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來風雨寒
花藤纏繞的涼亭是我最愛的所在,我喜歡坐在秋千上攬着上面的花藤想事情。綠蘿端來點心,笑道:“小姑娘在想什麽呢?”這點心讓我突然讓我想起裳夫人給你宇文邕做的桂花酥了,不知周國局勢如何,不知宇文邕的身體好些了沒有。
“王爺呢?”咬一口桂花酥,我随口問道。
“王爺政務繁忙,囑咐了奴婢好好照顧姑娘。姑娘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她笑道。
說來也奇怪,鹽粽子從前都是讓我和輕屏同她一起用膳的,現在直接讓下人把飯菜送到我和輕屏的房間裏。鹽粽子說話也極其不正常,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估計是快要娶王妃的緣故的。真是男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啊!
“王爺不在府裏,你去把耿管家叫來吧。”我說。
不一會兒,耿管家便匆匆趕來,“慕容姑娘召在下來,不知所為何事?”
“耿哥哥,坐。”我笑嘻嘻道:“哪有什麽事,綠蘿做的桂花糕挺好吃的,叫你來嘗嘗呀。”耿管家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衣衫,溫文儒雅的氣質下多了點纖塵不染的氣息。
“王妃選的怎麽樣啦?”我把桂花糕又扔回我嘴裏。
“姑娘很關心王爺?”盡管穿着純潔的白衣服,管家的眼神還是賊亮賊亮的。
我笑笑,“我就是好奇嘛,該不會是輕屏那個野蠻丫頭吧,昨天王爺和四王爺說了一大堆,四王妃拉着輕屏絮叨了一大堆。”
“不瞞姑娘,四王爺的意思是讓咱們王爺娶了花小姐,将來戰場上再也不用愁糧饷了,四王妃也是想讓花小姐嫁來安德王府。”耿管家如實道。
我點點頭,四王爺是為了齊國,四王妃是為了她的家族,各有所需。“王爺什麽反應?”“王爺沒有明着答應,也沒有明着拒絕。”
心中似乎有一塊石頭落了地,花輕屏真要當上王妃,不得把我轟出王府啊。輕屏的婚姻似乎要成為一樁政治交易,不過,她至少是個值得別人利用的人,像我這種無錢無權無勢的人,将來又該何去何從?
管家的眼睛有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慕容姑娘可考慮過自己将來的日子?姑娘又視王爺為什麽人呢?”
“她是我的親哥哥,比親哥哥還要親。等哪一天他成家了,我便回蓬萊去,我想伯父了。”我黯然回答。
或許在別人眼裏,有安德王這位哥哥,一生榮華富貴無憂矣,可我是個從小衣食不愁、對錢和權都不敏感的人,早已習慣了在蓬萊山自由奔跑的生活。寄人籬下的漂泊無依,無處打發的漫漫時光,搖身成為王爺的言棕哥哥,沒事惹事到處找人争風吃醋的花輕屏,長相斯文實則腹黑的耿管家……這些足以讓我這個多愁善感的人偶爾憂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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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淅淅瀝瀝下了些小雨,午覺便睡得有些沉。半夢半醒間,竟看到了蓬萊山上白衣翩翩的王公子,轉身之間,他又換上了一身龍袍,送我白玉蓮花盞,對我說:“朕,當今周國天子,最愛小語泡的茶”。
一聲脆響,我心中一糾,才發現是夢一場。睡眼朦胧中,鹽粽子這厮不知何時來到我屋裏,我迷迷糊糊拿起枕頭朝他扔去。他輕易避過,我的起床氣他不是不知道,睡夢中被吵醒更是我深惡痛絕的。他無恥一笑,指着地上的碎玉問道:“不小心手滑了,那個,小耿也太背主求榮了,府裏有這麽好的東西不先呈給本王……”
那是宇文邕送我的白玉蓮花盞啊!
我兇狠地掐着鹽粽子的脖子,一副你不把它複原我絕不原諒你的架勢。他臉皮極厚,笑道:“我看着玉盞質地細膩,潤如羊脂,雕琢工藝也是一等一的,就多看了兩眼,快說,你從哪裏弄來這麽好的東西?”
我松開手,猶豫着要不要坦白從寬。“周國皇帝?”他一語猜中,我點點頭。
他神色略有些凝重,“倆老頭多年前隐居,在島周圍布下重重機關,多年來無外人能靠近,一國之君怎麽敢帶着那麽幾個人跑到海外孤島,又怎麽能順利進蓬萊,你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問題我還真的想過,我是個腦子很懶得人,什麽事情都懶得深思熟慮,傾向用最簡單的答案來解決問題。“莊師傅不出山,他只能親自去了,一國之君也是肉體凡胎,他身中劇毒……言棕哥哥,我們能不能救救他?”
“救他?”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那樣的無法置信,“他是周國人啊,是周國的皇帝,跟你非親非故,把你扣押在周國一個月,你竟然要救他?”
我被他說得心裏發毛,“他是周國人,你是齊國人,難道我也是齊國人嗎?”
“當然!我是齊國人,你當然就是齊國人!周國是齊國的仇敵,他們殺害了我多少齊國的将士,世人只知歡唱蘭陵入陣曲,不知我四哥被困在邙山差點喪命!”他語氣激動。
輕屏和綠袖提過周齊交戰的慘烈畫面,那是怎樣的人間地獄,我不敢想象。“周國人殺齊國人,齊國人就沒殺過周國人嗎?戰争的始作俑者又是誰?”我略思索道:“宇文邕若是死了,周國政權完全落在宇文護手裏,這對我們齊國也不利。”
雨後的涼風悄悄從窗戶飄進,頭有些昏昏沉沉,他道:“我負責把玉盞給你粘好,為了賠罪,我那裏有一盒蜜餞,好吃的不得了,給你嘗嘗?”
“嗯!”我很開心地點點頭。
他兩手扶着我胳膊,如兄長般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周國也好,齊國也好,都跟你無關。你呀,就像那些大家閨秀一樣,沒事就繡繡花、種種草,做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好不好?”
“好。”我乖乖點點頭。
偏偏,我從來都不是什麽乖乖大小姐,鹽粽子剛踏出門,我便手書一封讓鴿子帶給莊師傅。周國皇帝與我無關,但身中劇毒的王公子,我不能見死不救。這是我第一次對鹽粽子有所隐瞞,心中是很愧疚的。
晚上又下起小雨,一場秋雨一場寒,綠袖一早就為我準備了暖和衣服。鹽粽子說的很好吃的蜜餞,既不送來,我就自己要去。
打掃院子的大姐大嬸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遠遠看見我又不吱聲了。待我問起,才有個小丫鬟吱吱嗚嗚告訴我:“馮小憐做錯了事情,花小姐罰她思過一晚上。”
我本以為是簡單的思過,誰知輕屏竟讓人把她綁在樹上。我去給她松綁時,她早已臉色蒼白,頭發濕噠噠粘在臉上肩上,單薄的衣服早被雨水打透,再三呼喚下,她微微睜開眼睛念了聲“慕容姑娘”,又暈了過去。
我轉頭道:“你們快把她送回房間,先換身衣服,再請個大夫來。”她們面面相觑,一位大嬸不以為然地說:“慕容姑娘,花小姐特意吩咐了,讓奴婢們看好馮小憐,奴婢們不敢違背花小姐的吩咐。”
想來,花輕屏早就是她們默認的王府女主人了,她們怎會因為我這個無權無勢的人得罪花小姐呢?我不願把人分成上下幾等,平日對她們甚是友好,誰知人善被人欺,我怎能不怒。
我面無表情道:“她畢竟是王爺的貼身丫鬟,有什麽事情我擔着。”那大嬸陰陽怪氣繼續叨叨:“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什麽辦法呢,小姐發話我們得聽着,姑娘說話我們也得聽着,若是誰怪罪了,我們都得受着。來來來,你們還不快點把馮小憐弄回去。”我心下更加厭煩。
鹽粽子書房外,傳出了到花輕屏委屈至極的哭聲:“王爺哥哥,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好幾天時間才把蜜餞做好,手都燙起泡了,你看看。”“哎喲喲,我看看,這芊芊玉指燙着了多讓人心疼啊!”
我進門的時候,鹽粽子正無恥地執着花大小姐的仔細觀摩,輕屏無視我的存在,繼續委屈着:“那花蜜是從極其珍貴的花種裏提取出來的,我爹從南邊極遠的地方快馬加鞭運來了那麽一點點,我全都給你做了蜜餞,你倒好,居然用來賞下人!她哪配的上吃我做的蜜餞!早知道我的心意這麽不值錢,我就……我就……嗚嗚……”
鹽粽子剛要開口,我急道:“下人也是人,為了幾塊蜜餞,你把她綁在樹上淋了一晚上的雨,這會出人命的!”
鹽粽子不知道這事,神色凝重道:“怪不得一大早沒見到她人,輕屏,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小憐是我的貼身侍女,你不該随便處置。”
“王爺哥哥,我,我看見她拿着我做的蜜餞那麽開心,一時生氣,就想教訓教訓她,下人忘了提醒我給她松綁,再說,我也不知道晚上會下雨啊!”她嗫嚅道。
我心下冷笑:“下人沒提醒是他們失職,你可得好好處置他們啊!”
鹽粽子溫柔對輕屏道:“以後你送我的東西,我再不賞給別人了,好不好?”輕屏乖乖點頭,還讓貼身丫鬟給馮小憐送了些姜湯過去。
書房只剩我和鹽粽子的時候,我和他相對而坐,案上的蜜食是輕屏從小憐手裏搶回來的。我拿起一塊,仔細端詳着,挖苦道:“鹽粽子啊,你看,輕屏給你做的東西還是用足了心思的,蜜餞兩面各用刀子劃了三下,烤出來才外酥裏嫩。兩面三刀的東西,賞給別人吃還真不合适。”
被我說地表情極不自然,他無畏解釋:“我本來是想送給你吃的,又擔心你吃肥了。小憐身姿纖纖,廢寝忘食地伺候我,我就賞她了。”
“可是直到現在,你也沒問問小憐怎麽樣了。”不知怎地,我竟有些失落。
“她畢竟是個下人,我不會去噓寒問暖。就你這見義勇為的個性,小憐肯定沒事了。”他冷靜地說。
看着這張英俊潇灑卻也早就看慣了的臉,總覺得當年陪我嘻嘻鬧鬧的鹽粽子離我遠了些。不知怎麽,突然有些不高興,對鹽粽子說:“夥房的趙大嬸,我看着她厭煩。”鹽粽子一聲令下,趙大嬸便被打發去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做粗活了。
我帶着紅棗燕窩粥看望馮小憐,謊稱是鹽粽子的心意,她仿若秋水的眼睛望着紅棗燕窩粥久久出神,見她感動至此,我有種深深地負罪感。
鹽粽子身邊又換了新的貼身侍女,想來,鹽粽子還是極為體貼的,正好讓小憐好好将養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