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宛在水中央
早課結束，我徑直從栖梧宮去了西月湖，晨光熹微灑在湖面，湖面上一葉小舟随處飄着，又是一番極美的景象。我朝紅袖使個眼色，她便去了。
我走到湖邊，施禮道：“皇上可是剛下了早朝？”
他佯裝看了看天色，道：“你以為都像你這麽懶嗎？朕兩個時辰前上朝，一個時辰前下朝，下了朝之後就來湖邊看看。”
紅袖所言果然不虛，我說：“我也喜歡有水的地方。”
“那你喜歡這亭子嗎”他轉向我，目光溫和。
似乎有點兒不習慣被人這樣直視，我把額前被風吹散的一縷烏發別到耳朵後面，道：“呃，挺好的，建在湖中央，周圍也無所依傍，真是巧奪天工。”心中的忐忑不知為何而來，是怕他告訴我這亭子是為我而建的，還是怕其實這亭子其實跟我沒什麽關系。
“就這些？”他的一雙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
我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眼神飄忽間看見遠處一靓麗的人影正被人簇擁着向這邊走來，皇上正好背對着她。我定了定心，擡頭看着宇文邕，道：“站在亭子上看湖定然有另一番風景，可惜呀，劃着小舟過去雖然惬意，卻也有點兒麻煩。”
他豐神俊朗的臉綻出随心一笑，勝極了春陽灑滿湖面的溫暖。未緩過神來，他已經摟起我踏着漾漾碧波向一方亭飛去。鹽粽子自诩輕功高強，經常提着我飛來飛去，小時候怕的緊，他便喜歡這樣帶着我玩，後來不怎麽害怕了，他就不怎麽帶着我玩耍了，更喜歡吓唬一直膽小的花輕屏。
岸邊到亭子有二三十丈，輕功再高強的人也是過不去的，所幸小舟正好在這中間，他稍稍落腳小舟上，借力于此足尖一點，便帶着我穩穩當當地落在了亭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那年與你在此琴簫合奏一曲《蒹葭》，後來朕就令人建了一方亭，現在伊人不在一方，終于又回到水中央了。”
四周水波粼粼，此時我正與他并立在水中央！他想的是那年的事情，我卻在感慨與他初遇的時候，若不是武功高強，又怎能化身白衣公子在我危險的時候從天而降呢？
他不是我憧憬的快意恩仇的俠客，是個擁有後宮三千的皇帝，她今天可以對我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昨天可能剛剛對皇後說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明天可能還要對某個妃子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來帝王皆薄幸，處處留情傷透多少女子心腸，我聰明如我，才不會步她們的後塵。
回首看裳夫人，她正在岸邊遠遠望着這裏，我示意道：“皇上，裳夫人來給您請安了。”
“你沒什麽要對朕說的嗎？”他眼神眯起。
我低低道：“哪有什麽要說的，君安方能國泰，只要皇上衣食慎重，龍體安康，就是大周百姓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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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來時一般，他帶着我返回岸上，正好落在裳夫人面前。她依舊喜歡穿着亮麗顏色的衣裳，釵環叮當，瞅了我一眼，故意拈着酸氣兒道：“妾身來的不是時候，擾了皇上和掌宮大人游湖的興致。”
我慌忙行禮：“未及向裳夫人請安，請夫人恕罪。”她仔細端詳了我一會兒，道：“小慕容以前還是個小女孩，一轉眼就長大了，也變漂亮了呢！”又轉向皇上笑容可掬地說：“皇上政務繁忙，妾身多年未見小慕容也是想念的緊，想帶小慕容回霓裳宮裏坐坐，您看……”
宇文邕滿是寵溺地看着裳夫人，笑道：“愛妃要求，朕豈有不允之理。”
前一刻鐘還是笑容可掬，這一刻已經是陰雲密布。
霓裳宮裏，裳夫人玉手拿着銀質小勺子喝玲珑燕窩粥，我跪在門口軟墊上忏悔自己的錯誤。第一，主子問話的時候要回答“奴婢”二字，哪怕是掌宮也是下人，不能說“我”，只有我個人禮儀得體，才能做好公主的師傅，才能成為所有下人的楷模；第二，作為一個丫鬟竟然讓皇上帶着飛來飛去，皇上自然是沒錯的，錯在作為奴婢的我沒有及時拒絕皇上，若是皇上因此惹人非議，奴婢我難辭其咎；第三，來周國這麽久，居然沒有來霓裳宮請安，讓裳夫人好生挂念，這就更是我的錯了。
裳夫人比以前聰明了不少，即使是為了争風吃醋報複我，也要找光明正大的理由。讓我在門口罰跪，還給我個軟墊墊着，多麽有仁愛之心。
時間如流沙一點點過去，我從日上三竿跪到了暮色氤氲，有個小丫頭過來扶了一禮道：“慕容掌宮，夫人正在氣頭上，待會兒要是傳喚您，您只要說幾句軟話，娘娘定不會再為難您的。”我擡頭望着這個伶俐的小丫鬟，她道：“慕容掌宮忘了？奴婢叫小束，三年前是您給奴婢求情，奴婢才免受掌掴之刑。”
稍稍細想，才跟那年怯生生的小丫鬟聯系在一起。“哦，原來是你啊，現在都成了裳夫人面前的紅人了。”我道。她嬌羞道：“奴婢擅長做桂花糕，皇上吃了高興，夫人自然也高興，說到底也是慕容掌宮的恩賜。”我淺笑道：“你聰明伶俐，裳夫人賞識你也是水到渠成。”
“跪了這麽久，你可反省好了？”晚膳時分，裳夫人傳喚我進去文問話。此時，我已經步履虛浮，精神不濟，看她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我拼着殘餘力氣，昂然道：“說來我也是皇上禦封的掌宮，文穎公主的師傅，夫人如此罰我，就不怕皇上斥責嗎？”
皇上對我的青睐滿宮皆知，她自會忌憚幾分，但滿屋子的丫鬟在場，若不罰我則大失威嚴，何況她又是個性情直率、多年來都很受寵的主兒。“放肆，看來你是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來人，慕容千語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掌掴二十！”她怒道。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還是小蘇好，她在裳夫人面前巧言勸解，裳夫人大發慈悲，從打臉二十改成了關小黑屋一晚上，真是好人有好報。
霓裳宮居然有這樣破的屋子，裏面毫無一物，入了夜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高處有個小窗戶，微弱的月光照不進來，刺骨的風卻嗖嗖往裏邊鑽，加之一天未進飲食，幾近虛脫。我雙手抱膝蜷縮在角落，也不知道紅袖把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早上我把兩瓶毒藥交給了紅袖，讓她想辦法輾轉送到那個不正經的和尚手上。借刀殺死小季子，宇文護若要追究起來就全部推倒那和尚身上。何況，裳夫人是他的人，我被裳夫人囚禁起來，什麽也做不了，着實怨不得我。藍瓶的毒藥是小季子給我的，我讓他想辦法放回小季子屋裏；紅色瓶子的是我用花汁草汁調配的，用多了也可使人致命。
屋子太安靜，外面的風聲聽得格外清楚，猶如饑餓的狼在嗚咽着，我一直自命心地純善，如今竟能想到讓紅袖去借刀殺人，驀地打了一個寒顫。夜這麽長，衣衫這樣單薄，宇文邕你也真放心我在你夫人這裏做客麽？
恍恍惚惚之間，聽見有人在我旁邊說話。“叔父可真是老謀深算，誰能想到她居然是叔父派來的人，叔父讓她做什麽？”“此事極為機密，大冢宰再三囑咐，為了夫人好，還是……”“難為叔父一片苦心，這丫頭都這樣了，有什麽事也得延緩幾天了。”
實在是精神不濟，未曾細聽，仍是沉沉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