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警示
安氏的一聲嘆息令阮諾不由側目,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輕輕地比劃起來,比到一般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說不出來話還真是不太方便呢。
安氏看着小姑娘微紅着臉又要低下頭去,心下了然,輕笑着開口:“你剛剛比劃的很好,你只管繼續比劃下去,多少我也能看明白一些。”
阮諾只當安氏是在安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肯擡手比劃了,只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陳嬷嬷,用口型慢慢地說了“紙和筆”三個字。
陳嬷嬷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安氏提醒了她才反應過來,見陳嬷嬷轉身出去找筆墨紙硯了,安氏拍了拍阮諾的手,嘆道:“其實哪裏用得着紙筆呢,我啊早些年沒有出閣嫁進沈家之前,閨中有個好姐妹兒也是這樣的先天不足,你的手勢意思我大概還是能看明白的。”
“你說的是真的嘛?”阮諾試探着比劃了一句。
“可不比黃金白銀還要真?”安氏笑了。
阮諾輕舒了一口氣,側頭輕笑,伸手比劃道:“怪不得佛說有緣則聚,今兒我才深有體會。”連日來發生的一切,從借屍還魂重生到如今安氏對自己的另眼相待,阮諾只能将其歸結為一個“緣”字。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姓我姓,名我名,何須多問。有人相鄰終生卻陌生得不謀一面,有人千年一遇卻親近如亘古知己,都是心緣。既是緣,便随緣吧。”
腦海裏驀然回想起前世與庶姐阮心去廟裏燒香時主持與她說過的一段話,當時她只覺得無趣,如今這番境遇倒讓她不由時常想起這段話,心下也頗多感觸。
安氏見阮諾露出一副怔怔的模樣,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可是還沒等她回味出哪裏不對的時候,阮諾又比劃道:“我知道娘憐惜我,心裏很高興。”
“高興就好……”
這會兒安氏對阮諾更多了三分疼愛,本來或許還是同情多一些,可是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安氏就不由想起自己的長女來。
安氏膝下所養一女三子,早些年大齊和鄰國南诏和親的時候,安氏長女沈绾被皇家選中封了郡主遠嫁異國他鄉,沈绾出嫁的時候不過及笄,安氏哪裏舍得,可終究皇命難違,一別經年,安氏思念女兒思念的緊也抵不了這萬水千山的距離。如今長子娶親,長媳雖然口不能言,但是脾性柔順倒是有幾分沈绾的影子,安氏見了哪裏能夠不心生憐惜?
等到陳嬷嬷取了筆墨紙硯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屋子裏婆媳倆兒相處融洽的局面,她捧着筆墨紙硯站在門口,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才眼巴巴地讓我去找了這些東西來,這會兒回來了倒是使不上了,感情是要支開我說體己話呢?呶,這些老婆子我可不管咯!”
說着便将手中托盤往前一松,一臉的不樂意逗笑了安氏和阮諾倆兒,一時之間羲和院內洋溢着令人舒心的溫馨,恍若三月裏春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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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羲和院回到回雪居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時分,阮諾一進院子就看見月荷抱着滾滾坐在臺階上,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着意放輕了腳步挪了過去。
“夫人這是在做什麽呢?”
阮諾才要靠近月荷便被身後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音吓得她步子都踉跄了一下。
月荷聞聲擡頭,見到阮諾立即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來扶住阮諾,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月荷才看向剛剛說話的紅玉,臉上劃過一抹不悅,呵問道:“大呼小叫的做什麽呢,吓到主子你擔當得起嗎?!”
紅玉輕哼了一聲,面上毫無羞愧之色,她瞥了一眼阮諾,不緊不慢地道:“我這不是才從外面回來就看到了夫人随口問一句,哪成想就驚吓到了夫人?是我一時疏忽了,還望夫人不要計較才好。”語氣中的輕蔑和不以為然落在月荷的耳中,她氣得忍不住沖上去就給紅玉一個大耳刮子,可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就被阮諾不着痕跡地握住了手腕。
月荷驚訝地看向一臉淡然的阮諾,眼底帶着明顯的不平和疑惑。
這紅玉不過是仗着那沈家的老太太給她做依仗才如此嚣張,可阮諾始終是個主子,哪裏能讓她這樣輕賤?月荷念着阮諾一貫柔順的脾性,擔心她又要忍氣吞聲下去。
阮諾勾唇看着紅玉,清淩淩的目光仿若能洞悉一切,直到紅玉禁受不住這樣的目光開始又露出浮躁來的時候,阮諾才伸手比劃道:“原來這就是太夫人屋裏的規矩麽?”
簡簡單單的動作,即便月荷轉述時也語氣平平,可紅玉還是忍不住後背一凜。她之前輕慢阮諾還是心存着試探之意,心想着要是這阮諾若果真是個軟弱好拿捏的,那麽太夫人交給她的事情那是再好辦不過;如果不是她也好借題發揮,總有辦法讓阮諾出洋相做錯事,到那時候沈家哪裏還有阮諾的立身之地。可是紅玉卻沒料到阮諾可以如此淡然的四兩撥千斤,看着她恬靜無波的俏臉,紅玉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應了,就是承認沈太夫人屋裏不分上下,豈不是變相在說太夫人治下不嚴?可若是不應,這罪名便要落在了她的頭上,頂撞主子按着沈家的規矩輕則扣除月錢,重則打殘了趕出府去。
紅玉目光閃了閃,勉強賠笑道:“是奴婢僭越了,還請夫人責罰。”
阮諾靜靜地看着紅玉,抿着唇也不說話,只扭頭接過月荷懷裏的滾滾,一只手托着滾滾圓潤的身子,一只手輕輕地撫着滾滾柔軟的毛,院子裏瞬時陷入一片寂靜。
這會兒阮諾沒有指示,紅玉也不敢再貿然開口,只能低下頭去靜靜地等着,心裏的不滿也跟着一點一點沉澱。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阮諾才用一只手對月荷做了個手勢,然後就抱着滾滾徑自走進了屋子。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紅玉才恍然擡頭,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望向月荷,後者擡了擡下巴輕哼一聲,語氣不善的對紅玉道:“夫人累了,要歇息了,紅玉姑娘也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她微微頓了頓才緩和了語氣對紅玉道,“一仆不侍二主,紅玉姑娘行事也總該自己想明白,夫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
自這一日後紅玉果然安分了許多,對着阮諾時完全收起了之前輕慢之态,雖然也沒露出多少熱絡來,但是至少不會再給阮諾找不痛快了。
月荷一邊為阮諾研磨,一邊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裏打絡子的紅玉,輕聲道:“紅玉這兩日倒沒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看來夫人的法子還是有效的呀!”
正在練字的阮諾聞言筆鋒微微一頓,對月荷的話心裏是不以為然的,這會兒的紅玉是安分了,可是俗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紅玉是不是真的收了心又哪是這一時半會兒能看得出來的呢。但是她也沒有反駁月荷的話,只微微勾了勾唇,繼續埋頭寫着沒有寫完的《惜春賦》。
月荷見阮諾如此,猜着她大概是不大情願聽關于紅玉的事情,于是便收了話頭,歪着頭看阮諾寫字。
“曾占東風梅傲雪,惜春且作留春賦……”輕輕地念了兩句,月荷心裏贊嘆,忍不住感嘆道,“夫人的詩寫得真是越來越好了,心境也似乎與以往不大一樣了。”
看着紙上娟秀雅致的簪花小楷,月荷心裏直不住地自豪起來,便是曾經在京城衆多閨閣女兒中書法第一的大小姐也未必能寫出她家小姐這樣好看的字來啊!
阮諾擱下筆,接過月荷遞過來的手絹擦了擦手,之後才慢慢悠悠地比劃道:“你如今果然精進了,這點兒差別都讓你瞧了出來?”
月荷把這一句當做是誇獎,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笑道:“那是自然咯,不過也是夫人教得好呀~”
看着月荷眉開眼笑的樣子,阮諾也不由抿嘴靜靜地笑了。
說起來,閑時她也曾翻過原主舊日寫過的一些詩詞小文,雖然原來的主兒不是個傷春悲秋的人,但是字裏行間仍然有着淡淡的揮不去的憂傷。阮諾以前是不大喜歡這些詩詞的,如今換了個地方,換了副身子,心境卻也如月荷所說的那般跟着發生了些許變化,不至于自怨自艾,但是終究做不到坦然以對。
她是抱着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閑觀庭前花開花落,然而沈家之于她而言并不是長久的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她與沈缙兩個人頂着夫妻的名頭倒也相安無事,長久下去卻到底不是良策。
阮諾看着紙上那一句“曾占東風梅傲雪”,不自覺地又想起前世的事情來,她長嘆一口氣,盡管前世對阮老爺子諸多抱怨,而今卻覺得閨閣繡房實在不是她能安心待下去的地方。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阮諾想,若是有一天能離開沈家,會不會有另一片海闊天空?
就在阮諾出神的時候,院子裏紅玉的聲音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