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裙擺微微揚(25)
“傅盛,從今天開始,你要寫作業。”
“上課也不要總睡覺,既然來上學的,我覺得你書包裏面好歹裝一本書。”
“既然花時間寫作業的話,我覺得你最好也不要抄……”
啪~地一聲,巨響。
傅盛差點沒把前排座位的椅子腿踢廢掉。
雷立峰好心地戳了戳郁小夏:“小同桌,別說了。我跟你講,我認識這貨快十年了,他一直……”
“盛哥只有考試那天才會拿筆寫字的。”
郁小夏:……
傅盛這邊但凡有動靜,教室裏安靜得就跟好像時間停滞了一樣。這幾天傅盛心情不好,大家都看出來,平時鬧哄哄的班裏面,現在全變成沙沙沙的竊竊私語。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結在郁小夏身上。
“阿姨讓我每天把你做完的作業照片發給她。”
“你可以繼續不寫。”
“我也能幫你隐瞞。”
“但是期末考試之前,阿姨說她會回家一趟。”
“你騙她可以。”
“但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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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郁小夏已經強忍着地抑制情緒。她抽搐的唇角,顫抖的雙肩,紅潤的眼眶,無一不透露着無助的傷感。
可是即便痛徹心扉又如何,她連大聲的資格都沒有。
她沒有資格命令傅盛做什麽,也更沒有理由拿着江姨的生活費,學費去欺騙江姨。
她寄人籬下,她能如何。
攥着手心的郁小夏背微微地弓着,似乎在竭力逃避這世界的黑暗。然而總有一張無情的網,無論她的背脊彎得再深,也無可逃避,把她死死困住,動彈不得。
猶如一盆冰寒的冷水,當頭而下,涼意直刺進傅盛心窩裏。
身旁的小姑娘,前胸後背緊貼着桌椅,像是要把自己扣進去一樣。她埋着頭,鴕鳥一樣地弓着後背,掉在作業本上的一滴淚還是依舊刺目。
讓人看着心疼,像被利劍穿刺了一樣。
“借支筆。”漫不經心地腔調,梗着的表情,滿臉的桀骜。
“什麽?”郁小夏的聲音哽着。
“沒筆你讓我寫什麽。”
“寫作業就寫作業,又哭什麽。”
劃開筆袋,随便撿出一支筆,推到傅盛面前,郁小夏埋着頭,周圍的一切看也不看。
拿到筆的那位,粗暴地用筆尖在紙上滑動。
郁小夏看見,他在寫名字。
‘傅盛’兩個字,被他寫得龍飛鳳舞。筆力太大,運筆時候紙張被劃破好幾處。
合着一水的怒火都發洩在兩個字上了。
“記住了,僅此一次,下次才不管你。”
寫完最後一個單詞字母,傅盛狠狠地合上作業,扔到郁小夏懷裏:“拍照吧,傳給皇太後交差領錢吧,小傻子。”
他拉開木椅,長身長腿的兀自離開。
那滿身的戾氣,像是碰一下就要炸。
郁小夏翻開作業簿,只見滿當當的四頁紙,也只一會兒工夫就寫完了。前面的是單詞抄寫,最後是一篇話題作文,沒有想到他竟然也寫出來了。
單詞寫得很潦草,卻很連貫,仔細分辨有着與衆不同的美感。
那篇作文……
一個語法錯誤都沒有。
不是通用的作文模板,立意新穎,當中夾在着的句法和單詞,還有好幾個是郁小夏不認識的。
望着身邊空蕩蕩的座位,郁小夏有些迷惘。
什麽樣的他是真正的他?
算了,什麽樣的他都是她沒有資格過問。
既然已經開頭,郁小夏就決定一條道走向黑。
她沒有錢,沒滿十八歲,連打工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有一點點出路,她會搬出傅家。
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監視。
踐踏在傅盛的尊嚴之上,她自己的自尊心也被反複碾壓。
“傅盛,放學帶你去買點參考書,就是開學時候老師讓買的幾本。”
面無表情地下達完命令,郁小夏繼續預習自己的化學公式。
轉着筆,活動着因為寫太多字而酸痛手腕的傅盛,出乎尋常的冷靜。渾身的鋒芒收起來,又是常日見到的散漫。
“你們都買過了?”
郁小夏心裏嘆氣,她們課後習題都做了半本書了。
“那我怎麽沒買?”
“前任學習委員收錢的時候,你說你窮,買不起額外的參考書,你忘了?”
?
傅盛臉上大寫的問號。
他淡定地想了一會,然後淡定地道:“嗯,有那麽回事吧。”
說得跟真的似的。
讓他寫作業,但是不能控制他老老實實地聽課。
該寫作業的時候他配合一下,輪到老師講解的空檔,傅盛該怎麽睡怎麽睡。
這是他們最終達成的協議。
黑板上物理老師正在畫力學圖。這是一道很綜合的大題,郁小夏昨晚就琢磨了很久,結果答案還是錯的。現在又看了好幾遍,仍舊沒找出原因。
郁小夏全神貫注在這道題裏,沒功夫管傅盛。
反正一天的課,讓他一點都不睡是不可能的。
忽然,冷風呼呼地吹進窗子。
郁小夏瞅了一眼窗外,外面黑雲密布,是要變天的跡象。
“關窗戶,雷立峰。”
後面傳來趙傑明的聲音。他感冒了,戴着大口罩,衛生紙跟小鑽風似的堵着鼻子。
胖子怕熱也是真理,10月底的季節,雷立峰還在穿短褲,還嚷嚷着教室裏悶熱,自然不肯關。
兩個人很快化争執為扭打。
也不知道班主任怎麽想的,放這兩個人同桌,還圍着傅盛坐在他後面,跟護花使者一樣。
後面動靜不小,郁小夏的座椅被後桌撞得前後起伏,寫字的筆尖都劃破了草稿紙。
“吵什麽吵!都特麽閉嘴。”
傅盛半撐着身子,呼啦一下關上窗戶。飕飕地冷風被擋在玻璃窗外,郁小夏的體溫也在漸漸回暖。
只是傅盛這一聲明明是沖雷立峰他們說的,卻莫名對全班起了作用。
物理老師從黑板前轉身,看到下面清一色埋頭苦算的學生:?
教室裏全身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沙聲。
郁小夏胳膊上浮起的雞皮疙瘩逐漸消失,傅盛沉下頭。
終于可以安心繼續睡了。
物理老師開始講解那道綜合題,郁小夏卻集中不了精力去聽。心湖裏蕩漾起的漣漪是剛剛傅盛關窗戶時候,劃過她胸前的一抹碰觸。
朦胧的感情在心裏面久久蕩漾,層層疊疊的,仿佛帶着她走向一個浪漫又神秘的世界。
傅盛的教輔書只能去書店單買。
“走吧,新華書店過個路口就到。”
傅盛人還趴在桌上,精神不振的樣子。
“你怎麽了?”郁小夏停下收拾書包。
“生病了嗎?”
“你有病啊。”
身邊的人忽然如雷慣吼,狠狠地從座位上彈起來,怼上郁小夏漆黑的眸子,卻生生地吞回去溜到口邊的句子。
“你幫我買,車裏等你。只給你半小時時間。”
“不行。”
“為什麽不行。”
頓了頓,郁小夏深呼一口氣,輕柔地聲音淡淡響起:“因為我覺得,既然已經答應了阿姨,我也不想為了敷衍她,浪費彼此的時間。”
“既然需要負責你的學習。”
“我想認真地……”
新華書店電梯口,郁小夏乖巧地踏上手扶電梯。纖細得像楊柳枝一樣的手指,搭在黑粗的皮革手扶上顯得格格不入,瘦小的身子好像坐個手扶電梯都能暈倒的樣子。
傅盛跟在後面,直到郁小夏已經下電梯,才大步流星地跨上電梯,仍舊不全用自己的力氣,半靠在欄上,散漫不堪,一臉桀骜。
她跟他說想認真地輔導他學習。
要看到期末考試時候他的進步。
她腦子開花了嗎?
他竟然答應了她,跟着一起來新華書店選教輔。
是他腦子開花了吧。
“傅盛,你快點。今晚的作業很多,我們要抓緊時間。”
呦,她還指揮起來了。
“我告訴你……”
“我先去幫你挑幾本,你再從這幾本裏面選吧,這樣比較節約時間。”
傅盛只看見馬尾辮揚了揚,郁小夏就消失在電梯盡頭,他才剛上到電梯一小半。
郁小夏,公衆場合,給你面子。
老子就忍你這一次。
郁小夏翻教輔,認真地從裏面選擇各科比較适合傅盛這種程度閱讀的。
憑郁小夏的感覺,傅盛極其聰明,所以選擇的教輔難一點也沒關系,但排版一定要清晰,看起來一目了然。
這個少爺屬于一眼望去就得看清全局的,指望他拿着筆一行一行地摳字句,下輩子吧。
所以那種密密麻麻地,上面是題目,下面跟着就是答案,還有解析的肯定不行。
……
郁小夏紮進教輔裏苦選,才發現給傅盛選個教材真難。
太厚的不行。
紙張看起來粗糙的,少爺估計也會嫌棄。
字太小的他沒耐心看。
大題太多,他肯定不會寫,題目都讀不完。
哎……
傅盛才沒有幼稚到跟着郁小夏在一群小兒科裏面埋着頭選。
他走到自己喜歡的書欄下,随意地翻看着,看到喜歡的,大致掃一眼目錄,就決定買不買。
繞着走了一圈,傅盛已經選得七七八八。
忽然一個新鮮詞鑽進他眼裏,傅盛緩緩停下腳步,修長的手指輕松地就把最高層的一本厚書取下來。
Phthon?
爬蟲?
是什麽新鮮語言。
有意思。
郁小夏抱着各科教輔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傅盛,終于在靠近收銀臺的地方隐約看見一雙熟悉的白球鞋。
他的鞋子不是一般的幹淨,白帆布一塵不染,與衆不同,非常顯眼。
“傅盛?你怎麽在這裏來了。”
他竟然沒有聽見。
郁小夏遠遠地走過來,進了才發現傅盛在的區域是計算機專業區域。周圍站着翻看的不是帶着眼鏡的斯文青年,就是禿頂掉發的中年人,總之看起來都像是社會人士,年齡一看就比他們大。
只有傅盛一個,豆蔻年華,少年燦爛。
郁小夏站在他身後,傅盛都沒發現,他好像完全投入到手裏那本書裏面去了。
挨得近,那股淡淡地薄荷香氣混着墨香陣陣傳來,醉人心扉。
郁小夏默默地站在後面不出聲,即使站得筆直挺立,頭頂好像才剛剛夠着傅盛的肩頭。
唔,個子真高。
郁小夏擡頭,靜靜地望着他。
認真的傅盛呈現出一種與平時判若兩人的氣質,他微抿着唇角,神情專注,一絲不茍。
從側後方的角度看過去,郁小夏才發現傅盛有一個筆挺的鷹鈎鼻,鼻骨挺直端正,與山根過度連貫,鼻頭隆起,形如懸膽,齊如截筒。他額頭寬闊,T區光潔沒有一絲油膩,骨量足夠,支撐着面中部,飽滿陽光又正氣。
“看我幹什麽?書選好了?”
傅盛翻過一頁紙,目光未從書上離開,語氣平淡,不帶一絲抑揚頓挫,卻驚得郁小夏像小鳥一樣不知所措。
“你……你知道我在後面啊。”
傅盛淡淡一笑,合起書本。
那股香草香氣一靠近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好像別的女生也沒有,就她身上有。
傅盛瞅了一眼郁小夏懷裏抱着的一堆書,唇角微揚:“呦,你這想讓我頭懸梁錐刺股的?”
“這些是我給你選的,你自己再看看适合讀哪些。”
“你決定就行,選好就走。”
傅盛抱起手下的幾本書,向收銀臺走。
他倒幹脆。
付錢的時候,郁小夏掏出銀行卡,輸密碼,簽字。
傅盛斜插着口袋,淡淡地站在旁邊一直看着她。
小管家婆,有模有樣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