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園有桃,其食之肴
今日的晚膳也是在霍役家吃的,兩盤清淡的小菜,一盆蛋花湯面,吹着晚風閑聊着吃,偶有兩只螢火蟲飛過,倩兒叫着要去撲,卻被霍役拉着後衣領子壓回了凳子上。
“好好吃飯,等會兒爹爹去給你抓。”
倩兒撅撅嘴,呼啦吸了一口面條。
蘇修遠嚼着青菜笑,覺得這樣的小戶人家日子也是有滋有味的。
用完晚膳,霍役給倩兒抓了幾只螢火蟲放在布兜裏,倩兒拉着蘇修遠陪自己玩,牛頭不對馬嘴地講自己想出來的螢火蟲故事。蘇修遠耐心地聽,陪她玩到打瞌睡了,才交給霍役。
“帶她去休息罷,你也差不多該歇了,這一日看你忙碌,着實辛苦。
“習慣了。”
“明日還來給我送飯麽?”
“少爺說要送一年的。”
“好,那我等你,吃了幾頓你做的飯,我覺得胃都踏實了,就跟回家了一般。”
“少爺想家了?”
“不,”蘇修遠看着霍役笑,雙眼柔光流轉蕩漾,“是想你。役哥,在我走之前,我能抱抱你麽?”
“我該如何……”霍役有些無措地抱着倩兒,不知道該怎麽擺弄自己的身體.
但蘇修遠已抱了上來,環住霍役的腰背,靠着霍役的另一邊肩膀,嘴唇擦過霍役的脖子:“回家,很好。”
他松開霍役,摸摸雞啄米的倩兒的腦袋:“走了。好好休息。”
“诶等等!”霍役看着蘇修遠走出一段距離後突然喊出聲。
蘇修遠回頭:“怎麽了?”
“沒什麽……”霍役的脖子極紅,“少爺早些休息。”
“知道的。”
一路踢着小石子往太守府走,蘇修遠回味着足夠暧昧的分別,想起很多年前,霍役也總是撐天叫自己早些休息,多些休息,無他,只是覺得他讀書辛苦。
那時蘇修遠已十歲,他爹蘇明德自有官職在身,忙得成天見頭不見尾的,沒空教導他,便請了個先生到家裏叫他讀書學寫文章。
先生嚴厲,盯得他緊緊的,要是發現他眼神亂飄,心不在焉,一把戒尺就打在他掌心,疼得他想哭都不敢哭。可一個才半大孩子,一天到晚精神緊繃地學習總是會疲的,特別是午後,上下打架的眼皮總得咬牙切齒才能撐開。
而每到這個時候,蘇役就會端一壺新泡好的茶,兩個茶盞和一碟子點心進來。
“先生,這是上好的龍井,喝一杯潤潤喉罷。”蘇役說。
蘇修遠的先生愛喝茶,是蘇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所以用一招吸引先生的注意力,換得蘇修遠的半刻清閑,屢試不爽。
而暫時得到解放的蘇修遠就會偷偷對蘇役做鬼臉,感逗得蘇役偷偷笑。
從六歲到十歲,四年的相處已經讓他們處成了形影不離的一對。
被先生“禍害”夠了,蘇修遠就會反過來“禍害”蘇役,教蘇役讀書寫字。可也不知怎的,蘇役在讀書認字這一塊通到六竅便不再上進,蘇修遠費了老大的勁兒教他,也只教會了他寫“蘇修遠”這三個字。
“役哥,你怎麽這麽笨吶!”蘇修遠對蘇役簡直無言,“你的名字比我的名字簡單多了,你怎麽不會寫你自己的名字,反倒只會寫我的?”
“嘿嘿。”被蘇修遠罵,蘇役從來不惱的,只會傻乎乎地擺笑臉,讓蘇修遠根本無法氣下去,只得另擇日子,繼續教這個缺了根讀書弦的家夥讀書寫字。
童養夫夫,少爺主子,兄弟師生,蘇修遠和蘇役的關系複雜,荒唐卻又和諧無比。
終于回到了太守府,蘇修遠一走入大堂就看到徐直愁眉苦臉地走來走去。
他打趣道:“喲,徐兄,是從哪兒得了一雙登雲履不成,要這麽走來走去舒筋活絡?”
徐直立即迎上去,哭喪着臉道:“诶喲我的大人啊,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我等了你一天可是急得都要上吊了!”
“什麽事讓徐兄急成這個模樣?說來聽聽。”
道是在出國界的小村,一個西番商隊和漢人商隊發生了口角,後來演變成了動手,雖無喪命,但有受傷。西番商隊去找了西番那邊的人來讨公道,漢人的商隊也找來了太守府,非要官府給漢人找回面子不可。
蘇修遠聽得想抓頭發,涉及兩國紛争的事,無論大小,總是麻煩的。
“現在兩方人馬都在何處?”
“都還在邊境,我已差遣了幾個衙役過去穩住事态,免得繼續鬧下去。但要徹底解決,還是得大人親自去一趟。”
“知道了,我自然是要去一趟的。也怪我,這個時間才回來,太失職了。”
耽于美色,溺于溫柔,失策了。
“大人不必自責,我也是兩個時辰前才得到消息的。大人明日一早就動身過去,依舊是很快的。”
“從太守府到那出需多久?”
“坐馬車的話得兩個半時辰,騎馬的話就快一些,不用兩個時辰。”
蘇修遠思考片刻:“徐兄可會騎馬?”
“自然會。”
“那你現在就帶我騎馬出發,今晚咱們就到邊境去将這事解決了。邊境之處,兩族矛盾,刻不容緩。”
“可天色實在太晚了。”
“無妨,徐兄若不願意,我自己去也可以。”
“自然願意,大人稍等,我這就安排。”
點了幾個衙役,蘇修遠和徐直便立即騎馬出發,一路趕往邊境,披着月色奔波了兩個時辰後,終于到了那房屋稀稀疏疏的小村。
兩國商隊在調停下,暫時下榻在村裏唯一的驿站裏。
下馬後,蘇修遠在徐直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入那驿站。他來安西之前只騎過兩次馬,算不得熟練,踏月出行,腰背被颠得幾乎散架,還有大腿內側,被褲子的布料磨得火辣辣地痛。
驿站夥計領着他們上樓,到了一間守着幾個衙役的房間前。
守門的衙役見了蘇修遠和徐直,很是驚訝,問他二人怎麽大晚上的來了。
蘇修遠便說這事得盡快解決,不可耽誤;接着又問兩個商隊情況怎麽樣了。
守門的衙役直搖頭:“我們到了這裏後,好不容易才将兩隊人勸開,可誰知到分配房間時又差點打起來。大人也知道,這個地方人少地小,就這麽一個驿站,上房只有一間,可兩隊人都想要。後來還是漢人商隊那老板退了一步,将上房讓給了那幾個西番人,這才免了又一場沖突,可那漢人老板,表情也是不忿的。那些個西番人也是過分,分明已經将上房讓給了他們,可還要來找尋滋生事,若不是我們哥兒幾個在這守着,只怕這一晚上都不得安寧。”
“不是說有西番的官員來麽?管不住他們?”蘇修遠問。
“哪裏是什麽西番官員,不過是西番商會裏說得上話的幾個人而已。哼,一群西藩狗,哪裏來的膽子輕視漢人!”
“行,我知道了,你們好好在這兒守着罷,我和師爺商量一下對策,明日必須将這事解決了。”
吩咐完守門和換班事宜,已近子時,蘇修遠和徐直問驿站夥計要房歇息,可這小小的驿站本來客房就不多,又被兩個商隊占了,所以最後只能将他們安排在後院柴房裏歇一晚。
屏退了一個勁兒說“對不住”的店夥計,關上門後,徐直一邊鋪被子一邊揶揄蘇修遠:“堂堂一郡之守,竟然得和一個師爺擠着睡柴房,說出去都要叫人笑話。”他怕蘇修遠睡得不舒服,特意将自己的褥子加在了蘇修遠的褥子上。
蘇修遠見了,将那褥子掀開鋪回到徐直的榻上,道:“都說了私底下你我兄弟相稱,兄弟相處,你這個樣子我可是要生氣的。”
“行,那就聽蘇弟的。蘇弟,對于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你熟悉西番商會麽?同漢人的商會差別大麽?”
徐直鋪好床塌,脫了鞋,褪下外衣外褲,大咧咧地躺下,雙手枕着腦袋,回答:“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都是為了保護商隊共同利益而存在的組織,有情報分享情報,有時候抱團有時候做鳥獸散。不過西番人性格比漢人要粗犷直爽,辦事不如漢人謹小慎微,所以商會的規矩就沒有漢人多。若是和別的商會發生了沖突,漢人講究桌上談判,喝喝茶,再不行就喝喝酒,說開了也就過去了;但是西番人卻喜歡勝之以武,贏了的說了算。”
“竟是如此,倒真叫我開眼了。”
“所以蘇弟有主意了麽?”
“現在沒有。”蘇修遠很幹脆道,“我也不着急,先睡一覺,明日醒來,說不定就有主意了。”
說罷,他揉揉眼睛,翻身抱着枕頭一趴:“好困,徐兄也睡罷,明日早些起來将這事情解決,咱們就能早點回去。”
“大人明日還有別的事?”
“有啊,要見役哥,唉都沒來得及告訴他明日早膳不用送了…….”
“役哥?是那個才從大牢裏放出來的霍役?”
做為安西縣的師爺,徐直也是個眼明心細的,早就發現蘇修遠對那個霍役在意至極,可平日裏礙于身份和面子,總不好問。
可他等到的不是蘇修遠的回答,而是輕輕的鼾聲。
徐直笑了,搖搖頭,心想:看來是真的累了,連夜騎馬過來,也實在難為他了。罷了罷了,以後再問罷,又不是什麽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