第1章 001
淩晨三點，白雪從網吧裏走出來，點燃一根煙。
漆黑的夜色中，煙頭的火光明明滅滅，就如同她糟亂的人生，總是在稍微好轉後又急轉直下。
她曾有個還算幸福的童年，家境殷實、父母恩愛，一切美好卻在父親生意失敗申請破産後，戛然而止。他們搬離了她從小長大的豪宅，沉重的債務讓原本英俊的男人一夕之間蒼老。或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父母之間再也沒了缱绻細語，唯一的交流只剩下壓着嗓子的争吵。
終于，在她即将進入高三的那年，因為生病而提前從學校早退的一個午後，她聽到父母已經領了離婚證的消息。他們的感情已經覆水難收，對彼此的忍耐幾乎到達了極限，卻又擔心她直到消息後會影響學習，打算把這事兒壓到一年後再告訴她。
那一刻，白雪覺得自己的內心充滿了憤恨。
她恨那個導致父親生意失敗的合作夥伴，恨面對打擊後一蹶不振的父親，恨不懂體貼只指責的母親，也恨總被當成小孩子撇在一邊的自己。
如果，自己現在直接退學，去找份能賺大錢的工作的話……這個家還有可能回到最初嗎？
這個念頭始終萦繞在她的腦海中，哪怕理智告訴她，連高中畢業文憑都沒有的人會在社會上舉步維艱，白雪卻怎麽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幻想。
或許她可以去做主播，據說有很多她這樣的年輕女孩，只要在鏡頭前唱唱歌跳跳舞，就要網友瘋狂地送禮物；或許她還可以做游戲代練，雖然她技術一般，但辍學後多得是時間，熟能生巧；或許……
腦洞一旦打開，白雪仿佛看到了功成名就後的自己。
她站在兒時居住過的那棟豪宅門前，為父母拉開車門，看到了他們滿臉欣喜的神情。
于是，在一個夏日的雨夜，下了晚自習的白雪本應直接回家，她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一根煙燃到了盡頭，白雪指尖被燙了一下，這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淡漠地扔掉煙頭，用腳尖狠狠碾了兩下。她擡手抹了把臉，掏出手機查看新收到的短信。
【XX銀行：您的信用卡****已逾期十日，欠款￥617.73，請盡快繳納。】
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白雪蹲下身，開始思索如何才能盡快籌到這筆錢。
直播她已經試過了，雖然她長得還算可以，但一沒有才藝、二舍不得豁出臉面、三想不出獨特的吸粉招數，努力了許久都沒什麽水花；游戲代練她還在做着，但她手速不行，腦力技術各個方面都拼不過那些專業的，除了能仗着女生的身份招來一些想占便宜的猥瑣男，根本賺不到什麽大錢。
目前來說，唯一幾筆“輕松”的進項，都是靠着順手牽羊得來的。
正想着要不要去網吧裏轉一圈，看看有沒有人累到睡着，顧不上自己的手機。可還沒等她邁出腳步，某間酒吧的後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年輕男人邁着搖搖晃晃的步子朝她這邊走來。
電話聲響起，男人掏了幾次口袋才成功拿出，聲音含糊地接起。
“喂？啊，龍哥啊……嘿嘿，您放心好了，那貨我随身帶着呢，絕對給您安安全全地送過去。我、我現在就在路上了，您再等十、不、二十分鐘，我馬上就到。”
趁着對方沒發現自己，白雪敏捷地閃身，隐藏在角落垃圾桶投下的陰影裏。她垂下視線，目光的焦點落在那個男人的腳邊。
一個透明的塑膠袋裏裝着滿滿一小袋白色的粉末，在男人掏手機時不小心順帶掉了出來。
而那個喝到滿身酒氣的男人，似乎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白雪縮在牆角，冷眼看着那男人罵罵咧咧挂上電話，攔了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靜靜等待了半分鐘，确認無人出現後，白雪低着頭朝街口走去，經過那一袋東西時，她蹲下身做出系鞋帶的模樣，迅速把小袋子攥進了手心裏。
心髒開始緊張地瘋狂跳動，但她卻沒有感到一絲害怕，反而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冒險”而腎上腺素飙升，原本有些困倦的頭腦瞬時間清醒起來。男人電話裏提到的“貨”，應該就是自己手中這袋疑似毒//品的東西吧？是海//洛//因，還是冰//毒？
如果自己把它轉手賣出去……
瘋狂的想法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卻被理智強行壓了下去。
且不說她從來沒在這行幹過，短時間內根本找不到相關渠道，就算她能碰巧遇上想買貨的人，對方肯定和那男人口中的“龍哥”也熟識，若是被那些人發現了自己撿漏的行為……白雪打了個哆嗦，一股寒意從脊椎骨蔓延至頭頂。
況且，她也曾經聽說過相關的法律，據說50克以上就有可能判無期或死刑。
哪怕她現在距離成年還有幾個月，從輕處罰也絕不可能完全無罪。
白雪攔下一輛出租車，在司機詢問目的地時，猶豫幾秒後輕輕吐出幾個字，“麻煩去最近的派出所。”
把額頭輕輕磕在玻璃上，白雪看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心底彌漫着一股迷茫的感覺。哪怕是淩晨三點，這座城市依舊是燈火通明，卻沒有那麽一盞燈是專門為她所點。
距離她離家出走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時間已從盛夏到了深秋。
她曾偷偷摸摸地回家看過，那破舊的居民樓裏只剩下她父親一人，每天喝到醉醺醺的，深夜才會回去。據八卦的鄰居說，她母親在兩個月前已經從家裏搬了出去，似乎是交到了新的男友，再也不願和前夫共處一室。
或許，自己的離開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吧。
“姑娘，派出所到了。”司機師傅出言提醒，見她一副恍惚的模樣，還關切問道：“你沒事兒吧？需要送你進去嗎？”
陌生人一句關切的話語就讓她心尖一酸，白雪飛快掃了付款碼，垂着頭打開車門，“不用了，謝謝您。”
看着她一路小跑進了派出所大門後，司機這才發動車子，幽幽嘆了口氣，“唉，什麽都藏在心裏，明明都是半大不點兒的孩子啊。”
白雪邁入派出所後，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好奇地四處打量。
一個年輕的片警本來在電腦上查看着什麽，見有人進來，擡頭問道：“怎麽了？來報案的？”
“……嗯。”
白雪緩慢挪動過去，深吸一口氣後，鼓足勇氣把手心裏的東西放在桌上。透明的塑料袋被她手心的汗液浸得一片潮濕，裏面的粉末都快被捏成了實心的一團。
片警“噌”地從座位上跳起，一把抓過那小袋子細細打量，半晌後才把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眼神錯雜。
“這是……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白雪忐忑地在一旁坐下，見四周無人注意，探過腦袋想看看片警的電腦上有些什麽，卻遺憾地發現對方離開前鎖定了。她垂下頭拿出手機，打開了搜索引擎。
半分鐘後，片警面目嚴肅地走了回來，手裏還拿着個文件夾。
“麻煩你配合我們做個筆錄。”片警在白雪對面坐下，銳利的眼神緊緊盯着她，像是一盞探照燈似的，企圖洞察她皮囊下的一切黑暗。“那東西你知道是什麽嗎？你是如何得到的？為什麽決定來派出所自首？說得越詳細越好。”
聽到“自首”兩個字，白雪慌亂了一瞬，連忙撇清自己，“警察叔——哥哥，這東西我只是偶然撿到的，猜測可能是毒//品才拿過來上交，跟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啊。”
她一五一十地把醉酒男人和龍哥打的電話說了一遍，見片警神色緩和下來後，鼓起勇氣問出自己最關系的事情。
“那個，百度上說舉報毒販是有獎金的，繳納50g以上有一千元，是真的嗎？”
“……是。”警察小哥抽着嘴角點了點頭，“你這次提供的信息很有用，我會去幫你申請的。”
白雪垂下眼簾，屏住呼吸憋到臉頰通紅後，輕聲問道：“申請手續是不是很麻煩啊？需要幾天後才能收到獎金嗎？我……我明天要交一個競賽的報名費，可不可以申請提前支取？”
片警看着眼前年齡不大的女孩兒，不由得想起了家中正讀高中的妹妹。他們家家境一般，暑假時那孩子就總是吵着要去打工掙錢，平常也很少找父母讨要零花錢，總是省吃儉用。白雪臉上忐忑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心生憐惜，糾結一番後下定了決心。
“可以，我先把獎金給你，手續我再後續處理了就行。”
白雪狠狠松了一口氣，自己做了好事的同時還能把信用卡欠款給繳清了，讓她不由得暗自慶幸之前放棄了賣貨一事。
然而，就在她以為萬事無憂之時，卻聽到片警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猶如在她耳邊抛下了一記驚雷——
“你把身份證拿給我登記一下，再來簽個字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