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要怎麽處置這些卡呢?
很奇怪方棠小小年紀, 居然已經生出了同理心。
如果扔掉——好像不太好。
如果偷偷還給林澈, 林澈一定會很難過。
真難辦呀。
她像個成年人一樣, 小小嘆了口氣。
從文具盒裏面拿出自己那一疊獎票, 然後把閃耀卡放進去。
方棠歪了下頭。
她不僅能為林澈着想, 還能為卡片着想。
卡片們真可憐。
明明是最難收集的閃耀卡,但原主人不要她們,新主人也不接受。
它們孤零零的, 處在一個最尴尬的位置上。
唉。
方棠蓋上文具盒蓋子,眼不見, 心不煩。
小賣部門口立着個小黑板, 上面寫明了獎券可以兌換的物品。
方棠總共有18張。
可以兌換一盒水彩筆、一個雙層的鐵皮文具盒, 或者一把小雨傘。
當然, 還可以把獎票拆散了,兌換一支鋼筆加一瓶墨水兒等等。
她心裏有了點概念, 走進去。
小賣部阿姨在看電視。
信號有點不好,小小的黑白屏上時不時閃過雪花,然後又像閃電一樣閃爍幾下, 恢複畫面。
方棠忐忑地告訴她,自己來兌換獎品。
并且緊張地解釋, 這節課是體育課,現在自由活動。
低年級的小朋友對學校裏的大人, 總是懷着敬畏之心。
不管對方到底是什麽身份。
好在阿姨沒有把她轟出去。
而是點了點頭, 笑眯眯地清點她的獎票。
“你的獎品在第三個貨架上, 自己去挑吧。”
等方棠穿過窄窄的走道進去, 又說:“水彩筆只剩下最後一盒了。”
“雨傘圖案有三種,黃的是小兔子,白的是小太陽,粉色的是小花。”
細小塵埃在貨架之間打轉。
陽光被高高低低的商品遮擋,到第三排時,只剩下最後一點松松散散的光束。
方棠握了個拳頭,放在小下巴下面,露出思索的樣子。
阿姨剛才沒有提起文具盒,是有道理的。
因為文具盒上面都是小怪獸、阿童木、戰艦賽車,這些男孩子喜歡的東西。
她只掃了一眼就忽略過去。
小雨傘很想要。
她的小雨傘是爸爸的廠家發的,土綠色,上面印着“宏光奶業”。
看到了漂亮的雨傘,才會覺得自己的很醜。
水彩筆也想要。
她雖然有一盒水彩筆。
但只有12個顏色。
這盒水彩筆,有24個顏色呢!
最關鍵的是,阿姨說了,這是最後一盒。
什麽都不用介紹,光“最後”兩個字,就已經讓人心動不已。
好難選擇哦。
方棠心裏的小人不停打架,一會兒朝這邊偏,一會兒朝那邊偏。
她非常罕見地皺起眉,把手伸向雨傘,還沒碰到,又往水彩那邊抓去。
算了,不管了!
她抓起來,頭也不回往外走。
好像停留片刻,再想一想,又要開始搖擺不定。
她幾乎逃跑似的沖上二樓,看看下面孩子們,長長地舒了口氣。
方棠低下頭,盯着被自己握緊在手心裏的東西。
——鐵皮文具盒。
淺藍色的底,一艘戰艦懸停在空中。
配色簡單,比別的花花綠綠的文具盒都好看很多。
結果拿了這個……
不過,也好。
她站了站,回到教室。
寫張“送給林澈”的字條,放進文具盒第一層。
然後把它擱在林澈桌子上。
送你了!
給你的獎勵!
方棠擡頭,透過窗子望向外面雲天。
其實她心裏小人打架,害得她小手不知道去拿哪個東西的時候,最後一刻想到的是林澈面紅耳赤,委屈可憐的臉。
雖然她沒有小雨傘和水彩筆。
但她覺得很高興。
就像扶着老奶奶過馬路了一樣,是做了好事的那種高興。
她不知道林澈看到文具盒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更不知道,她前腳離開小賣部,後腳最後一盒水彩筆就被人換走。
她把文具盒放在林澈桌上,林澈也偷偷把她心心念念的水彩筆放在了她桌洞裏。
***
人物對話共有三種形式。
人在前,話在後。
話在前,人在後。
還有話在前,人在中,話在後。
金老師講完這一節知識,放下書,說:“我舉個例子。”
“‘可是我,’列寧說,‘我打算仍舊走那條小路。’”
“這就是‘人言人’形式。”
讓大家消化了一下教學內容之後,金老師笑眯眯說:“哪個同學願意站起來,用‘人言人’的形式造句呢?”
話音剛落,下面就舉起一排排小手!
孩子們唯恐老師看不到自己,有的甚至不肯把胳膊肘放在桌面,高高越過頭頂。
金老師挑了幾個孩子站起來造句。
“‘可是我,’列寧說,‘我不走那條小路。’”
“‘可是我,’爸爸說,‘我打算仍舊走那條小路。’”
“‘可是他,’列寧說,‘他打算仍舊走那條小路。’”
方棠雙手規規矩矩放在桌面,聽到同學們的回答,有了種居高臨下,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她在心裏鄙視他們:這根本就不是造句,只是修改了其中幾個字而已。就不能放過列寧和那條小路嗎?
金老師同樣聽得哭笑不得,溫聲道。
“大家可不可以造一個和例句完全不一樣的句子呢?”
瞧金老師那樣子,似乎還準備再點幾個孩子起來回答問題。
不過時間剛剛好——
就在她上句話說完的時候,下課鈴響了起來!
孩子們的心思幾乎一瞬間飛了出去!
課堂躁動不安。
金老師看了下手表,用課本敲敲講臺。
“我布置一下家庭作業。回去後,背誦《春曉》并默寫一次。再用三種形式的對話,分別造三個句子。”
“下課!”
“起立,敬禮,老師再見——”
方棠特別高興。
今天沒有數學作業,《春曉》早就會背了,而且造句這種作業更是不在話下。
約等于是,今天沒有作業!
她把小書包放回家,吃了頓一如既往攜着戰火硝煙的晚餐,然後馬不停蹄出門。
文婷早就在涼亭等她了。
見她出來,立刻揮揮手:“快來,球拍給你!”
***
小學生間流行的游戲,總是隔段時間就換一個。
開學的時候,大家流行跳房子。
後來是跳跳杆。
再後來,不知道哪個年級哪個學生,新買了一副羽毛球拍,所以,學校又開始流行打羽毛球。
她們在涼亭旁邊,用粉筆畫了條中線。
把球打出去,前後左右跑動,接到球,或者撿球。
就算只有兩個人,游戲動作總在重複。
但她們也不覺得無聊,樂此不疲玩了好久,直到——
羽毛球挂在了梧桐樹上。
“怎麽辦?”
“用石頭把它撞下來怎麽樣?”
“好!”
兩個人分頭找了一堆小石頭,開始對準羽毛球投擲。
可沒過一會兒,就失望了。
羽毛球卡得太死,紋絲不動。
“怎麽辦?”
文婷又問一次。
這回方棠也愁眉苦臉了:“不知道。”
兩個人面面相觑。
正一籌莫展呢,會救公主于危難之中的小王子林澈突然冒出來!
“樓上就看見你倆跳來跳去了,”林澈跟着仰起頭,揚着眉毛,很嚴肅,“這個位置,用小石頭肯定撞不下來。”
“那怎麽辦?”
文婷很難過:“如果我把羽毛球丢了,我一定會挨罵的。”
方棠也皺起鼻子。
好半天,才想起什麽似的:“林澈,你肯定知道怎麽拿下來對不對?”
現在才想到我嗎?
都等着給你證明,等了好久了!
林澈一點表情都沒有,不露聲色,酷酷地吐出很多年後在言情小說裏被用爛的句子。
“……真拿你沒辦法。只能我去了。”
“你去?”
林澈指了指梧桐樹,若無其事:“我爬上去,幫你們取下來。”
***
林澈用他的親身行動,證明了一件事。
王子爬樹,雖然與身份不符,顯得有點滑稽。
不過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方棠和文婷都屏息凝神看着他,暗暗為他捏了把汗。
好在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在她倆提心吊膽的注目禮中,承載着她們的希望,順利拿回了羽毛球!
“林澈你真厲害!”
文婷拍着巴掌,跳着叫着朝他跑過去。
“給!”
林澈露出個小酒窩。
文婷抱着失而複得的羽毛球,像是抱着珍寶。
“大班長,明年我還選你當班長!”
方棠卻注意到別的。
她仔細看了看,睜大眼睛,驚呼。
“林澈,你流血了!”
還在嘻嘻哈哈的聲音驟然一停!
林澈瞧一眼她指着的手臂,傷口不大,指甲蓋長,就是血珠子滲個不停。
他臉上原本的無謂有了一絲破綻——
多出來兩分出糗般的不好意思。
他趕緊把那只手藏到身後。
“沒事,估計是不小心被樹枝劃到了……過兩天就好了!”
方棠感到抱歉,很有責任心地和他說:“沒關系,來我家,我幫你治療!”
她暫時放棄了羽毛球。
和文婷再見後,拉起林澈的手跑上樓!
因着方父工作的緣故,家裏有各種跌打扭傷外用藥。
方棠時不時就幫爸爸貼個膏藥,或者給傷口消消毒。
她讓林澈洗了傷口,再找到酒精和創可貼,急匆匆回卧室。
“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想想又覺得不對,改口道:“忍不住的話,你就叫出來,我不會笑話你的!”
她将棉簽在酒精瓶兒裏蘸了蘸,輕輕沾在他傷口上。
林澈立刻悶哼一聲,抽了口氣!
方棠擡起頭:“痛嗎?”
“不痛!”
林澈抿緊嘴。
“痛的話你就說,我給你吹吹,就不痛了。”
方棠只是随口那麽一說。
她覺得傷口不大。
一本正經的林澈小班長,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傷口就變得軟弱。
不料她話剛說完,林澈立馬臉色一變,叫出來!
“好痛好痛!好痛哦!棠棠你幫我吹一吹!”
“有那麽痛嗎?”
方棠有點被他的反應吓到,停下動作。
“嗯!”
林大班長不要面子了,點點頭,柔弱可憐。
他強調:“你幫我吹一吹!”
方棠捏着他胳膊,“呼呼”地吹上去。
“現在呢,還痛嗎?”
“痛!”
林澈委屈:“還要吹一下!”
“噢。”方棠又湊近了,軟綿綿往他傷口上吹氣。
“好點沒有?”
“好些了。”林澈思索一番,“但只比剛才好一點點。”
他振振有詞:“你是不是沒有認真吹?是不是吹的時間不夠?”
方棠也歪着頭反省,勉強道。
“那,再試一次。”
這回,試完了她沒有再問林澈痛不痛,而是不由分說地将創可貼拍在他傷口上!
“啪”的一下!
林澈渾身一抖!
方棠無視掉他的委屈無助。
“你回去吧,我要寫作業了!”
***
作業:用“人言人”的對話形式造句。
方棠咬着綠杆的中華鉛筆頭,想了半天,提筆落字。
【“好痛好痛哦,”林澈哭着說,“你幫我吹一吹!”】
【“還是好痛哦,”林澈哭着說,“還要吹一吹!”】
【“只有一點痛了,”林澈哭着說,“最後吹一吹!”】
她放下鉛筆,拿起作業本端詳一遍,滿意地點點頭。
沒有列寧,沒有小路。
很與衆不同!
她保證,誰都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