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歲寒知松柏（二）
不多時，外面已有侍衛查抄各處的聲音，後來我所在的房間也被查抄了。
宇文護從來不把皇上放在眼裏，皇上對暗地裏養精蓄銳，表面卻一直對宇文護禮讓三分。此次義無反顧地帶兵前來尋我，我心中豈止是感動，簡直是震撼。
“朕聽說，大冢宰府中的舞姬不僅貌美如花，而且才藝驚人，不比宮中的歌舞姬差呢！”皇上與宇文護居然一起走向這裏，我與衆人紛紛跪下，驚出了一身冷汗，只默默低着頭。
“老夫府中的舞姬都是些不入流的，皇上要是喜歡誰盡管帶回去好了！老夫看慣了她們，正好想換一批呢！”宇文護話語中傲氣不減。
“朕聽說齊國高緯身邊有四個貼身侍女，是高緯搜遍了齊國搜出來的，高矮胖瘦都一樣，就連長相都差不多呢！”皇上笑道。
宇文護接話道：“你們還不快擡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我只得擡起頭來。
皇上眼光只往這邊瞄了一眼，估計是沒看到我，繼續笑道：“高緯應該羨慕大冢宰，朕看你這些舞姬全都長一個樣，哈哈！”
“哈哈！”宇文護也随聲笑道。
兩人說說笑笑便又離開了，我心裏方歇了一口氣。
只聽倆人遠遠交談着，宇文護道：“老夫歷經三朝，為大周立下了汗馬功勞，不知是何人竟敢誣告老夫，勞駕皇上親自來搜老夫的宅院，此等亂臣賊子，皇上還準備姑息嗎？”宇文護語氣不善。
“大冢宰言重了，朕當然相信大冢宰，這次親自來就是為了還大冢宰一個清白。等朕查清造謠擾亂視聽之人，定會重重查辦！”
待皇上車駕走後，宇文護道：“小皇帝膽子肥了不少。”
要是有火把在側，我真想過去撲到宇文護身邊與他同歸于盡，但是我不舍得讓自己死，畢竟自己的命比宇文護的命要重要。
宇文護也覺得炸藥綁在我身上不安全，就令人解了下來。他思忖了一會兒，說：“殺了你沒用，留着你或許将來能派上用處。玉斷魂，你将功補過，将這小丫頭送押到城外密室，再出岔子，老夫決不輕饒！”
宇文護眯起狐貍眼，道：“皇上前來查老夫的府邸，老夫更該謹記這次的教訓。府中舞姬衆多，不能越了規制，那些願意走的就送她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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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舊穿着舞姬的紅色衣服，府門外停了十幾輛一樣的馬車，我與舞姬們各上一輛馬車。車夫揚起鞭子，馬車轟轟隆隆出城去，好不壯觀。
出了城門，眼前是道路四通八達，十幾輛馬車各選了幾條道路，遇到分叉口再分到揚鞭。最後，這條僻靜小路上只剩下我所在的一輛馬車，馬車戛然而止。
原來是玉斷魂來了，還帶了不少人馬。我掀開簾子，玉斷魂騎在一匹白色的駿馬上，鬓角處紫色的頭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若不是他帶的人長得太醜，玉斷魂的樣子像極了駕臨人間的魔尊。
他的聲音還是很磁性很陰陽怪氣，“我這次學聰明了，十幾輛馬車方向都不一樣，皇上派來跟蹤的人早就無功而返了。”
“這是狡猾的宇文護想出來的主意，就你那腦子怎麽想的出來。”
“你！”他氣呼呼地伸出蘭花指指着我。
郊外荒涼，別說客棧，連個能蹭宿的人家都沒有，夜晚只能在草地上随處一坐，我也毫不嫌棄地坐在地上。
玉斷魂帶來的手下皆是行為粗犷，打了山雞野兔，用樹枝搭起架子随便烤了，就撕下大塊半生不熟的肉往嘴裏塞，吃的時候還發出難聽的聲音。玉斷魂不屑與這群粗人為列，對吃食無動于衷，他遠遠地盤腿而坐，我也坐的遠遠的。
這群粗漢飯飽之後，便有一人站起身來，邊往我這邊走邊道：“這妞兒長得挺水靈啊！”另一人附和道：“我看比府裏養的那些跳舞的還好看呢，哈哈，咱們兄弟們天天給大冢宰賣命，是時候也沾點好處了！”
我驚恐地看着他們走過來，此處求天不應叫地無門，寧可死也絕不受辱。見來人越來越近，我盯緊旁邊一棵樹，體內蠱毒已是命不由己，我才不受這樣的恥辱，不如一死百了。
“我玉斷魂雖不是什麽好人，卻容不下我看不過眼的東西，你們要是敢碰小丫頭一根手指頭，我要你們的命！”生死關頭，我聽到了玉斷魂這樣的話語。
那群壞蛋走開了，我感激涕零地望着玉斷魂，前一刻驚恐害怕，這一刻又重新活了過來。他依舊盤腿坐着，誰也不理。
我很真摯地對他說：“謝謝你，若有朝一日莊師傅能出來，我一定求他治好你的臉。”
“你別忘了，你體內還有我下的蠱毒，我不會給你解藥的。”他面無表情的說。
“只為感謝你剛才之舉。”
他的肚子咕嚕咕嚕響，我說：“你餓啦？我也餓了，我給你做叫花雞，很好吃的，怎麽樣？”
他沒有反對，沉默了一會兒，朝那邊的人喊道：“去打幾只野山雞來！”
無多時，他們就抓了兩只撲棱的野山雞回來了。我說：“你可不可以讓他們離得我遠一點，反正我也跑不掉，他們在附近讓我沒有安全感。”
玉斷魂把他們趕得遠遠的，這些人吃飽喝足就自己找地方睡覺去了。我用玉斷魂随身帶的酒和了泥土包裹在山雞上，架在樹枝上烤的滋滋響，烤雞的香味甚至讓我忘記此刻的處境。
玉斷魂開始還有些不太相信我的手藝，現在兩只眼睛已經直勾勾的盯着兩只烤的流油的叫花雞，待烤到外焦裏嫩，除去幹巴巴的泥土，我深深聞了一口，真香啊！
我撕下兩根雞腿，把餘下的給玉斷魂。他吃的比我還快。
夜來風冷，我穿的還是舞姬的衣服，紅色的衣衫格外招風。反而玉斷魂穿的向冬眠一樣，外面還裹了那麽厚的紫色袍子。我鼓起勇氣喊了聲：“美男子？”
他一點也不謙虛，道：“叫我幹嘛？”
我說：“嘿嘿，有點兒冷，再說這衣服穿着也不太好，你這紫袍子真好看，哪裏買的？”
他立即解下袍子，剛要遞到我手上，又把手縮了回去，說：“你能不能把那只也烤了？”
我咧嘴一笑：“沒問題！”
裹着厚重的袍子在樹底下睡了一晚上，睡夢中恍恍惚惚，不知今日昨日，不知前世今生。
忽然被人輕拍了幾下臉頰，我睜眼驚訝的看着來人，他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點點頭，随他悄悄離去。
他一身便衣，外搭青色的披風，少了平日裏的威嚴，多了些閑适。寬大的披風在寒夜中被吹的獵獵作響，讓我頃刻間忘了所有的危險。
跑出幾裏地，我累的氣喘籲籲，他才示意我稍稍休息一會兒。我喘着粗氣問道：“皇上，你怎麽出來了？”
他的回答真是出人意料：“朕偷偷溜出來的。”
“就皇上自己？”我好奇道。
“當然就我自己，不然怎麽叫溜出來的。”他的表情分明是在嫌棄我的理解能力太差了。
一邊是小路，一邊是樹木叢生的小樹林，我們就選擇了容易藏身的樹林。宇文邕一路環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呀？”我開心地追問着。
“聞着烤雞的味道就找到了，朕都沒吃過，太過分了。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他看向我。
這一路逃離太順利了，過于順利就可能潛伏着更大的風險。我腹中絞痛，如萬蟲鑽心，我忍痛道：“玉斷魂催動了蠱蟲，我是走不了了，皇上快走！”
他擰眉看着我，我忍着劇痛不敢出聲，生怕引來追兵。
“朕不會棄你而去。”他沉聲道。
我雖感動，腦中卻十分清醒，拉着他的胳膊道：“您即使帶我走，我也會活活痛死。大周需要皇上，殺了他們替我報仇。”
他極近距離地看着我，目光中無限心痛，仿佛要替我抗下所有的疼痛而又無可奈何，我無力地抓着他的胳膊，這樣的疼痛真讓人生不如死。
他起大聲道：“玉斷魂，對一個小姑娘行惡劣手段算什麽本事，滾出來與朕一決高下！”
我虛弱一笑，能遇此人，一生足矣。
待疼痛漸漸散去，追兵已經圍了四周。玉斷魂騎在馬上，揚聲道：“大冢宰有令，若慕容千語一人則留活口，若有人來救則殺無赦！”
他将一柄精巧的短劍交給我，說：“留着防身。”
宇文護只派給了玉斷魂十幾個人，他們哪是宇文邕的對手。玉斷魂騎在馬上與我遙遙相望，我看着自己裹在身上的紫色袍子，不禁感慨萬千。就在上一刻，他對我仗義相助，我給他烤叫花雞。
宇文邕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烏合之衆打趴下了，我看的不亦樂乎，又見玉斷魂從馬上一躍而起，我急忙喊道：“小心他使毒！”
玉斷魂的鎖魂鏈如一道勁風呼嘯而來，眼見就要落在宇文邕身上，宇文邕巧妙避開，掌風直指玉斷魂。玉斷魂用鎖魂鏈将掌風的殺傷力降低到最小，鎖魂鏈又一次緊追而來，以一種決不罷休的姿态向宇文邕進攻。
宇文邕手中沒有任何武器，翻打時順手摘了幾片葉子朝玉斷魂扔去，雖未能擋住鎖魂鏈，卻幹擾了玉斷魂的視線。我見狀大喊：“接着！”将手中短劍給宇文邕抛了過去。
宇文邕順利接住短劍，鎖魂鏈如一條蜿蜒的蛇席卷而來，打在他的胳膊上，他拔劍朝鎖魂鏈砍去，鎖魂鏈應聲而碎。
玉斷魂已然住了手，吃驚的看着平日裏光華璀璨的鎖魂鏈碎成一節一節，散發出滿地斑斓璀璨的光，慢慢地光華消失，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簡直不敢相信。
我走到宇文邕面前，他忙拉了我一把，讓我遠離鎖魂鏈的碎片。他說：“此劍吹毛斷發，削鐵如泥。鎖魂鏈裏面淬了劇毒，不要靠近。”玉斷魂正看着自己的鎖魂鏈無限惋惜，宇文邕劍尖直指他的頸部，厲聲道：“把小語的蠱毒解了，朕饒你不死。”
他凄楚一笑，道：“這條鎖魂鏈是用極其珍貴的寶石做的，裏面的毒也是我多年悉心收集，如今被你毀壞，要殺要剮随你。”又惡狠狠道：“若不是把衣服借給她，我絕不會輸的這麽慘。”
宇文邕眼神一凜，責問道：“你怎麽穿他的衣服，脫下來！”
我連忙把紫色袍子給脫下來。
他看着我的露肩紅色裙衫，更不高興了：“穿成這樣成何體統！”
我無助地望向他，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在宇文護那裏，你真的沒有認出我嘛？”他不回答，解下自己的披風，給我披到身上。
－－－－－－題外話－－－－－－
歲寒知松柏，患難見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