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農夫猶餓死
那夜睡得較淺，披了衣服獨自在荷塘邊坐着，更漏無人，難得的清靜。忽然嗅到一陣好聞的香味，是海棠花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氣，辨出這是睡海棠的味道，便暈了過去。
睡海棠是一種無毒無害的蒙汗藥，制作手法并不困難，早年在莊師傅那裏見過，中者昏迷三個時辰。莊師傅曾讓我喝下不少好東西，既能強身健體，又能減少毒性對身體的侵害。不到一個時辰，我悠悠醒來，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不知身在何處。
“我要是不這樣做，你能來見我嗎？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有忘記你。”是胡太後的聲音。
“別任性了，阿殷。如今你已是皇太後，該做的我都為你做了。”多麽熟悉的聲音，我永遠不會聽錯，這人是我的伯父。我屏氣凝神仔細聽着。
“風蕭易，當初是你幫着我入宮，我從太子妃成為皇後，又成為皇太後，我以為我什麽都有了，到頭來卻發現不是這樣。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會不顧一切，跟你遠走高飛。現在還來得及，對麽？”胡太後語氣激動。
我心中氣憤：和士開死了，就打起我伯父的主意來了。伯父高潔傲岸，絕對不會搭理你這樣的人。
“往事如塵，恩怨情仇是人間的一場昙花，我早已勘破。今天的地位來之不易，你當好好珍惜。我先帶小語走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慌忙閉上眼睛，伯父說了聲“珍重”，抱着我翻越幾座宮殿。
“別裝了。”他把我放下，眼前之景已是宮門之外。我眉開眼笑：“伯父，你終于來啦！你跟太後是怎麽認識的呀，我跟你說，這太後作風可不好，你不要被她的虛情假意欺騙了……”見他臉色冷峻，吓得我慌忙住嘴了。
他對與太後相識的事情只字不提，我更不敢再問他。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他與太後交情匪淺，太後又怎能允許鹽粽子在蓬萊住這麽多年。
關于先前周齊戰事問題，宇文邕小犯邊境，高延宗帶兵前往，兩軍勢均力敵僵持不下之際，伯父出現在齊國軍隊中，出謀劃策巧勝周國。周國大軍撤回，高延宗班師回朝。至于怎樣巧勝周國，外人不得而知，我本想問問鹽粽子，奈何最近情緒比較多，便也一直沒有問。
伯父和鹽粽子經常在書房談論天下大勢，或者說是密謀什麽，他們從來不避諱我，我偶爾也聽上一聽。伯父認為高緯既無君王之能，更無君主之德，定會禍及蒼生，天子當德才兼備者居之。高延宗說：“四哥為大齊立下了汗馬功勞，在軍中朝中威望甚高，即使改朝換代，我這個做弟弟的自會擁護。”
“此言差矣。”伯父搖搖頭，“蘭陵王忠正耿直，他寧可死也絕不會背叛皇上。延宗，這事只能靠你，不只是為了讓你當皇帝，更是為了天下蒼生。”
我不以為然地橫插一句：“還天下蒼生，被鹽粽子派去做奸細的馮小憐把天下蒼生禍害成什麽樣了！”
“哎哎哎，這事不能怨我啊，我哪知道她變成這樣了，再說那些人是死有餘辜，小憐小時候受了他們不少欺負。再說了，她是淑妃我又不能去管着她，皇上都不管我管什麽。”鹽粽子很有理由地辯解着。
伯父摸摸下巴點點頭，一副比較贊同的樣子，“千語，這是大人的事情，我們自由計較，你出去吧。”我鼻子冷哼一聲，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偶爾我瓊華姐姐那裏看看歌舞，瓊華作為鹽粽子的頭號紅顏知己，人長得漂亮，歌唱得好，舞跳得好，泡的花茶也好喝，還能模仿其它女子說話的聲音，煞是好玩。她模仿我的聲音說話，模仿我的聲音唱歌，讓我捧腹大笑。
Advertisement
我連連感嘆：這種才貌雙全的姑娘要是成為安德王妃該多好，可惜鹽粽子處處留情，實則是個無情之人。
舞姬們舞袖翩翩，我興致勃勃地看着，瓊華捧出歌用手絹包好的東西來，絲綢絹帛上繡着精致的鳶尾花，我将它展開，映入眼簾的是宇文邕送我的白玉蓮花盞，雖不能完全複原，也幾乎看不出痕跡來。
我小心地捧起它，激動道：“怎麽在你這裏？”
她低眉淺笑：“原來是千語姑娘的東西啊，怪不得王爺出征時候也帶着。他把東西落在我這裏了，如今物歸原主。”
“瓊華你不要誤會，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不小心打碎了，王爺幫我找人修複，沒想到竟能修複地這麽好。”
我心念百轉，他去戰場打仗，随身帶着宇文邕送我的東西作甚。我攜了幾壇子好酒去找鹽粽子的兄弟們，畢竟他們曾經随我遠赴突厥，見到我來甚是開心，大有拉着我不醉不歸之勢。
我從來滴酒不沾，我負責吃，他們負責喝，酒喝得上頭了，氣氛就變得比較好。“妹妹啊，不是我吹牛，哥哥我追随王爺這麽多年來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征戰沙場，揚名立萬！不說遠的，就前陣子趕走周國人，那一場仗打的，那叫一個爽！來來來，兄弟們，幹杯！”
“你們講講，最後是怎樣贏得周軍的？”我問。
“嘿，這個我知道，這還多虧了那位瓊華姑娘呢，瓊華姑娘你們聽說過吧，她可是名動邺城的美人，人家追随王爺去戰場。在無為谷的時候，王爺重傷，身邊就剩下我等幾個人，周國皇帝想要一劍刺下的時候，瓊華姑娘突然出現挺身擋在王爺面前，周國皇帝愣是沒下去手。”
“哈哈，周國皇帝是不是被瓊華的美貌吸引了？”
“瓊華在軍中一向以輕紗遮面，周國皇帝哪知道他長得什麽樣。”
聽到此，我将白玉蓮花盞拿來出來，問道：“大哥，這個你可見過？”
“咦？這不是瓊華姑娘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嗎？怎麽在慕容姑娘手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鹽粽子上戰場将瓊華帶在身邊，瓊華可以将我的聲音模仿的惟妙惟肖，再也輕紗遮面，身形與我相差不多，再加上宇文邕也一年多沒有見我了，輕易就能将她認成我。我對宇文邕有恩，鹽粽子只要稍加利用，宇文邕必然有所忌憚。
至于瓊華，我心下了然，她又何曾是個簡單的人物。她把白玉蓮花盞給我，又不早不晚地讓我知道她會模仿我的聲音，實則是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她讓我知道此事的目的也很簡單，一是宣告鹽粽子對她的信任，宣告她是能幫到鹽粽子的人；二是讓我知道鹽粽子在間接利用我。表面清高如她，也有這樣的小心思。
自古兵不厭詐，作為一個保家衛國的将軍，鹽粽子這樣做沒有錯；但是作為我的哥哥，利用宇文邕對我的那一丁點感激之情，讓我隐隐不快。罷了，都過去了，再提他作甚。
秋去冬來，本該又是一年芳草綠，奈何春季遭遇大旱，田地裏顆粒無收。水庫裏存續的水被馮小憐揮霍了不少，貴如油的水先供着權貴皇室引用。千裏荒蕪，哀嚎遍野，易子而食，那是怎樣觸目驚心的場景。
我詢問鹽粽子開倉放糧，本以為他被我的大仁大義所感動欣然允許，誰知他堅決不同意。
“你把糧食給他們吃了，你吃什麽？”他質問道。
“府裏這麽多，留下夠我們吃的，已經餓死那麽多人了啊！”我急道。
他不以為然，正色道：“好，我問你。你先告訴我這場大旱會持續到什麽時候，這樣我才能知道整個安德王府需要多少糧食。還有，你知道災民有多少嗎，不只邺城有，整個齊國到處都是災民，開倉放糧能救多少人？吃了這一頓，下一頓呢，明天呢？他們還是會餓死。”
我站着聽着，無力反駁。
他補充道：“災民一直都有，今年更多。師傅教你的都是兼善天下的大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去救。去年你随耿烨出去，你好心把首飾送給他們，他們卻惦記着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如果耿烨不會功夫，你知道是什麽後果嗎？朝中文武百官，哪一家不是關起門來過日子。如果我開倉放娘，別人會怎樣說我？”
我回答：“他們會說安德王借大旱之際收斂民心，圖謀不軌……”
他拍拍我的肩膀，道“非我冷血，你知道就好。”
我帶着滿心的疑惑找到伯父，“伯父，你從小就教導我，要心憂蒼生，要兼善天下，如今你也跟言棕哥哥一樣……”
他微微一笑，道：“千語，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朝堂依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幾個大臣多番上書之後，皇帝高緯終于同意開倉放糧，至于糧食發放經過怎樣的層層克扣，別人就不得而知了。年年開倉放糧的花家，因為缺了主人公，花家年年行善的傳統也擱置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