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齊|龍鳳燭
雲瑤怔怔地捏着那張薄紙,簡直宛如烙鐵一般滾燙。她想要将它撕了,又感覺不大适合;想要将它送還回去,也感覺不大适合,便讷讷道:“那個……其實……我……”
蘭陵王擡手撫過那張面具,略一停頓,便将它摘了下來,随手擱在案幾上。
“今夜我會與你合宿。但你無需擔憂,我不會有逾越之舉。”他緩緩地說道,聲音裏略透着一點沙啞,還有些深深的疲憊。那張青銅面具擱在案幾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雲瑤感到喉頭有些緊:“我、我不是……”她從來沒跟一個陌生男子合宿過啊。
蘭陵王靜靜地看着她,像是要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來,又像是有些無奈和自嘲。他的長指在案幾上輕叩了一下,又低沉着聲音說道:“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勉強。”外面還有一張榻。
雲瑤急急搖頭,道:“不、不是那個……”她将手裏的放妻書嘩啦啦一抖,堅決道,“這件東西,我是不會收的,大王且收回去罷。至于我自己,嗯,也不想去蘭陵郡。”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大王願意,我與你一同去并州罷。”
蘭陵王忽然低低笑出了聲,聲音裏頗帶着幾分愉悅。
他長指在案幾上輕叩兩下,溫言道:“你能說出這番話,想必待我也有幾分真心。”但他确确實實命裏帶煞,不想耽擱了一個好端端的姑娘,遂又将那封放妻書推了回去,“你要是不願與我合宿,我自可以去外間睡榻。不過等明日一早,就要勞煩夫人去和宮中使者斡旋了。”
雲瑤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偏偏蘭陵王還在等她回話,一雙如墨般深沉的眼睛靜靜地望着她,隐隐帶着幾分溫和與包容,如同廣袤無垠的大海一般。
她不知不覺地放低了聲音:“我……并非不願……”
并非不願四字一出,蘭陵王便微微震了一下。
他俯身望着眼前的新嫁娘,低聲問道:“你不怕我?”連他自己都有些厭棄自己。
雲瑤一怔,有些疑惑地問道:“我為什麽要怕你?”
蒙蒙燭光下,她的眼裏帶着一點迷茫,還有一些欽佩和仰慕,卻沒有常人眼裏的驚懼和嘲諷。蘭陵王心底一顫,不知不覺便攥緊了手中的筆,溫言道:“你為何不怕我?”
雲瑤輕輕咦了一聲,望着蘭陵王的眼睛,有些驚訝地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怕你?你是守護大齊的英雄,我為什麽要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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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真真切切,理所當然,不雜糅半點愚弄和虛假。
蘭陵王怔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出聲來。
從他出生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蠍,就算嫡親的生母,就算從小帶他到大的乳母,每每見到他,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态。等到他母親亡故、父親也亡故之後,他的煞星之名,從此傳遍了整個邺城。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他們都說他是天生的厲鬼,所以才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直到最後,連蘭陵王自己都相信了這種言論,戴上了青銅鬼面,再不以相貌示于人前。
林林總總二十二年來,他手裏染過無數突厥人的血,也染過鄰國大将的血,就連他的同僚和麾下将士們,也都會用一種疏離且畏懼的目光看着他。他們或許能跟他談笑風生,也能跟他一同上陣殺敵,但從未有人這樣望着他,對他說道:你是守護大齊的英雄,我為什麽要怕你?
而且還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蘭陵王低低地喟嘆一聲,又低聲問道:“那你是不懼與我合宿了?”
雲瑤眼裏一片驚愕,隐隐有了些少女的羞澀,卻并無懼怕之意。她定了定神,小聲道:“自然是不怕的,你是我的夫君。”她言罷,又将手裏的放妻書遞還給他,道:“還你罷,我不需要這個。”
蘭陵王接過那封放妻書,仔仔細細地折好,又交還到了她的手心裏。
王妃這份心意彌足珍貴,卻并非他肆意揮霍的理由。即便她坦言不怕自己,他也不願意用自己的命格,生生耽誤了一個姑娘。
“你拿着罷。”他低聲道,“總有一天是會用到的。”
雲瑤剛剛說了一個“我”字,便被蘭陵王伸出一指,輕輕按住了口。蘭陵王褪去長袍,又褪去內甲,僅着中衣站在她的面前,又緩緩地解去了她的外袍,将她抱到那張榻上,與她并肩躺好。
随後蘭陵王溫言道:“睡罷。”竟象是與友人合榻而眠一般。
雲瑤有些喉頭發緊,又稍稍地有些出汗。她側過身去,阖上眼睛,默默地數着綿羊。忽然之間,一床薄被蓋在了她的身上,有人在她身側低聲道:“今夜落了雨,想必夜裏會有些涼。”
她輕輕噢了一聲,仍舊感到有些緊張。躺在陌生男子身邊這種事情,雲瑤還是生平頭一回做,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安。但身側的男子似乎沒有打擾她,而是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呼吸聲悠遠綿長。
漸漸地,她也感到有些困頓,便漸漸地睡了過去,而且睡得極沉。
蘭陵王躺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種淡淡的愉悅之感。
前些天他回到邺城時,聽那些夫人娘子們閑談道,蘭陵王會在夜裏變成厲鬼,将身邊人嚼碎了吃掉,所以才會生得這般可怕。也不知道那位未來的王妃,到底能不能熬過第二天。
這姑娘她……她既然不傻,那她就不害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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