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言
“誰讓你來傳這話的?”
沈缙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冷的仿若是數九寒天的冰雪,涼涼地落入長風的耳中,讓他不由後脊一涼,回過神來,他立馬拱手謙卑地回話:“是霜落園派人與屬下說的,屬下私以為将軍會在意的。”
霜落園住的正是姜雨柔,長風知道姜雨柔與沈缙之間的一些淵源,這會兒這姜姑娘既然派人遞話來說求見将軍,他暗忖着沈缙不會不見,故而才會跑來羲和院禀報。然而這會兒他觑着沈缙的臉色,心裏卻是沒了底。
“霜落園?”沈缙眉頭微皺,想起姜雨柔,他的眼底劃過一絲複雜。當初姜雨柔孤苦無依流落到京城被他碰上,因為念及當年他戰敗流亡時受了姜雨柔的恩惠,而姜家滅門的禍事或許也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才會将姜雨柔帶回沈家。對姜雨柔,他只有報恩之心,并無其他念想,故而他給了姜雨柔一個身份,作為他母親安氏娘家的遠方表親留下來。或許是為了報恩,又或許是因為愧疚,他一直派人妥善照顧姜雨柔的起居,這樣下來就是兩年。
兩年裏,沈缙或多或少也見過姜雨柔幾次,漸漸地他也察覺出姜雨柔的一些心思,之後便是刻意的疏遠。說起來上次花園的意外,是他成親前後半年裏第一次看見姜雨柔。當時她臉色蒼白無血色,面上滿是驚恐,手指着跌在臺階下的阮諾語無倫次。而那只言片語拼在一起,無一不是說阮諾害人不成反害己。當時的情況下,對長久以來因為姜家滅門而産生的愧疚、對阮岑的不啻,以及因為賜婚而憋在心裏的火氣全都噴薄而出,交織在一起,他下意識地相信了姜雨柔的話,将所有的罪責都歸算在昏迷不醒的阮諾身上。
然而今日的阮家一行卻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阮諾,想起阮諾寫在素白宣紙的娟秀小字,他俊眉一擰。
“将軍只知傳言不可信,卻不知眼見不一定為實,當日的事情将軍從未容許阮諾辯駁半句,這是否有失公允?”
“如果我說當初推人的并不是我,将軍可信?”
“将軍既然不信,阮諾多言無益。”
當日花園裏只有姜雨柔和阮諾兩個人,沒有第三個目睹事情發生的人在場,他對阮諾的斥責不過是建立在姜雨柔的一面之詞和對阮諾下意識的排斥上。
沈缙在心底暗暗計較起來,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他的目光緩緩落在長風的身上,薄唇微啓,問道:“霜落園派來的人與你是如何說的?”
本來因為沈缙長長的沉默而惴惴不安的長風聽見這一句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将之前那個丫鬟的話複述了一遍,末了才道:“屬下想,姜姑娘不顧惜自己的身子都想見将軍,怕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告訴将軍吧?”回過味來的長風知道自己之前的“私以為”是僭越了。
“将軍只知傳言不可信,卻不知眼見不一定為實……”
阮諾的話再一次在耳邊響起,沈缙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被收了回去,轉而颔首凝眉,淡淡地道:“那就去看看罷。”有些事情他也該好好問一問姜雨柔了。
沈缙邁步便往羲和院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想起和自己一起來請安的阮諾,他薄唇微抿,扭頭對身後的長風吩咐道:“你去與陳嬷嬷知會一聲,我晚些時候再來給母親請安。”
長風自是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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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落園位于沈府東南一隅,院子不大但是小巧雅致,更兼其周圍植滿了青竹,愈發顯得幽靜怡人。沈缙走到霜落園門口的時候恰巧碰上姜雨柔身邊的大丫鬟青竹,眼見那丫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驚喜,沈缙的眉頭卻不由微微一擰。
他看着青竹手裏端的香茶,抿唇問道:“你家主子呢?”
回過神來的青竹連忙斂去臉上的喜悅,一邊向沈缙一邊回答道:“小姐她在屋子裏呢。”頓了頓,又繼續道,“小姐自打前兩日有些好轉後總不肯好好地按時用藥,一心想要見一見将軍,如今您來了,還望您能勸着她一點兒,我想也只有将軍您的話小姐還願意聽一些了。”
青竹說得情真意切,眼眶也紅紅的,面上更滿是擔憂之色,可是沈缙卻不為所動,只淡淡地瞥了青竹一眼,聲音泠然,道:“你倒真是個會說話的好丫頭。”
“好丫頭”三個字被刻意地咬重,青竹登時臉色一白,細思自己方才之言,卻并不認為自己有錯,頓時心裏覺得有些委屈,期期艾艾開口:“将軍……”
可沈缙卻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他自己伸手挑開門上竹簾,踏入屋子只覺撲面而來的藥味兒濃的過分,不由以袖掩鼻輕咳了一聲。
許是聽到了動靜,屋子裏響起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軟糯嬌軟如三月莺啼,“青竹?讓你倒杯茶也去了這麽久,真是讓我……将軍?”
姜雨柔的眼底滿是驚訝,看到沈缙的那一刻她甚至露出了幾分無措,見到垂首跟在沈缙身後的青竹,姜雨柔水眸微閃,開口道:“将軍是來看望雨柔的?”語氣裏帶着一絲隐隐的期待。
沈缙雖未察覺對面姜雨柔心裏的期待,但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他有話要向姜雨柔求證不假,來看望她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的不否認讓姜雨柔心裏生出了淡淡的喜悅。姜雨柔姣好的面龐上蕩漾出柔柔的笑容,連忙邀沈缙坐下,一邊又扭頭對還杵在門口的青竹使了個眼色,吩咐她去準備茶點。
沈缙擡手攔住,只對青竹道:“茶點便不用了,你且留在這兒,等會兒我有話問你。”
“是。”青竹只能收回邁出去的步子,默默地垂首立在那兒。
沈缙看了一眼仿如弱柳扶風的姜雨柔,見她眼底水波氤氲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原本到了嘴邊的問話卻說不出口,只淡淡地道:“你大病初愈久立不好還是坐下說話罷。”
“雨柔謝過将軍。”
“長風與我說,你讓丫鬟傳信說要見我一面,不知是有何事要說?”
沈缙言語間的疏離毫不掩飾,姜雨柔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翕了翕唇,她才倏而一笑,輕聲道:“雨柔知道将軍是憐惜我孤苦無依,又顧念當年的恩情,才會收容雨柔在沈家,姜家于将軍只是小恩小惠,而将軍對雨柔卻是活命之恩。這兩年來承蒙沈家和将軍的照拂,雨柔才有了這安身立命之所,才能衣食無憂。”頓了頓,她擡眼對上沈缙幽深的雙眸,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将軍的恩情,雨柔只怕傾盡所有也無以為報,我……”
“姜姑娘有話不妨直說。”沈缙淡淡地出聲打斷,語氣淡漠得近乎無情。
姜姑娘……
姜雨柔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在沈家待了兩年,沈缙對她的照拂不可謂不無微不至,就連那一日他的新婚妻子摔下石階他第一個過問的都是她,甚至連她說的話都盡數相信了……她總以為自己在他的心裏是不一樣的,總以為自己在他的心裏多少占了一席之地,總以為……
然而現實卻當頭給她倒下一盆涼水。沈缙不讓人打擾她靜養,可他自己自那日送她回來以後也再未踏足霜落園,即便這會兒沈缙人在這裏了,可她卻覺得和他之間如同隔着千萬重山。
姜雨柔喜歡沈缙,早在當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便已經動了心,後來在京城重逢,跟着他回到沈家,她便覺得這是天賜的緣分。然而兩年過去了,最初的欣喜雀躍如今也化作了心頭的泡沫,皇家的賜婚、阮諾的出現,早已将姜雨柔心裏那盤棋打亂。
盈盈擡眸,姜雨柔帶着無限情意的目光纏綿着落在沈缙俊朗如斯的面龐上,藏在袖子裏的手卻慢慢地握緊,半晌她終于鼓足了勇氣,輕聲道:“有些話在雨柔的心裏已久,今日卻是不得不說了。”
沈缙眉心微皺,還未來得及開口,坐在他對面的姜雨柔便又繼續道:“八年前将軍蛟龍擱淺于上虞時雨柔便已心生傾慕,只是聚散匆匆未得言表,于京城相逢,雨柔便覺得是上天垂憐,然上虞姜家已亡,雨柔自知身份卑賤配不得将軍,可是……”她輕輕地咬了咬唇,才又繼續開口,聲音卻慢慢上揚,甚至帶了幾分尖銳,“若是将軍得了良緣,夫妻和鳴,雨柔也不會說今天這番話,可是那阮氏女除卻身份外又有何德何能能匹配将軍?雨柔……”
“所以你就把她推下了石階?”姜雨柔的話令沈缙心驚,心驚之餘他卻皺着眉出其不意地打斷了她的話問道。
之前他對阮諾的話還心存疑慮,這會兒卻不由懷疑起當日那場意外裏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受害人了。
姜雨柔聞言,俏臉瞬間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