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西漢·9重逢] (2)
王都裏也就罷了,居然還讓把我帶到這裏,你……你……劉榣!”
膠西王翁主見到雲瑤進來,騰地站起身來,氣鼓鼓地說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雲瑤緩了口氣,強耐着性子解釋道:“你我初時碰到了流寇,被護衛們匆匆帶到上谷郡來,又碰到了漢軍,才承蒙得救。這裏是漢軍的營帳,你大可安心住着。”
“營帳!”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你居然會讓本翁主住營帳!這裏是哪一路漢軍的營帳?上谷郡,上谷郡是衛青的部下對不對?這裏是衛青的營帳?衛青呢?讓他過來見我,我倒要問問他,為什麽敢怠慢一位翁主!”
雲瑤忍了忍,終究是沒忍住,隐隐帶了幾分愠怒之色道:“衛将軍軍務繁忙,哪裏能顧及得到你我。況且衛将軍連自己的住處都讓出來了,這裏是中軍帳,周圍守着的都是漢軍,比代國王都都要安全無虞,哪裏稱得上‘怠慢’二字。翁主還是安靜一些罷,等過些時日,我們便回代國。”
就算她再舍不得高肅,也沒法兒再讓膠西王翁主留在這裏了。
膠西王翁主火冒三丈:“劉榣!!!”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雲瑤面前,冷笑道:“你诓騙我呢。他軍務再繁忙,有我這位翁主重要麽!我是翁主!翁主!他一個小小的車騎将軍,居然敢把我撇在這裏,誰給他的膽子?!他……”
雲瑤按住她的手,耐着性子道:“這裏是軍營。”
莫說她一個膠西王翁主,就算是平陽公主親臨,衛青也不會時時顧着她。
旁邊那位小姑娘也火了,冰涼涼地說道:“葊翁主,你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便要見榣翁主;現在榣翁主來了,你又要見衛将軍;等衛将軍來了,葊翁主還要見誰?”
膠西王翁主火大,劈頭就是一句:“本翁主想見誰就見誰,你管得着麽你。”
那位小姑娘一噎:“你……”但她終究不敢跟這位膠西王翁主嗆聲。她是幾位将軍帶過來照顧兩位翁主的,要是激怒了這位膠西王翁主,膠西王翁主把帳算到将軍們頭上,那就壞事了。
膠西王翁主冷冷笑道:“我諒你也不敢。”
她又上前兩步,聲音隐隐變得有些尖銳:“衛青要是不在,這裏總該有個主事兒的罷?副将、稗将、校尉、軍曹,但凡是活人都給本翁主叫過來,本翁主要看看……你是衛青?”
雲瑤回身望去,看見一位青年将軍朝這邊走了過來,正是剛剛見過的衛青。衛青身邊跟着兩個軍士,正低低地跟他禀報着什麽,還時不時朝這邊瞟上兩眼,眼裏有些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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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瑤側過身去,稽首為禮:“衛将軍。”
衛青亦還了半禮,才朝膠西王翁主那邊望去。
膠西王翁主瞥了他一眼,冷冷說道:“原來你就是車騎将軍衛青。好罷,既然衛青來了,那本翁主就直說了罷。本翁主在這裏住得很不高興,現在,立刻,你們派人将我送到代國王都去。要是中途出了半點兒差錯,本翁主唯你們是問,聽見沒有?”
她涼涼地一眼掃過去,也不知是在看衛青,還是在看衛青身邊的那兩位軍士。
衛青神情一僵,但他卻未曾多說什麽,又橫臂攔住了身旁暴怒的軍士,颔首道:“理當如此。”
膠西王翁主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她指指自己身後的營帳,又道,“還有這些,這些,都是什麽鬼玩意兒。我可是翁主,翁主,怎麽能住這樣破破爛爛的地方呢?就算沒有行宮驿館,好歹也該搭出個新的來罷。衛青你是主将,你來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衛青神情又是一僵,眼底隐隐有了些愠怒之色。
膠西王翁主猶未察覺,依然喋喋不休道:“還有衛青我跟你說,你最好……”
雲瑤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口鼻,用力将她往回拖。
再讓膠西王翁主這樣折騰下去,這座漢營就要變天了。
“唔、唔、唔唔……劉榣你放開我……唔……劉榣我遲早要同你算帳……唔、唔唔……”膠西王翁主一路唔唔地掙紮着,一路被雲瑤按住口鼻,與那位小姑娘一起拖到了營帳裏。
等雲瑤一松手,膠西王翁主便尖聲叫道:“劉榣!!!”
雲瑤揉揉耳朵,道:“你用不着那樣大聲,我聽得見。”
膠西王翁主恨恨地說道:“劉榣你等着罷,這一筆一筆的帳,我遲早要跟你算清楚。你居然敢讓我住在這種鬼地方,居然敢讓我遇到流寇,居然敢讓我……”
“遭遇流寇,并非是榣翁主的錯。”小姑娘插口道。她對雲瑤頗有好感,此時聽見膠西王翁主口不擇言,便替雲瑤說了句話。
膠西王翁主瞪了她一眼:“我讓你說話了麽?!”
小姑娘一噎,繼而想到這位膠西王翁主一貫如此,便又默默地忍了下去。
膠西王翁主繼而又冷笑道:“好哇好哇,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聯起手來針對我。你們,你。”她指指雲瑤,又指指那位小姑娘,一個一個地指過去,冷笑道,“不愧是代國那種鬼地方裏養出來的,一個個都針對我。我就說嘛,像代國這種鳥不拉屎雞不下蛋十室九空田裏長野草的鬼地方,就該割讓給匈奴,讓你們禍害匈奴人去,省得跑過來禍害我,哼。”
她揉揉自己的胳膊,繼續抱怨道:“打打打,打個什麽勁兒呀打,打得連膠西國都不得安寧,我父王都來信罵我了。我長那麽大,父王還從未罵過我呢,你們……都是你們這些人……”
嗤啦——
長劍劃破營帳的布帷,劍鋒泛着微微的寒芒,像是下一刻便會劃破她的咽喉。
膠西王翁主吓了一跳,擡眼望去,看見衛青一臉怒容地站在帳外,旁邊還有三兩個暴跳如雷的軍士,忍不住出言道:“怎麽,難道我說錯了麽?代國那種鬼地方留着還有什麽用處?還不如全都送給了匈奴人呢。還有衛将軍你,生性暴虐,手裏染的血不知凡幾……”
“葊翁主!”帳外軍士暴怒道,“要是衛将軍生性暴虐,你焉能活過今日?漢軍中皆知衛将軍寬仁懷柔——”
“寬仁懷柔?”膠西王翁主一指衛青,眼裏隐隐有些恐懼之意:“他哪裏稱得上是寬仁懷柔。他非但殺了那樣多的匈奴人,還帶人直搗龍城,那裏是匈奴人祀神祭天的聖城啊,難道就不怕遭到天神譴責麽。衛青你,你從來就不害怕麽!”
衛青握着冰涼的長劍,一字字道:“凡有天譴之事,青不懼一死。”
——凡有天譴之事,青不懼一死。
周圍一霎間靜了下來,淡淡的夕陽餘輝透過布帷的破口,照在了營帳裏。那些暴躁的軍士們一個個都安靜下來,呆滞住了,連自己剛剛要做什麽都不記得。天邊大片大片的雲霞翻卷着,一縷一縷地撕扯開來,在夕陽的餘晖裏,殘紅如血。
一片靜寂無言,唯有衛青低低的聲音回蕩在營裏:
“青身為車騎将軍,自當負有守土之責。凡雁門、代、雲中、上谷四郡,皆因地處大漠以南,匈奴連年南下侵擾,青自當奮力而擊之,阻匈奴于漢境之外。若匈奴人的天神因此震怒,降罪于青,青自當一力承擔之,不懼折壽,亦不懼一死。
陛下出兵匈奴,正是要保大漢北境安寧,因此‘割代郡與匈奴’之言,還請翁主莫要再提。”
衛青言罷,便還劍入鞘,轉身離去了。
周圍的軍士們三三兩兩地回過神來,瞪着那位膠西王翁主,找了兩根繩子過來,揚言要将她縛了殺掉。膠西王翁主驚恐地叫了起來:“你你……你們別過來,我是翁主,你們不能這樣做!”
這句話倒真像是奏效了,軍士們都站在了營帳外面,面面相觑。
膠西王翁主松了口氣:“我就說嘛,你們不要輕舉妄……劉榣你做什麽?!”
雲瑤舉着手裏的繩索,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我也是翁主。”
她三兩下将膠西王翁主捆縛起來,不顧膠西王翁主連聲驚叫,連嘴也給牢牢堵了起來。
膠西王翁主唔唔地還要再鬧,忽然被那位小姑娘一巴掌扇過去,消停了。
小姑娘紅着眼睛,冷冷說道:“我的父母兄長,都是死在匈奴人手裏的。”随後便走出營帳,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剛剛膠西王翁主頤指氣使,她還認定是翁主刁蠻任性,勉勉強強忍了下來;但後來膠西王翁主的那一席話,卻是直直戳在了她的心口上。
雲瑤走到她身後,柔聲安撫道:“莫哭。”
小姑娘抽抽噎噎道:“我、我不哭。”她揉揉眼睛,又跑回到營帳裏,狠狠地瞪了膠西王翁主一眼。雲瑤怔了片刻,亦起身來到膠西王翁主身邊坐着。剛剛膠西王翁主那一場鬧騰,半個漢營都被驚動了,現在她最好也留在營裏呆着,直到順利被送回代國為止。
等到夜間,外面忽然來了兩個軍士,說是讓代國翁主到營裏去一趟。
雲瑤有些意外,又望了被牢牢縛住的膠西王翁主一眼,拿不準自己該不該去。
那位小姑娘手裏捏着繩子結兒,道:“翁主放心随哥哥們去罷,有我看着葊翁主呢。”
雲瑤點點頭,低聲道:“勞煩你了。”便随那兩位軍士出去了。
那兩位軍士帶着她左拐右拐,穿過層層疊疊的營帳,直到中軍帳再也看不見了,才在一處營帳前停了下來。營帳前有一大片空地,衛青正在那裏舞劍,公孫敖亦在那裏舞劍,兩人似乎是在比武。營帳周圍有許多人在晾曬和搬運藥材,像是一處軍醫的駐地。
她聽到身後有人喚道:“阿瑤。”
雲瑤轉過身去,看見高肅亦站在月下,一身的铠甲未除。他眼裏有着淡淡的疲憊之色,眉心也微微擰了起來,像是碰到了什麽麻煩。
高肅猶豫了很久,才低聲道:“阿瑤,能不能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