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年級二班所有孩子都懵懵懂懂有了男孩和女孩的概念, 不知道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男孩子們不會再掀小女孩的裙子。
不會再随意找人借水喝。
不會毫無顧忌地摟摟抱抱，連手拉手都覺得不妥。
雖然他們照舊在一起玩耍，但彼此間, 多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透明牆。
方棠和江簡、徐思齊兩人, 照樣能親親熱熱維持他們好朋友的情誼。
但林澈就不一樣了。
那場電影是個魔咒。
之後每次看到林澈, 方棠都會想到放映機的光束、啧啧的親吻聲、還有林澈緋紅的臉蛋。
不知道為什麽。
人小鬼大的方棠可以解釋很多事情, 卻絕對解釋不了現在的自己。
……她異常地不想和林澈說話了。
直到某日爸爸媽媽不得不再次讓她寄宿在林澈家。
她才意識到, 她和林澈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像好朋友一樣相處。
他們照樣說話，玩耍, 一本正經商讨班級大事。
只是不像好朋友了而已。
不知道這些改變從何而來，因何發生。
***
這次寄宿正巧趕上林澈小舅舅結婚。
方棠順理成章被帶着一起參加婚禮。
酒店外張燈結彩, 兩排五顏六色的花籃圍出一條喜氣洋洋的路。
幾個人站在門口和賓客寒暄。
林澈沖打扮正式的年輕男人甜甜一笑，站直身子，禮貌地喊：“小舅舅！”
“澈澈也來了？”
男人笑眯眯地揉了把他頭發。
林澈挺着胸膛, 向他介紹：“這是我好朋友, 方棠！”
林澈口裏的“好朋友”讓方棠腦袋空白了一下。
一瞬間飛快滑過, 不知道是心虛、失落或者松了口氣, 還是別的什麽。
她有點害羞地看了一眼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揚起個笑臉, 也乖乖道：“叔叔好。”
“好好好！”
林澈的小舅舅同樣微笑着摸摸她的腦袋。
然後拍了下林澈肩膀，示意：“媽媽已經在裏面等你們了，先進去好不好？”
“嗯！”
兩個小朋友跑進大堂。
雙方長輩坐兩桌, 在最特殊的貴賓席上。
接下來才按照遠近親疏坐上不同的桌子。
方棠意識不到, 她其實是最毫無關系的外人, 婚宴在她眼裏就是多了點程序的一頓午餐。
她跟着林澈坐上了親屬的桌子。
她在林澈左邊。
林澈右手邊是個看起來年紀比他們稍小一點的男孩。
再過去一個，是帶着厚瓶底眼鏡、大學生模樣的女生。
林澈管她叫大姐姐。
他撞了撞旁邊小男孩的胳膊，指指方棠，興沖沖地說：“快叫方棠姐姐！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怎麽樣，很漂亮吧？”
小男孩瞥他一眼，神情有那麽點鄙視。
不過他倒沒為難方棠，懂事地喊了聲“姐姐”。
等林澈再咧着嘴角讓他喊自己哥哥的時候，男孩就不肯照做了。
“林澈林澈林澈……”
他故意連名帶姓喊了一長串，就是沒有聲哥哥。
林澈氣得要冒煙了！
還有人敢這樣對孩子王的。
要讓班上那群男生知道……
方棠沒忍住，彎彎笑出來。
男孩得意地揚了揚眉頭。
在哪兒丢臉都可以，在棠棠面前丢臉……就是真的丢臉。
林澈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撓撓頭：“我、我去和姨姥她們打招呼，棠棠你先坐一會兒。”
他瞪了表弟一眼，跑開。
男孩對他背影撇了撇嘴。
再扭過頭時變回了小紳士。
“你好，我叫紀亦，”他有條不紊地做自我介紹，“紀律的紀，亦舒的亦。今年七歲。”
比林澈小兩歲。
也是個好看的男生，但是，和林澈的好看不是同一個方向。
林澈是很明顯的漂亮。
紀亦是偏向溫和的秀氣。
他倆長相不同，但有雙幾乎一樣的笑眼。
方棠湊近了好奇地問：“你為什麽不叫他哥哥？”
紀亦又看了眼林澈跑開的方向。
他壓低聲音。
“你看過《西游記》嗎？”
方棠點點頭。
紀亦小聲說：“你覺不覺得，林澈像是化作人形的小狗？”
去年在他家，還沾沾自喜地和他說什麽“要聽話”“要忠心”一類的。
就差吭哧吭哧搖尾巴了。
——你也？！
方棠張開嘴，開心地沖他猛點頭。
“真的？你也這樣覺得？”
“真的，就是小狗！”
“我就說嘛，我家只有我看穿了他的本性！”
紀亦露出一排小白牙，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我才不想把小狗喊成哥哥呢！”
世界真奇妙。
方棠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因為“林澈是狗”，而和林澈的表弟成為朋友。
等林澈回來的時候，他們早就圍繞着小狗話題相談甚歡了。
林澈咳嗽一聲，在他們中間坐下。
不爽的小模樣像在宣告領土權。
這讓紀亦又一本正經地嘆着氣搖搖頭。
十二點整，主持人準時上臺，音響開始放起舒緩的音樂。
主持人在臺上抑揚頓挫說個不停，最後慷慨激昂地一伸手。
在叽哩哇啦的人聲中，突然爆發一陣起哄！
緊接着，掌聲雷動。
方棠跟着人們一起拍手。
她注意到音樂換成了電視上經常聽到的，結婚專用的那首曲子。
她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不過又讓人振奮，又讓人柔軟。
紅色的長毯上，率先出現一方裙擺。
視線往上一點點擡，能看到禮裙绮麗華美，純白的輕紗讓人聯想到奶油蛋糕，上面雕花花瓣都透着股純潔神聖的味道。
新娘腰肢不盈一握，臉像是天使。
她手輕輕挂在林澈小舅舅手臂間，帶着微微笑容，目不斜視。
方棠心中莫名激動。
一瞬間覺得新娘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怪不得扮家家酒的時候，大家總是争先恐後想要當新娘子。
周圍有人不停往他們身上扔着□□紙碎片。
這對新人緩慢而幸福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新娘裙子好長，在後面拖了長長一截。
方棠用驚嘆的表情看他們走過。
她心髒在雀躍，像有只兔子在裏面蹦來蹦去。
“林澈，你看你看。”
她扭過頭，想要和林澈分享她的喜悅。
卻見林澈正對她笑着。
眼睛亮晶晶的。
“什麽？看什麽？”
林澈和好奇寶寶一樣，睫毛扇了扇。
“……”
新人已經上臺，裙子尾巴上托着的一片五顏六色彩紙，全都随着動作，轉到新娘身後，看不見了。
方棠呆了一下，伸出手，從他腦袋上摘下個東西。
“你看，彩紙。”
穿過手指和中間那枚小小的□□紙，依稀能看見方棠迅速切換話題後幹巴巴的笑容，眼尾有些捉弄人一般的意味。
林澈接過小小一片彩紙。
“真好看。”
他趁她不注意，把它珍重地放進口袋。
笑得像個二百五。
他只看到方棠，當然不會看到，他表弟又鄙視了他一遍。
開始新人致辭。
新娘顯出幾分羞澀。
聲音輕輕的，帶着憧憬。
“……我和他認識八年，相愛……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溫柔，浪漫……謝謝，我相信……”
方棠沒有把新人的話聽齊。
倒是聽見那邊小紀亦認真問了一聲。
“浪漫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幾個人一起陷入沉默。
對啊，浪漫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好像可以理解，又好像過于虛無缥缈。
不是用文字可以解釋的詞語。
旁邊厚瓶底大姐姐想了半天，才勉強給出來一個解釋。
“就是說，做了什麽事情，讓你覺得很高興，很幸福。”
“去游樂園？”
“不不不。”大姐姐趕緊擺擺手，補充說明，“你們現在沒法理解，是說你喜……”她覺得過早讓孩子聽到喜歡這個詞不好，改口道，“你覺得很特殊的人做的事情，只對你一個人。”
哦……
大家都以不同的姿勢，做出沉思狀。
爾後，又是紀亦打破沉默。
他對着空氣笑了笑——
不知為何，方棠覺得他這個笑容，和他哥一樣傻乎乎的。
紀亦說：“我們學校前段時間組織足球賽，桑桑把我撞倒，摔在我身上……雖然很疼，但我覺得很幸福，很、很浪漫！”
咦？
林澈小小切了一聲，展現他作為哥哥，更浪漫的一幕。
“棠棠打游戲贏了我，嘲笑我真弱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浪漫。”
畢竟，在小林澈心裏，方棠每次笑都會讓他很幸福。
這種由他故意引導導致的結果下，那笑容更是不一樣的甜。
紀亦看他幾眼。
“……桑桑擰我的時候，我覺得很浪漫！”
林澈不甘示弱：“棠棠拿走我參賽票的時候，我覺得很浪漫！”
“桑桑在我手上寫笨蛋的時候，我覺得很浪漫！”
“棠棠幫我貼藥的時候，猛地拍我傷口一下，我覺得很浪漫！”
他們兩兄弟誰也不肯讓誰，都覺得自己這邊最幸福。
大姐姐聽得一愣一愣的。
反應過來後，差點沒笑死！
“停停停！”
她打斷他們一争高低的對峙，同情道：“你們那不是浪漫，只是單純被欺負了而已。”
“切，你懂什麽！”
兩兄弟同時冒出來一聲，別過臉，都很不服！
方棠發着呆。
她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原來紀亦也是小狗。他在賊喊捉賊。
第二，她很傷心。
她不知道，林澈竟然會因為那些事感覺到高興……
她是不是應該多欺負欺負林澈，這樣，他們的友誼就不會變質了。
沉默半晌。
林澈轉過頭，倍感期待。
“棠棠你呢，你覺得浪漫是什麽？”
“我啊……”
方棠眼神放空，思索一陣。
我的浪漫，好像和你們都不太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