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九月底。
秋老虎揚尾巴, 氣溫燥熱,學校栽的幾棵玉蘭樹低垂蔥郁油亮的葉片。
下課鈴響起,藍白色校服組成的人潮向食堂方向湧去, 陸敏抱着課本和教案走在人群中。
胡菲菲遠遠看見她, 一路小跑,“陸老師陸老師陸老師。”
陸敏慢下腳步,回身等胡菲菲。
“陸老師~”身後幾個學生剛好是陸敏班裏的,不小心跟她對上視線,羞澀的只笑了笑,外向大膽一些地就跟她打招呼。
陸敏抿唇小小地笑了下, 點點頭。
“走吧走吧。”胡菲菲追上來。
陸敏重新邁開腳步。
胡菲菲一邊走一邊錘後頸,抱怨道:“真的累死了, 這幾天二十班班主任家裏有事沒來學生請假的請假, 打架的打架。”
“還有家長, 一天八百個電話,要給學生送飯, 要我幫忙充飯卡, 還有讓我問學生腳指甲蓋怎麽樣的。天, 全日制保姆也不能一個人照顧四五十個人啊。”
這學期學生們自選科目, 學校也進行‘改革’, 要求年輕老師做副班主任,輔助班主任工作。胡菲菲帶二十班, 陸敏沒有辭職, 稀裏糊塗被安排帶十七班。
“你們班怎麽樣?”胡菲菲問。
陸敏扭頭看她一眼,無奈地聳肩, “其實跟你差不多。”
許多志向具體到生活, 其實就是瑣碎, 日複一日的瑣碎。
好在她現在并不像年初那樣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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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就說班主任不是人幹的活,多給六百塊錢不夠我交話費的呢......”胡菲菲碎碎念,撩開食堂的綠色門簾。
陸敏看着胡菲菲哀怨的臉,眼底神情柔和。她想到剛進學校的自己。
雖然每天抱怨、恨不得毀滅世界,然而該做的活一點也不會少,家長的要求能滿足就滿足,照顧學生的事能做就做——當代打工人現狀。
進了教師排隊打飯的窗口,陸敏說:“假期好好休息吧,優先處理自己的事。”
“我一定睡他個天昏地暗。”胡菲菲咬牙切齒。
“哎對了,陸老師,你家杭老板回來了吧,十一打算去哪玩?去春城旅游吧,我在小某書上刷到那裏特別适合情侶,推薦推薦。”
“他在青城。”隊伍緩慢移動,陸敏站在胡菲菲身後,跟她說:“十一麽,沒想好呢。我弟弟要訂婚......得幫忙弄這件事,所以應該就待在青城吧。”
胡菲菲驚訝:“你弟弟才多大?恭喜啊。”
“今年本科剛畢業。”陸敏搖頭,語氣無奈,“他想早點定下來,那邊女孩的想法也是。”
胡菲菲覺得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好事,然而忽然想起什麽,看了看陸敏,欲言又止。
“老師吃點什麽?”打飯的大媽叫胡菲菲,她趕緊回頭點菜。
胡菲菲打完菜後,端着餐盤等陸敏。
這個時間本就人多,這兩天二餐修繕不能開業,一餐廳更是擁擠。
胡菲菲邊走邊張望,在角落找到張只坐了一個女生的桌子。
“同學,我們可以坐這裏嗎?”出于禮貌,她将餐盤放上去,沒着急坐下。
小姑娘扭頭看她一眼,慢吞吞低垂腦袋。
這......
雖然老師一般不跟學生一起坐,但是今天食堂人實在太多。
胡菲菲看向陸敏。
陸敏則看着女生,“戚卉?”
女孩拿筷子的手一震,再次扭頭看過來,意識到是陸敏後,拘謹地咬了下唇,端起餐盤離開。
“什麽情況?”胡菲菲坐下,拿起筷子。
陸敏目送女孩走到回收餐盤的地方,将只吃了一半的飯菜倒進去,然後垂着腦袋,背影像個小鹌鹑,消失在綠色門簾後。
“十七班的學生。最近狀态不太好。”她眉頭微蹙,語氣擔憂,“上學期還會課下找我問問題,這學期連作業都不太認真了。”
胡菲菲夾菜,“這個年紀的小孩,正常啦,可能是家裏出了點事,或者談戀愛之類的,別小瞧她們,過段時間自己就恢複了。”
也許吧。
陸敏搖頭,收回目光。
晚上放學。
因為接下來是十一假期,學生們都很雀躍,陸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去車棚裏牽自己的電動自行車。
雖然上半年杭敬承将汽車鑰匙給她,但早晚高峰堵車嚴重,她只開了不到兩個月就放棄。受到奶茶店同事的啓發,她去二手市場淘了輛電動自行車。
傍晚,燥熱了一天的青城冷卻下來,天際一側是绛色暮雲,另一側明月淺淡高懸。
陸敏戴着頭盔,騎車行駛在非機動車道,微風拂面。身側有車鳴笛。她原本沒在乎,聽到那邊又傳來一聲,故意招她似的,她扭頭看過去。
黑色汽車刻意放慢速度,隔着綠化帶差不多并排,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于是稍稍提速,露出車牌號。
那串熟悉的數字。
陸敏:......
到了堵車的地方,汽車降速,陸敏這邊暢通無阻,回頭看了眼,只看到雙按在方向盤上冷白色骨節分明的手。
她收回視線,跟身後揮了揮手。
一路上等了幾個紅綠燈,陸敏順利回到自己家樓下,踩下腳撐,摘掉頭盔放回車筐。
也許是因為價格,這小區的綠化做得很漂亮,鮮少有除了外賣杭快遞的電動車停進來,路過的人偷偷瞄她。
陸敏只當看不到,反正她跟物業打過招呼了。
從車筐裏拿出自己的包,進樓坐電梯。
到家裏後,簡單休整片刻,她正喂二九,王麗琴打來視頻電話,聊了些無關緊要的,進入正題,囑咐她明天早點過去,一定要帶上杭敬承。
王麗琴沒少跟她提這件事,她懷疑自己可以不去參加訂婚宴,但是杭敬承無論如何一定要去。
“知道了。”陸敏蹲在籠子邊,握着手機看二九吃水果。
“打視頻電話,你弄個耳朵什麽意思,臉呢。”王麗琴不滿陸敏的敷衍。
陸敏慢吞吞将手機放下來,調整到自己臉上,“怕你看到我的臉更不開心。”
“這叫什麽态度......敬承啊。”王麗琴态度180度拐彎,笑眯眯喊。
陸敏一頓,回頭看了眼,杭敬承不知什麽時候到家了,彎着腰站在她身後,跟鏡頭裏的人打招呼,“阿姨。”
王麗琴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剛下班?最近挺忙的吧,明天你默默弟訂婚呢,專門留了你的位置,一定要來哇。”
陸敏舉着手機,眼底情緒輕黯。
“剛到家,沒換衣服呢。弟弟訂婚的事我記着,明兒上午十點?”
杭敬承含笑,滴水不漏。
只要他想,他可以應付任何人。
“對對對,十點,早點來,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王麗琴連連點頭,滿頭小卷跟着晃。
面對杭敬承,好像比親兒子還親。
“手機沒電了。”陸敏打斷,“媽。”
“你這孩子,怎麽不知道給手機充電。”王麗琴笑着責備,看到杭敬承,笑意更深,“行行行,敬承啊,咱們明天見面再聊。”
陸敏将手機熄屏,撐着沙發站起身,盯着杭敬承看了一小會兒,然後轉身。
“哎。”杭敬承拽住她針織衫的衣擺,“今天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好歹在路上還跟我擺擺手呢。”
陸敏哭笑不得,“每天見面。”
用得着麽。
“我這才回家半個月,你就膩了。”杭敬承沒松手,外套往扶手上一丢,轉身坐下。
陸敏叫他拽着,不得走,想了想,退後一步,也坐下,“你不餓嗎?不讓我去做飯。”
杭敬承靠在沙發背上,順勢将她按到懷裏躺下,“那就點外賣。”
這幾天天氣熱,陸敏穿了件煙灰紫色吊帶,外搭白色針織衫,A字半裙沒什麽彈性,一擡手就露出半截腰。
杭敬承懶散垂眸,視線落下來,眼底多了份落拓笑意。
陸敏還不曉得這件事,只躺在他腿上盯天花板,半分鐘後,打開手機外賣軟件,正準備問他吃什麽。
“敏敏。”
“嗯?”
杭敬承挑她落在自己腿上的一縷柔順的頭發,繞過手指。
“你媽是你媽,你是你,我分得開。”
很随意的一句話。
就這麽一句。
沒有下文。
陸敏盯着手機屏幕,半晌沒讀下去一個字。
他察覺她剛才的因為王麗琴的殷勤而産生的羞恥窘迫了。
“看好沒?”杭敬承又問。
手機忽然被抽走,他線條利落清隽的臉出現在視線內。
“沒呢。”陸敏伸手去拿手機,他胳膊舉得更高,将手機放到一側。
手指微涼,陸敏心口一顫,立即去攏自己的衣擺,順便攏合開衫,“幹什麽,不吃晚飯了嗎?”
杭敬承噙着笑,不說話,她察覺身下的腿部肌肉線條繃緊,故意掂了掂她。
“大白天的,你......”她驚訝,貍花貓的眼睛瞪圓,本就清冷的一張臉,嚴肅起來總帶點老師的威嚴,“還吃不吃飯了。”
但是杭敬承又不是她學生。
沒的尊師重道這規矩——
“那你快點。”嗓音低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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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點。我餓了。”
說完怕他想歪,補充一句:“想吃飯,正經的飯。”
杭敬承低笑一聲,“家裏還有什麽?”
“不知道.......”她腦海空白,艱難思考,“可能還有點速凍馄饨?泡面之類的。”
一個人在家時懶得炒菜,她會準備一些速凍食品。
“等會兒燒點水随便煮點什麽,不折騰了。”
杭敬承除了不愛吃花椒香菜一類的,對吃的東西一向不挑,能果腹就行。
他倚在靠背上,眼睫低垂半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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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據說王麗琴專門請了一天假,還找了人來幫忙布置酒店,非常重視這場訂婚宴。
陸敏起了個大早,挑衣服,化妝。
臨到酒店,杭敬承忽然問她:“我是不是該改口了?”
陸敏正在檢查紅包裏的票子,數了好幾遍,鄭重地封口,放到包包夾層裏,“什麽?”
杭敬承握着方向盤,“我昨天叫你媽阿姨,是不是該改口?”
陸敏一愣,當時沒辦婚禮,也就沒敬茶和改口這個流程。加上不跟父母一起住,她沒見過他爸媽,他也沒見過她家人,自然沒考慮過稱呼的問題。
“應該改嗎。”她喃喃,“随你吧。”
杭敬承盯着前方車道,若有所思。
到了酒店,陸敏看了眼時間,正好十點,她解開安全帶下車。
杭敬承從駕駛座下來,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
陸敏只知道他‘準備了點東西’,不知道有這麽多,驚訝地看着這滿後備箱的禮盒。
“叫幾個人下來。”杭敬承說,順便擡下颌指後備箱:“給爸媽。訂婚禮物。大部分都是別人送的,沒多貴重。”
好吧,陸敏暗自記下了,至少以後去他家時要多準備些。
她打電話給陸子默,後者大概忙着,沒接,又給陸建國和王麗琴打,也都不接。
陸敏正納悶,電話被回撥過來,“喂?小敏啊,出發了嗎?”
“媽,我們已經到酒店了,帶了點東西,你叫幾個人一起下來吧。”
“還帶東西了?”王麗琴驚訝。
“嗯,你先下來吧。”
挂掉電話,陸敏走回杭敬承身旁,正巧有群人從不遠處的電梯裏走過來。
男女老少都有,七八個人邊走邊聊:
“怎麽這樣啊......”
“誰知道......聽說是沒談攏,那邊條件好,舍不得女孩受委屈......”
“......那也沒有這樣的啊,親戚都來了......還是年輕......”
陸敏手指一蜷。
杭敬承單手抄兜,站在車旁看手機,擡眼看她,“打完了?”
“嗯,我媽一會兒下來。”
幾輛車相繼駛向出口,王麗琴帶了幾個酒店服務員從電梯門後出現,她咧嘴笑着迎過來,腳步匆匆,“敬承,小敏,來啦。”
“來就來了,帶這麽東西幹嘛,多見外。”
杭敬承甚至不用多解釋,只叫一聲‘媽’,王麗琴差點沒站住,暈頭轉向,合不攏嘴。
一行人拎着禮盒,浩浩蕩蕩上了電梯,陸敏站在王麗琴旁邊,盯着她頭上亂糟糟的小卷。
不知道是不是風沙迷了眼睛,王麗琴眼眶有點紅。
“敬承啊,最近忙不忙?”
大半年第一次見面,王麗琴的寒暄親熱得不像樣。
杭敬承站在另一側,模樣端的是恭順有禮,“剛忙完,媽,最近得閑。”
王麗琴兩手滿滿當當,說“剛才她二姑還聊起你,說你們那一個項目,都掙好幾十億?我的天哪們,你這忙活大半年,不得拿好幾千萬?”
陸敏尴尬,偷偷用手肘碰她的胳膊,小聲:“問這個幹嘛.......”
杭敬承倒坦然:“整個項目有數十億進出的情況正常,但是刨去項目成本和投資方分紅,最後到制片人手裏的,沒這麽多。”
“那也......”
“媽,上面都布置好了嗎?”陸敏打斷。
王麗琴被噎了一下,又不好說什麽,依舊笑着,嘴裏含混咕哝幾個字,似乎是好了,又似乎不是。她瞄杭敬承一眼,喃喃說:“那也夠買套房了吧。”
随後扭頭跟身後的服務生介紹:“這我女婿,哈哈哈,比兒子還親。”
男人身高顯眼,襯衫袖口挽得大方随意,西褲束了條皮帶,寬肩窄腰長腿,看談吐氣質皆不俗。
不少人露出豔羨神色,王麗琴更得意。
“哎呀,還是說啊,家庭最重要,那掙再多的錢,也不如家庭美滿,家庭幸福,是不是。”王麗琴說:“小敏她不說,我知道她心裏喜歡着你呢,肯定想讓你多陪陪她。”
杭敬承含笑應着,看向陸敏,後者羞愧尴尬兼有,實在不好意思擡頭看他。
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變化。
到了餐廳這一層,王麗琴帶人出了電梯,忽然頓住腳步,為難地說:“哎呀,我忘了,包間還沒布置好呢,這些東西不好放進去。”
陸敏眼皮一跳。
杭敬承說:“先放別處?”
王麗琴:“這,能行嘛?......”
“可以叫下你們韓哲經理麽?”杭敬承問一個服務生,後者愣了一下,點點頭。
“這邊我來,你們先去收拾。”
陸敏跟王麗琴走向包間,王麗琴推門,她打眼一看,心裏有了計較。
包間雖然挂了紅氣球擺了鮮花,精心布置過,然而空空蕩蕩,只陸建國和陸子默在裏面。
陸建國擡眼看她一眼,黧黑面孔帶着厚重的沉默。
陸子默蹲在窗前,頭也沒回。
“出什麽事了?”陸敏問。
王麗琴似乎驚訝于她的冷靜,有些不滿,頓了頓,咽下情緒,“你要是要面子,就把敬承支走。”
陸敏攥着肩上的挎包袋子,安靜幾秒,拿手機準備給杭敬承打電話。
後者剛好打電話過來,說抱歉,臨時有事要離開。
她松了口氣,“你先去忙吧,這邊不忙。”
嘟嘟嘟。
電話挂斷。
王麗琴徹底卸下剛才的歡欣雀躍,坐在桌邊準備的罩着紅布的圓凳上,用手捂住臉,“小敏,你說咱們家怎麽就這麽難啊......”
陸敏眼皮跳得厲害,站在原地回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她做副班主任後要看晚自習,比之前要更忙一些,沒時間回家,但是偶爾會在短視頻軟件上刷到親戚朋友的視頻。
王麗琴只發自拍或者對口型唱歌。陸建國最近愛發雞湯,感嘆生活艱難,為了兒子女兒,每天加油努力。陸子默的主頁完全被女朋友占據,每天都在秀恩愛。
她想不通哪裏出了問題。
王麗琴抹了把臉,“老陸。發生什麽事了,跟你閨女說啊。”
陸建國看過來一眼,很快躲開,将煙放到嘴裏深吸一口,吐出煙霧模糊自己的臉。
“當初怎麽就答應你了,老媒婆昧着良心也不怕天譴......”王麗琴低聲咒罵。
一般這種時候如果王麗琴不住嘴,陸建國很快會惱羞成怒,然後戰火升級,變成對罵,随後是幾天到數月不等的冷戰。
這種情景貫穿陸敏整個童年,她已經免疫。
“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女方沒有來?為什麽家裏的親戚剛才全部離開了?”她冷着臉。
“你碰見了?”王麗琴驚訝,她以為陸敏是剛剛才發現不對勁的,不過算算時間,确實有可能被她遇見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陸敏站在一旁,目色沉冷。
王麗琴醞釀片刻,“你弟妹那邊,臨時說不來了。”
陸敏:“不是前兩天就來青城了嗎?”
“她爸肝癌,身體一直不好,昨天突然病重,然後......”王麗琴偷瞄陸敏臉色,眼神閃爍,還是繼續說下去:“你弟妹家裏的意思是,想看到兩個人早點結婚,安定下來。”
陸敏看向窗邊的陸子默,後者背影頹唐,她斂眸,直接問:“要多少錢?”
王麗琴被她的幹脆直接弄得顯得扭捏,“彩禮倒是不多,說是六萬就行,那邊說會帶三十萬嫁妝,但是......那邊想要去餘城買套兩居室,然後還想有輛代步車,小女孩嬌生慣養,總不能找對象連房車都沒有,而且人家也沒要求在申城買,就配合默默的工作......”
陸子默原想留在申城工作,被現實打了臉,乖乖去附近的餘城找了份程序員的工作。
陸敏覺得這事挺好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一個剛還清債務的家庭,‘總不能連房車都沒有’。
王麗琴實在不理解這個火燒眉毛的時候,陸敏為什麽還能笑出來,“這可是你親弟弟!做人不要太自私,小敏。”
肩上的包帶滑落,陸敏提了提,抱住手臂,垂眸看這王麗琴,“準備這些,得多少錢?”
王麗琴手肘擱在桌子上,撐着自己,“怎麽着得一百五十萬吧.......家裏只能湊出五十萬。”
陸敏:“不可以貸款?”
王麗琴陷入沉默。陸子默不回頭,陸建國只顧抽煙。
包間裏安靜得陸敏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所以把這些話告訴我是什麽意思?”她如鲠在喉,嗓音微啞,“叫我跟杭敬承開口?”
“不可能的。”她輕輕搖頭,然而聲音是咬着牙出來的,“就算這個婚結不了,我也不會他要錢。”
從酒店旋轉門走出,陽光強烈,陸敏眯眼睛,擡手遮到額前。
腦海裏的畫面盤懸着剛才最後的畫面——陸建國起身,跛着腳一高一低走向餐桌,收拾親戚們吃剩的果盤。陸子默蹲在地上,紅着眼睛跟她說,姐,我真喜歡她。
陸敏胸口發悶。
深呼吸幾次,四下看了看,悶着頭朝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前擋了個人影,她正準備繞到,被捉住手腕,熟悉的聲音問:“出來了?”
陸敏訝然擡頭,“你不是有事走了嗎?”
杭敬承擡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公交站牌,“猜你會來這裏。”
“出什麽事了?”
那麽剛才他說有事,只是看出端倪,找了個借口罷了。
陸敏搖頭苦笑,笑自己忘了他的性子,本來就是深藏若虛的人。
“他女朋友的爸爸病重,所以訂婚宴臨時取消了。我媽覺得讓你白送你那麽多東西,太......丢人,所以剛才想把你支開,問我怎麽跟你解釋。”
杭敬承聽着,偶爾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随後看着她的眼睛,“沒了?”
陸敏沉了口氣,攥緊包帶,用力點頭,“可惜我起了個大早還專門化妝了。車呢?”
想起王麗琴今天的種種殷勤都只是為了借/要錢,陸敏就覺得臉皮燒得慌。
上次這麽丢人還是那次相親宴。
杭敬承低垂深邃眼眸看着她,不動聲色,“剛停到旁邊停車場了。”
他帶她往那裏走,說:“取消就取消吧,那點東西沒什麽,一家人哪兒有什麽丢人不丢人的。”
“喔。”陸敏跟在他身後,盯着他随步伐晃動的褲腿,眼睛有點澀。
“弟妹那邊是不是得送點補品去探望?”杭敬承問。
“嗯......”她才想起這回事,“我來準備吧。”
杭敬承應聲:“好,需要什麽随時告訴我。”
他兀自朝前走着,忽覺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于是回頭。
陸敏停在他兩步遠的地方,微微仰着頭,烏亮頭發在陽光下泛着光澤,眯着眼睛,眼眶有點紅。
“給我點時間。”
“我可以解決這件事的。”
語氣鄭重,像在給他宣告,可聲音低喃,像在給自己打氣。
杭敬承看着她臉,點頭,“好。給你時間。”
然後她攥着包帶,向前走兩步,更用力地仰頭,眼睛很亮,小聲問:
“杭敬承,你可以抱抱我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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