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有一壺酒
更深露中時候,裴公公說皇上又不見了,我點點頭,說:“我知道啦!”
我在殿外伸長脖子,沖他招招手,他便飛身而下,将我帶到大殿上面。
他又在對月飲酒。
他拎起一壺,吟道:“我有一壺酒,足有慰風塵。①”
“北鬥邀南岳,東西晝夜昏。”我自小出口成章,這難不倒我。
他一笑,“黃粱浮屠夢,孟德詠酤魂。”
我自己倒了一杯,豪情道:“平生無酒意,今日滿共君。”
他笑:“你能喝這麽烈的酒?”
“若是能,一定飲盡此杯,可惜不能,我喝一點點,配合一下皇上的壯志豪情。”
宇文邕突然按住我的雙肩,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說:“朕隐忍多年,恐怕在世人眼中早已經是個懦弱無用的皇帝,可朕只能忍着他,讓着他,因為朕少年繼位毫無根基,宇文護卻根深蒂固。這麽多年的隐忍雖是無奈,朕卻很痛苦,我怕在百姓眼中,朕是個不合格的皇帝,朕不能給他們希望,不能給大周希望。”
我低聲換道:“皇上……”
“記得在蓬萊山,你說你種的竹子四年來才長了一寸,那是因為竹子在紮根,根基紮好了,才能在第五年的時候枝繁葉茂,飛速生長。每當朕與宇文護斡旋,被宇文護逼的只能暫時後退的時候,我都恨自己為什麽不能立刻除之而後快,想起你的說的竹子的故事,朕才能讓自己安定下來,時機未到,朕要忍到将他一舉拿下的那一天。但是現在,朕是又緊張又激動,朕從小就盼着這一天,甚至,哪怕明天輸了,朕都覺得痛快!”
我一驚,他明天要對宇文護動手了。
我滿懷信心地望着他,說:“皇上一定會成功的,小語與皇上同進同退。”
他說:“明天你在我身邊三步之內,否則我不放心。朕要有絕對的勝算!”
我低下頭,害羞道:“好。”
Advertisement
那夜我碾轉反側,未央宮裏的宇文邕應該也是徹夜未眠。哪怕沒有資格,我也把他的事情當做自己的事情來做,我把他的江山當做自己的江山來愛,當我說“小語與皇上同進同退”的時候,心裏也想着與他同生共死。
我想着皇上跟我說的計劃,哪個環節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哪個地方會出現變數,最差的情況,也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如河面上的冰層經過陽光的照耀,冰層劃開,河水露出它原本的樣子,心底某些東西也豁然開朗。以前總習慣把內心的蠢蠢欲動冰封起來,現在,突然不怕了。
我掰着手指頭,想起以前跟輕屏說的玩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愛你。②”
我醒來的時候,天尚未亮,隐約可見窗外的枝桠在窗簾上映着影子。我亦是一樣的心情,激動與緊張交加在一起。
我穿戴整齊,用了早膳,如往常的許多個早晨一樣,去未央宮報到。
宇文邕依舊起得很早,如往常的許多個早晨一樣,穿着寬松的衣袍,在殿前空曠的院子裏練劍,裴公公站在旁邊,與往常一樣帶着小太監們拍手叫好:“皇上好身手,皇上好功夫。”
我在旁邊靜靜看他練完劍,裴公公提醒道:“皇上,該上朝啦!”随後進殿換上朝服,戴上金冠,起駕。
他咳嗽一聲,讓銮轎停下,道:“小語,昨天煮的蜂蜜雪梨湯不錯,再煮一碗給朕送去。”我應聲說“是。”匆匆去煮了蜂蜜雪梨湯,從後門進殿,在簾幕後候着,等着裴公公過來端走。
宇文邕高坐大殿之上,右手第一個是宇文護,靠在一把豪華絲毫不遜于龍椅的大椅子上,眼神傲慢,目無群臣。皇上聽着衆臣各抒己見,清了清嗓子,裴公公連忙走來。
我把蜂蜜雪梨湯遞給他,看他在我面前向後倒去,紅袖連忙将他托住,把他輕輕放倒。皇上說裴遠山老奸巨猾,腦子裏壞主意忒多,站在旁邊着實礙事,直接一棍子敲了。
我利落的辦完這邊的事情,已經聽到皇上向其發難:“宇文護,你可知罪?”
宇文護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沒有起身,面上更無流露驚訝神色,眼眸晶亮,用略帶嘲諷的語氣道:“哦?老夫有罪?老夫不知道啊!”
皇上坐懷不亂,揚聲道:“衆卿可有本奏?”
一時間,指控大冢宰宇文護多年來目無君上、結黨營私、貪贓枉法、觊觎皇位種種罪過,有部分大臣堅決與宇文護保持在同一陣線,還有默不作聲或伺機而動的。
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朝堂上的口舌之争,不亞于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我站在皇上右邊簾幕後的位置,在這個位置只能看到皇上、宇文護及部分大臣。皇上和宇文護神情自若,淡然看着群臣在臺下争論不休。
皇上沉聲道:“獨孤善!”
獨孤善道了聲“是”,站到群臣中間,拿着事先收集好的證據,在朝堂上大聲宣讀,從其父獨孤信不滿宇文護專政被宇文護除掉,到宇文護勾結黨羽、企圖篡權,樁樁件件,證據确鑿,群臣聽着滿是唏噓。
還未等獨孤善念完,宇文護怒道:“放肆!你算是什麽東西,竟敢污蔑老夫,來人,把獨孤善待下去就地處死!”門外兩侍衛便上前要拿獨孤善。
“君王在上,你雖官至大冢宰,也是皇上的臣子,當今皇上未下旨,豈容你在此發號施令!”獨孤善絲毫不懼,兩侍衛在旁邊進退兩難。
“還不快将他拿下!”宇文護急道。
“誰敢!”獨孤善厲聲道。兩侍衛面面相觑,盡管害怕宇文護的淫威,有哪敢對武功高強的獨孤将軍動手。
宇文護突然從座位上起來,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獨孤善刺去。朝堂不可攜帶兵刃,唯獨宇文護位高權重可以不用檢查,他便藏在袖中了。
別看宇文護這老東西一大把年紀了,當年征戰沙場的雄風仍在,絲毫不遜于獨孤善,且有利刃在手,獨孤善避開第一刀,第二刀已經接踵而至。
時機已成熟,皇上下旨道:“來人,大冢宰宇文護禍亂朝堂,将他拿下!”
宇文護氣急敗壞,趁着獨孤善仰面躲避匕首的空當,直奔宇文邕面前,刀鋒直指宇文邕,我見皇上一直盯緊宇文護的一舉一動,知道此刻若是盲目沖出去,他若顧及我的安危定會分心,将呼之欲出的那句“皇上小心”生生咽了回去。
龍椅寬大,皇上迅速往後挪,右腳直直踢向宇文護的手腕。宇文護手腕變了方向,又一刀向皇上刺來。我心裏急道:皇上,你明知道今天這麽個情況,怎麽不事先準備個兵器啊!
獨孤善欲上來救駕,卻被本該救駕的侍衛們纏住了,遲遲不能脫身。守護宮廷安防的禦林軍、侍衛們互相打鬥了起來,将軍、兵士從外面湧了進來,朝臣大多手無縛雞之力,被早已有所準備的兵将嚴格看管着。
朝臣或罵其大逆不道、謀逆竄上,或不發一詞、靜觀其變,還有些擺明了是宇文護的人,趾高氣昂,彷佛翻身的日子就要來了。
宇文護武功是不差的,但畢竟年邁,幾番別人絲毫插不上手的打鬥下來,他已經有些吃力,眼見着就要被皇上拿下,我心裏激動:擒賊先擒王,拿下宇文護就好啦!
此時,一個紫色衣袍的人卻從門口飛身而入,穩穩救下宇文護。皇上和宇文護兩人分開,兩人身邊即刻被護主心切的牢牢圍住。他是玉斷魂,他又穿上了那件令人有些生厭的紫色衣袍,并且與宇文護站在了同一陣線。
我心底冷笑一聲,他又何曾與我一個陣營過?我身上突然冒出冷汗,我請他把李淵帶進宮這事,豈不是,豈不是……
宇文護冷笑道:“皇帝,放棄吧,除了羽林軍和幾個侍衛,這皇宮裏幾乎都是我的人。”
“勝負之數,莫要定的太早。”皇上語氣堅定。
“皇上在等那個七歲的娃娃?他現在應該和文穎公主玩的很開心吧!”
紅袖面露擔憂之色,在我耳邊低語:“掌宮大人,今早上裳夫人說給文穎公準備了好吃的糕點,讓公主去嘗嘗。”
我猛然一驚。李淵承襲唐國公之位,唐國公的軍隊,向來只聽從唐國公命令。他小小孩子,若是裳夫人以文穎公主之名稍加引誘,後果不堪設想。
“文穎在哪裏?”皇上急道。
宇文護不急不慢道:“皇上放心,老夫只是讓裳兒好好帶着公主和唐國公在霓裳宮裏玩一上午,免得小孩子不懂事,給老夫添亂。”
皇上與我皆沉了沉氣,又聽宇文護道:“到現在還不願服從老夫的大臣,留着沒什麽用了,殺了。”
兵士們的劍指向他們,他們高喊:“微臣誓死效忠皇上!微臣死而無憾!”我深深被他們的忠義震撼着,卻只能無奈的看着面無猙獰的儈子手們手起劍落,忠臣即将成為忠魂。
皇上卻沖出了侍衛們的保護,他要救他們,他們是最忠心的臣子。
宇文護目光賊亮,逮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想:皇上這次絕對逃不過老夫的匕首了。
殿門口射進來了一縷輕微的陽光,讓人差點忘記這個鮮血淋淋的時候還是早晨,匕首泛着妖冶的藍紫色的光,飛速的掠向宇文邕的背,我知道,那把匕首一定是沾了劇毒,見血便會斃命。
我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撲在宇文邕背上。
以後很長的日子裏,我都沒有回憶起來,我是怎麽沖過去的。
濃厚的帶着溫度的鮮血卻噴在我的臉上,我在想宇文護刺到了我哪裏,為什麽沒有感覺到疼?
只有背上沉甸甸的,我轉過頭去,看到了宇文護不可思議地看着擋在我身後嘴角留着鮮血的玉斷魂。
我說不出話來,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讓我的眼睛迷糊了,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願意看清這一切。
可它是真的。
玉斷魂低聲問:“你是為我哭的嗎?”
我泣不成聲:“你別死……你死了我會一輩子難受的……皇上,你快喊禦醫救救他!大冢宰,他是你的人,你救救他啊!”
宇文護氣道:“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廢物!”
他說:“李淵的事,我沒有告訴大冢宰,相信我。”我點點頭,他的聲音已經顯得虛弱,但仍盡力笑着對我說:“不要哭,我死了,你才可以好好活。第三個瓶子,每個月吃一粒,三個月就好了;對了,還有第一個瓶子,用了之後,你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原來,他早就為我準備好了解藥。
我說:“你才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那你能不能讓我抱你一下……”
我撲到他的懷裏,他無力地抱着我,聽到他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說:“在我心裏,你本來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玉斷魂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他絕世的容顏,再也聽不見他對我說話了。
------題外話------
①最近微博上流行“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的續寫,小女子不才,也續寫了一個,放在這裏
②微信某篇文章裏看到的一句,覺得很好玩就引用了
這幾天寫起來上瘾了,寫到我最喜歡的地方了,争取天天更新,努力寫寫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