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靜日紗窗薄
玲兒事件讓我憂心忡忡，夜不安枕，想要今後要面臨的重重日子，看到滿院子被西北風吹落的樹葉，更加觸景生情。第二日感染了風寒，宇文邕便讓我好好休息幾天，我本來也賭氣不想見他，正好。
本來宇文邕讓紅袖傳話，說是得空便來看我。一開始或許真是不得空，接着又傳出了霓裳宮臨盆的消息，宇文邕這下是真不得空了。裳貴妃的孩子出生後，裳貴妃掩飾不住內心的哀愁，只有文穎看着剛出生的孩子，興高采烈地說；“我最喜歡妹妹了！”宇文邕摸摸她的頭，說：“等你表妹長大了，就有人跟你作伴了。”
宇文邕膝下早已有皇子，所有對于女兒的出生，他同樣發自內心的高興，她給小公主賜號“清都公主”，經常去探望小公主，給霓裳宮賞賜了不少好東西，裳貴妃本失望的心才有了不少安慰。但是，同樣很高興的還有皇後，她也賞給霓裳宮價值不菲的禮物，裳貴妃看了之後火冒三丈，據說把皇後的賞賜都扔了出去。
我之所以還能對外界的事情了解這麽多，多虧了文穎，外面的大事小事她都跑來跟我講，不然我真的覺得要與這個世界失去聯系了。
我幾乎懷疑，宇文邕是不是忘記了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以至于在我身體好轉了的時候，我依然稱病哪裏也不去，得閑且閑。
他不來找我，我也不去見他，哪怕思念入骨。
愣神的時候，透過窗戶正對的花藤纏繞的青瓦镂空牆壁，瞥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我心中一喜，恍若無意地轉頭對紅袖吩咐道：“有些冷，你去把門關了。”紅袖就去把門關了，我站在窗前，把青絲綠紗窗簾一股一股的纏繞在手指上，又一股一股地纏下來，玩的好不惬意。
此時，門外已經傳來下人叩拜皇上的聲音，紅袖欲起身開門，我回頭命令道：“不準動！”她以為我要親自去開門，便退到一旁，我撩起輕紗窗簾，透過幾竿竹子與門口的宇文邕四目相對，心裏想；就偏偏不給你開門，怎麽滴！
宇文邕完全一副無辜的樣子，看着我道：“小語？”
紅袖忙上前開門，将宇文邕放了進來，我背過身子不看他們，不高興道“到底是親主子來了，我這個後主子說話便不管用了。”
紅袖無話，只是默默退了出去，順便帶上門。宇文邕轉到我面前，點着我的額頭道：“什麽親主子後主子，朕又哪裏惹小魚不高興了，都不開門了。”
我別過臉，依舊沒有正色瞧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敢不給皇上開門的道理。門裏門外都一樣，未央宮椒房殿霓裳宮都是皇上的土地，皇上呆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朕囑咐禦膳房多給你煮點餃子。”
“那又怎樣啊，我頂多關起門來吃吃飛醋，至少不會想着置人于死地……”
宇文邕的多天沒來看我，我本來是失落傷心的，卻在他到來的那一刻，所有的傷心失落煙消雲散。在他面前，我能卸下所有的防備，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只想着稍微耍耍小女孩脾氣就饒了他。沒想到自己順口一答，默認了自己吃醋的事實也就罷了，還不小心說出了皇後的事情。
宇文邕道：“朕已經剝奪了皇後可以擅自調動侍衛的權利。”
我驚訝道：“你都知道了？”
“嗯。”他點點頭，“你出宮拜祭玉斷魂，朕派了兩撥人馬保護你，第一波人馬被皇後派去的人殺了，你被曹萬飛所救，因而第二波人馬沒有出手。”
我輕聲道：“多謝皇上考慮周全，我以為若不是曹琴師相救，便要葬身皇後之手，所以查出了玲兒是皇後安排在飲綠軒的內奸，我只吓唬玲兒她中了毒，然後又把她送到了皇後那裏……”
“朕都知道。”不知他想說他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是說他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許久無話，他就坐在那裏，我也不覺得尴尬，拿過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放下茶壺的空當，宇文邕已經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那是我的杯子。”我急忙道。
“我不嫌棄你。”他眨巴了下眼睛，笑的壞壞的。我不理他，直接拎起茶壺來喝了一口，毫無形象可言。
“小語最近喝金銀花嗎，金銀花好，去火氣，不要火氣一上來了就把朕拒之門外，下人看見了多丢人。”他自己又倒了一杯，喝得不亦樂乎。
他喝飽了，才慢悠悠地跟我說起來。“你怪朕明知道皇後害你，卻沒有怪罪皇後？”
我直言：“若是皇上沒有想得那麽周到，曹琴師也沒有救我，我葬身于皇後之手了，皇上也要息事寧人嗎？再或者，皇後想個更高明的招數，嫁禍給我個難以逃脫的罪名，皇上還能光明正大的庇護我嗎？她是皇後，是大周與突厥的政治紐帶，無論她幹什麽皇上都要護着她，這個我懂。但是我呢，我覺得自己與你的後宮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他擁我入懷，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保護你。朕保護皇後，是為了周國；朕保護你，可以偏私護短，看誰敢說什麽。”
一句話，安我心。
我低着頭道：“我可不是嬌滴滴的整天需要別人保護的女子，我要跟皇上攜手并肩。”
“好。對了，你的莊師傅雲游四方很快就回來了。”
“太好了！”我開心道。
“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的？”他突然問道。
我不想他會突然問起，我望了望窗外，只見秋意尚未完全淡去，冬意即将來臨，笑道：“還早呢！”
他點點頭，說：“知道了。”
可我明明什麽都沒說啊。
宇文邕走後，紅袖便近來請罪，我納悶：“你何罪之有啊？”
“紅袖枉顧掌宮的命令，給皇上開門，請掌宮降罪。”
我托起腮幫子，道：“現在這麽謙卑，剛才我讓你不要開門的時候，你可是毫不猶豫地開門了，你明知我是跟皇上鬧脾氣，還事毅然決然毫不猶豫地不顧我的感受。”
“掌宮敢跟皇上鬧脾氣，但是奴婢不敢。而且奴婢知道，皇上只要來了，掌宮大人心情就會好，掌宮心情好了就不會治奴婢的罪了。”
“咦？你這是跟誰學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奴婢跟您學的。”
“……”
後宮裏最近比較消停，裳貴妃生了個女兒，雖然她很失望沒有誕下皇子，但随着清都公主一天比一天可愛，她已經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半個多月的時間，宇文邕一次都沒有踏足椒房殿，但是皇後該有的禮儀一點都不少。據說宇文邕與皇後的那次長談意義很深刻，那天，皇後在宇文邕面前承認了利用玲兒嫁禍我的罪，皇後一身華服，昂首看着宇文邕，道；“皇上那麽喜歡慕容千語，三個月一過，皇上就要冊封她，皇上準備冊封她什麽？貴人？昭儀？妃子貴妃？然後等着哪一天，慕容千語給皇上生下皇子，皇上看着臣妾年老色衰了，再讓臣妾給她騰出皇後的位子，順便把她的孩子冊立為太子……皇上打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年頭？”
“朕剛才已經在衆人面前說過，你皇後的位置永遠都不會變，朕的話一言九鼎。”宇文邕不耐煩地解釋道。
皇後苦笑：“臣妾的皇後之位還在，只不過因為突厥還在！那些年齊國和周國的使臣接連到我突厥提親，我父汗左右搖擺不定，我的姐妹十幾歲便已經嫁人，只有我被他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多歲。皇上您知道嗎，我的父汗有三個兒子五個女兒，兒子本來就受到父汗重視，只有我這個三女兒是庶出，我的大姐二姐四妹五妹全都是嫡出！你知道我過得什麽日子嗎，我從小都要看着四個姐妹的臉色行事，長大之後他們都可以挑選如意郎君，只有我，只有我被父汗留在閨中用來聯姻。”
宇文邕的眼神中現出憐憫之色，皇後将發簪脫下，散開前額的頭發，道：“皇上你看，父汗一開始其實是要我嫁給齊國的皇帝或者蘭陵王的，但是他們都已經有了皇後和王妃，而此時皇上前來求親，承諾我為大周皇後，父汗不同意。我頭撞到柱子上，威脅我父汗若是不讓我做皇後，我便一死百了，父汗無法，才同意我嫁來周國的。”
宇文邕有些失望道：“你願意來周國，不願意去齊國，只是因為我能給你後位？”
皇後看着宇文邕的眼睛，道：“那請皇上先回答臣妾一個問題，如果現在後位空懸，我與慕容千語同時站在你的面前，抛開其它都不考慮，你願意讓誰坐在皇後這個位置上？”
宇文邕不說話，皇後苦笑：“看來皇上心中的皇後人選是慕容千語。那臣妾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訴皇上了，臣妾初見皇上，有過一絲少女的悸動，但是心裏更看重的是皇後的位置。世間的情愛太難以捉摸，還不如一個穩如泰山的位置來的靠譜。皇上那麽喜歡慕容千語，臣妾怕了，怕有一天她成為了皇後，周國再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到時候無論是慕容千語還是裳貴妃她們，她們一個個都騎到我頭上，像我那些姐妹一樣的欺負我，我怕啊，我知道為庶的滋味連個丫鬟都不如。”
“小語不是那樣的人，裳兒雖有些小脾氣，如今生了公主，也變得溫婉多了。朕既沒有廢你，她們也不曾欺負你，反而是你多次要置小語于死地。還有裳兒，你早前尋訪突厥巫師診斷裳兒腹中所懷是男是女，朕都一清二楚。”宇文邕道。
“臣妾冤枉，臣妾歲找過巫師，但是未曾對孩子下手啊？”皇後哀聲道。
“那如果朕讓巫師告訴你是男孩呢？”宇文邕冷道。
皇後癱坐于地，笑得面目猙獰：“原來，就連巫師都被皇上掌控了，臣妾真是機關算盡都算不過皇上啊！但是有怎麽樣，皇上也算不過天，裳貴妃生的還是女兒，哈哈哈哈！”
宇文邕有些怒意，道：“朕的孩子，朕都一樣疼愛。別說你沒有孩子，就算你生下皇子，朕也絕不立為儲君，就此斷了你争鬥的念頭，也斷了突厥的一些念頭。若是你能活的過朕，朕會寫在遺照裏，立兩位皇太後，一位是皇子的母親，你也将成為皇太後，安養天年，但不可幹涉任何朝政。朕為了朝政娶你，也是對不住你，朕給你安排了這樣的未來，你的地位沒有人可以取代，希望你不要再執着于争權奪利。”
“原來皇上都把一切安排好了，臣妾還在這裏争來争去，臣妾好傻，原來臣妾連争鬥的資格都沒有……哈哈哈！”她淚如雨下，宇文邕卻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溫言道：“地上涼，起來吧。你我之間雖是一場政治聯姻，但你到底都是朕的結發妻子，朕為了穩定突厥而娶你，終是朕對不住你。”
我聽着文穎繪聲繪色地給我講完這些，奇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啊？皇上和皇後在宮裏的談話你都能知道？”
文穎嘿嘿一笑，道：“我去霓裳宮看妹妹，正遇到皇後跟前的人在給裳貴妃彙報，原來皇後身邊竟然有裳貴妃的卧底。”
我不覺得奇怪，道：“裳貴妃更不知道，她的身邊還有我的卧底，就是你這個小鬼。”
文穎昂起臉道：“我是正大光明的聽見的，又沒有偷聽，誰讓裳貴妃聽那奴婢彙報聽得聚精會神，根本沒想到我就在隔壁。”
“好，知道你伶俐。不過以後去看妹妹，一定要正大光明地去，懂嗎？”我懇切地跟她說。
她點點頭，道：“嗯，我以後要先通報再進去，不給自己惹麻煩。”
我眼睛轱辘一轉，道：“裳貴妃聽了這些什麽反應？”
文穎笑道：“裳貴妃大罵那個巫師，說那個巫師是她千金尋來要給她做法生男孩的，當時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能生下皇子，結果生下公主後，這個巫師就不見了。如今知道了巫師竟然也被皇帝舅舅拿下了，也不敢對巫師怎麽樣，急得跳腳。”
“哈哈哈哈！”我與她一起笑道。
如今這後宮裏，皇後沒了繼續争下去的動機，裳貴妃無子，暫時沒有争得資本。其他幾個有皇子的夫人們因為地位較低，在皇後和裳貴妃兩位的大事之下，也鬧不出什麽大動靜來，後宮中出現一片久違的祥和之氣。
過了初冬，若有若無的一場初雪，落到地上就融化了。此時，莊師傅回到了宮裏，他說起宇文邕曾經所中的毒容易在冬季複發，他在極北苦寒之地尋到了千年難遇的“冰中草”，有望徹底解清除宇文邕體內積壓多年了毒素，我比宇文邕還要高興。
據說在極北苦寒之地，那裏常年只有冬季，只有短暫的時間會有大部分冰雪融化。有一種草藥專門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長到快要成熟之時，恰好被冰雪包裹住，從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幾年的時間裏都在冰的包裹裏，未曾融化，成為一種千年難遇的藥材——“冰中草”。
我拉着莊師傅要看一眼，莊師傅道：“這麽寶貴的東西，我可不給你這個小丫頭看，萬一給我弄壞了怎麽辦，你的皇上怎麽辦？你知道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啊，我三個月前發現了冰中草，怕拿回這裏化了，好不容易等到冬季才敢回來，讓皇上藏到冰窖裏了，專人把手，誰都不能看！”
我一聽嚷道：“藏到冰窖裏幹嘛啊，又不是要供起來，抓緊給皇上解毒要緊啊！”
“時機未到，為師還要在皇上身上下點功夫，還要……你個小丫頭管這麽多幹嘛，還信不過你莊師傅？”他吹着胡子道。
“信，信，來，師傅好久沒有吃我親手做的叫花雞了吧，犒勞你一下……”
莊師傅樂了，道；“還是你有良心！”
－－－－－－題外話－－－－－－
找到了一種霸道總裁版賈寶玉和樂觀版林黛玉的感覺…喝茶那一段還有點賈寶玉和妙玉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