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哭聲?”
殺意從喬魯海雙眸一閃而過。
“這種胡話大人也信,瓦罐裏怎麽會有哭聲呢?他莫不是被打壞了腦子,所以才胡說八道的罷?”
“對吧,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我拍了一掌他腦袋,罵他胡說八道,栽贓陷害我們的友邦兄弟。可他仍堅持說聽到了哭聲,還告訴了我一件事。”
“何事?”
“他說,他出發之前,鄰居家的孩子走丢了,那丢了孩子的人家在找孩子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打碎的瓦罐,那瓦罐碎片的質地和色澤,同你們商隊的那些瓦罐一模一樣。這就讓他有了一個懷疑。”
喬魯海的臉色已是非常難看:“什麽懷疑?”
蘇修遠曲起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翹起了桌面,仿佛在警示,又像在催命。
“他懷疑,你們西番人将安西城裏的孩子打暈後裝進了瓦罐裏,偷偷運出我朝國境販賣。他那天聽到的哭聲,就是被裝進瓦罐裏的孩子的哭聲。”
“哈哈哈!”
喬魯海叉腰仰天大笑,帶得身上挂的一串串金銀首飾跟着抖,互相碰撞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我只知道你們漢人讀書識字,會寫詩寫文,沒想到你們異想天開的能力也如此之強。大人,我勸您不如給那位漢人兄弟請個大夫治治他的腦子罷!”
“兄弟所言甚是,所以本官又拍了他腦袋一巴掌,就像這樣!”蘇修遠“啪”的一下重重一拍驚堂木。喬魯海的登時一停,雙目殺氣凝聚。
“可他給我看了他撿到的那塊碎片後,我也忍不住起了疑心,因為我那天在後院裏看到的你們商隊的瓦罐,和他給我看的那塊碎片的質地顏色一模一樣。”
喬魯海眯斜雙眼看他:“巧合罷了,大人怎麽斷定那碎片和我們商隊罐子的一樣?”
“所以我問了那位漢人兄弟,碎片在哪裏撿的,他那丢了孩子的鄰居叫什麽名字,被處理的其他碎片都放置何處。結果還真讓我找到了被扔到後山的碎片。我便叫人将那些碎片帶了回來,拼接到了一起,拼好後發現,”蘇修遠桃花唇彎起,蠕動之時,吐出的不是甜言蜜語,卻是暗藏殺機,“和喬魯海兄弟所保商隊的罐子一模一樣。”
蘇修遠拍拍手,幾個衙役将一個裂縫滿布,或者更準确地說,用碎片拼接起來的瓦罐擡了上來,放到了喬魯海和蘇修遠之間。
蘇修遠手掌一伸,方向便是那瓦罐:“喬魯海兄弟請看。”
喬魯海面色凝重地盯了他一會兒後,一步一步走近那瓦罐,離那瓦罐還有兩尺的時候停住了腳步,往瓦罐裏一看,一個什麽身影噌的一下從瓦罐裏跳了出來。
喬魯海驚得後退兩步,定睛一看,發現那從瓦罐裏跳出來的竟然是個身高不到他肚子的小孩子。這小孩子一身髒污,胳膊和臉上還有磕碰出來的輕傷。
“怎麽會有個孩子?”喬魯海臉色刷得白了。
“喬魯海兄弟當真不知道?”蘇修遠一臉驚訝,誇張地瞪大眼,“之前我不是早就給了提示麽?”
喬魯海慢慢轉頭看向蘇修遠,額上青筋若隐若現:“這就是大人所說的被拐賣的孩子?”
蘇修遠不理睬他,輕聲對那孩子說:“乖乖別怕,你說說你是怎麽被藏在罐子裏的。”
那孩子應了一聲,轉身看喬魯海,很快就害怕得往後縮了幾步,後背抵到蘇修遠的桌子:“昨晚我家大黃從家裏跑了出來,我就出去找,走到後山的分岔路時,看到了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伯伯,就是也有胡子,很高很大,黑黑的,身上的衣服和我爹娘穿的不一樣的。”
這孩子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喬魯海了。
孩子接着說:“然後那個伯伯問我,我在做什麽,我說我家大黃不見了,我出來找。他就說他方才看到了一條狗往山上跑了,可以帶着我去找。我就答應了,可是走了兩步後,他就打我,把我打暈了,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塞進了瓦罐裏。我很害怕,就哭了起來——”
“一派胡言!”喬魯海不等這孩子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你怎可能是被打暈的,你——”
他忽然止住了,警惕地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蘇修遠。
蘇修遠眉毛一挑:“喬魯海兄弟怎麽不繼續往下說了?這孩子不是被打暈的,那是這麽會被乖乖塞進瓦罐裏的?你看他身上臉上的傷,诶喲喲,我都心疼。”
喬魯海辯解道:“一時口快亂說的,大人就當我方才沒說過什麽話就是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喬魯海兄弟方才說的話在場的各位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收不回來了。具體說說呗,孩子們,到底是被你們用什麽方式弄暈,像個商品一樣被塞進這瓦罐裏的!”
喬魯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我說了,方才都是亂說的,大人無論如何逼我,我也是無法描述我沒有做過的事的。”
蘇修遠嘆氣,背往後靠着一坐,百無聊賴地用袖子掃了掃桌面,接着道:“行罷,既然喬魯海兄弟不願意說,那我就只能讓你的手下人來說咯。”
“什麽手下人?”
“難不成喬魯海兄弟以為,我們将被抓走的孩子找回來,會讓看守他的人逃了麽?這也太看不起我們安西府衙了。”
接着他轉頭,朝着側門一喊:“喂,那位兄弟,說說吧,你們都是這麽做的。奉勸你說實話,因為将功補過,你被判得也輕一些。”
接着,那側門落下一道半透的門簾,門簾後現出一個身影,從輪廓能看出穿的是安西人的衣服。
“回大人,孩子是我們用藥迷暈的。”那人一說話,口音就明明白白地顯露了他的身份。“孩子迷暈後,我們就将他藏進內壁塗了許多迷藥的瓦罐裏,再封上透氣的封口,在運出貴國的途中不時往瓦罐裏添加新的迷藥,這樣就能讓這些孩子在離開貴國前一直保持昏迷的狀态。運到我國後,我們再用冷水将孩子潑醒,清洗一遍,拉去集市上賣。”
“閉嘴!”喬魯海對着門簾後的身影怒喝一聲,接着用安西話粗魯地罵了一通,而門簾後的那人也不甘示弱地用安西話回擊。
兩人你來我往,越說越激動,喬魯海的臉紅得猶如火燒,仿佛幹柴添得太多,狹窄的爐膛下一刻就要炸開。忽然間,他一扯腰帶,從掀開的袍子抽出一把匕首,直沖向門簾後的那人!
“小心!”
蘇修遠大喊一聲,不由自主站起來,坐在他旁邊的徐直也跟着站起,公堂裏的衙役撲向喬魯海。
可他們的行動還是太慢了,在他們離喬魯海還有半丈距離的時候,喬魯海已沖開了門簾,匕首刺向了後面那人。
“叮——”
一聲金屬相碰的響,喬魯海擡眼一看,那在門簾後的人哪裏是什麽他的手下,明明是一個穿了西番人服飾的漢人,而這漢人的身上還套了層铠甲,所以他的匕首只是淺淺地紮入了铠甲裏,根本沒有對那漢人造成任何致命傷。
喬達海一下子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迅速将匕首抽回來,轉身撞開圍上來的衙役,直撲向蘇修遠。
“大人小心!”
背後的徐直大喊,蘇修遠欲閃躲,可喬魯海已經到了眼前,這個西番蠻子,氣力和速度果然非普通人能比。
銀光一閃,轉眼間,喬魯海的匕首已刺入了蘇修遠的胸口。
“大人!”
徐直一腳踹向喬魯海,喬魯海踉跄後退,衙役們直接跳到他身上,将他死死壓倒在地。
喬魯海用西番語破口大罵,拼命掙紮,他身高馬大,力氣不小,如果和衙役單打獨鬥,他必定是贏的。可如今有五六個人壓着他,他再厲害,再掙紮,最後還是被戴上了鐐铐。
而蘇修遠,被刺中胸口後,兩腿一軟往後一倒,落在了徐直的懷裏。
“來人啊!快來人啊!趕緊找大夫!”
徐直大喊大叫,臉色蒼白,可他懷裏的蘇修遠,卻是要鎮定許多。
“徐兄,別這麽急,我還活着呢。”蘇修遠笑着笑着,咳嗽了兩聲。
“噓噓噓,你別說話,別亂動,等大夫來。”
“真沒事,我胸口裏有東西,剛好擋了一下。”
說着,蘇修遠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撩開了一下,露出了半片胸膛,喬魯海的匕首,正好刺穿了他一直随身帶的那對木雕中面目模糊的那一個,冒出來的匕首尖端,只是往他的皮肉裏淺淺紮入了一些。
徐直難以置信地看着蘇修遠的胸口:“大人,你可真是……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