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游艇靠在岸邊, 甲板通過鉸鏈放置引橋與岸相接,随着船體輕微晃動。
板子下邊是黑漆漆湧動的水。
陸敏收回視線,跟上杭敬承的腳步。
“喲, 男主角, 可算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有些耳熟。
走廊另一側的轉角處走出來個年輕女人,碎花短裙,流蘇披肩,寬大的遮陽帽遮了半邊臉,露出烈焰紅唇, 仿佛陽光底下綻開朵玫瑰。
杭敬承笑了笑,并不理她的奚落。
“陸小姐, 中午好啊。”沈聽雲轉頭看向陸敏, 一打眼就看中她的裙子, “裙子好漂亮,款式顏色都襯人。”
陸敏将手從杭敬承的掌中抽出來, 理了理被風掀得翻飛的裙擺, 跟沈聽雲打招呼。
沈聽雲又問:“還是桃寶買的嗎?上次你那件我沒買到, 不過那家店還挺不錯的, 買了幾件別的。”
日入鬥金的大明星也會次次在普通人身上種草麽。
陸敏哭笑不得, “這件是實體店,沒有鏈接。”
“那可惜了。”沈聽雲搖頭。
“找人定制件不就得了。”施鑫上了船, 正好撞見這一段, 立即接茬。
沈聽雲攏了攏帽檐,“施導打算送我?”
施鑫答應得毫不猶豫:“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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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你。我可纏不了你家那位。”沈聽雲彎腰, 轉身鑽進室內。
“哎怎麽就我家......”施鑫着急, 欲言又止。
秦典笑嘻嘻握拳錘他肩膀, 被他嘁了一聲。
“進去吧。”杭敬承擡下颌示意陸敏,她點頭跟上。
進了起居室,張暮舉了個膠片相機,正站在窗邊拍照,回頭跟衆人打招呼。
這麽說今天這些人,都是見過的人了。
陸敏心裏松了口氣。
臨近中午,二層餐廳準備了海鮮自助,上樓時陸敏聽見身後交談聲中夾雜女人的聲音,回頭看了看。
李樂韻正跟在施鑫身後說話,注意到陸敏的視線,臉色霎時微變,躲開目光。
陸敏往另一側透窗看去,視線轉了半圈,迅速收回,稍稍加快腳步跟緊身前的杭敬承。
二層被分割成兩塊區域,一側吧臺上帝王蟹、面包蟹、龍蝦、生蚝一類的海鮮一字排開,窗口後不時冒出一兩個廚師的身影,另一側樓梯直接連接餐廳,半開放設計,U型沙發中間擺了張白色餐桌。
選餐時陸敏選了份牛排、烤翅和兩塊小蛋糕,回到座位,随後杭敬承坐她身邊。
在家吃飯時,陸敏通常固定坐在餐桌一側的右下角,杭敬承則百無禁忌,随心情随便坐哪,所以她還算習慣他的做派。
施鑫、張暮和沈聽雲正在聊上部電影,秦典負責插科打诨,漸漸又聊起近幾年國內外的同類型電影,涉及西方藝術精神。
這部分在陸敏的在大學很感興趣,選修過相關課程,偶爾有幾句話,但因為桌上相談甚歡,沒有插話,只在一旁默默吃飯。
杭敬承戴了一次性手套,手裏拆着蟹殼,瞥一眼她的餐盤,“怎麽不吃海鮮?”
陸敏切牛排,思考片刻,回答:“覺得可能會腥,不喜歡。”
許多人喜歡水産的鮮味,對她來說更多是腥味,所以平時很少吃魚蝦。
“也不是所有海鮮都腥,可以試試。”
“萬一剛好踩雷,吃到的是不好吃的那個呢。”
“那就吐出來。”杭敬承懶散說,順便掀眼皮瞧她,“懶得你,試都不試。”
這語氣有點像小時候最寵她的姥爺念叨她,說她整天只喜歡睡覺不陪姥爺放羊,聽起來像是責怪,卻又不是責怪。
陸敏抿唇朝他笑了笑。
杭敬承握着剪刀,手指微頓。
她鮮少這樣笑,眼睛黑而亮,眼尾拖長柔婉的暗色微微上翹,眉梢小痣生動,冷淡端莊的臉即刻變得乖巧。
得。
她說什麽是什麽。
杭敬承慢條斯理将蟹心蟹腮一類不能吃的東西丢掉,蟹膏蟹肉拆出來,舀了勺醬汁澆上去。
陸敏正吃小蛋糕,眼前多了只剝好的螃蟹,一愣。
杭敬承放下工具,抽紙巾擦手套上的湯汁,“嘗嘗,這個不腥。”
“喔......我可以自己剝的。”她想把蟹還給他。
杭敬承垂眸,盯着她的手,“想讓我喂?”
算了。
陸敏乖乖收回手,放下小蛋糕,用勺子挖蟹肉。
入口清甜,淡淡的鹹味,确實沒什麽腥味。
很快吃掉一整只。
陸敏放下勺子,總不能白吃他的蟹,猶豫片刻,輕輕叫他,将自己盤子裏另一個小蛋糕分他,“這個挺好吃的。”
杭敬承垂下眼睫,修長指尖撥弄蛋糕紙,眼底多了抹笑意。
“啊!”李樂韻興奮地尖叫一聲,吸引全場目光,“是那個,鷹身女妖!”
正在聊天的幾個人被她氣勢吓住,秦典先反應過來,笑問:“還打算殺幾個龍媽是不是。”
施鑫也反應過來,“八竿子打不着。”
“我,我随便說說的。”李樂韻用手背蹭了下鼻尖,順手将剝好的蝦放到施鑫盤子裏。
秦典擠眉弄眼,施鑫表情僵硬,擠出笑容,把蝦還她,“樂韻你不用管我,自己吃好喝好就行。”
“那可不行,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李樂韻直接将蝦塞他嘴裏。
沈聽雲聽得滿臉竊笑,伸手拿水,隔得有些遠,施鑫順勢遞給她,吞下蝦,“剛才那個希臘神話到底是什麽來着,我只記得是太陽神之子,關于冥府之路,電影裏的解讀挺有意思的。”
沈聽雲轉頭問張暮:“張導也不知道?”
張暮正切牛扒,看向杭敬承,後者表示別看我,不記得。
“不是,這麽多人,一個記得的都沒有?”秦典難以置信。
陸敏嚼着牛肉,看他一眼。
周五杭敬承邀她來的時候說,平時沒怎麽見她出去玩。去吧。什麽都不用做,只是放松一下。
這麽說來,這裏全是熟人也就不奇怪了。
“那個.......應該是俄爾普斯和歐律狄刻的故事吧。”
輕輕淡淡的聲音響起,剛開始沒人注意,直到她重複了一遍。
吵鬧的談話聲消失片刻。
“哦是是是是。”施鑫疊聲肯定,“好像就是這兩個人。”
杭敬承在座所有人一樣,看向陸敏。
她被這麽多人看着,緩緩開口,重講了這個《變形記》裏的故事,聲音平緩而清晰,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住裙擺。
“嫂子你好厲害啊,居然記得住這種故事。”秦典崇拜,大王跟着搖尾巴。
陸敏抿唇。有了這次插話,接下來桌上的人也總是主動帶她進入話題。
這幾位也很照顧非專業人員,話題淺嘗辄止,聊到電影時盡量不使用難懂的專業詞彙。
席間還算愉快。
陸敏差不多飽了,扭頭看杭敬承。他似乎也吃累了,耷拉着眼皮,靠在沙發扶手上,肩胛骨微突,手裏捏着鑷子不緊不慢地挑蝦肉。手臂肌肉流暢分明,膚色冷白,突起青筋随着指骨動作微動,充斥性張力。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瞥過來一眼,似乎在問:想吃?
順手拿叉子叉給她一塊蝦肉。
陸敏呼吸一滞,旋即臉熱,擺手說自己吃飽了。
身側沈聽雲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視線在兩個人之間打轉,笑得有點暧昧。
陸敏手指絞緊,恨不得鑽桌子底下。
過了一會兒,杭敬承解決掉手裏的蝦,丢掉手套,伸了個懶腰。
陸敏想起什麽,問他:“你不是過敏嗎?還是只對那種蝦過敏?”
杭敬承一頓,回憶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話,随後哦了一聲,無賴地笑起來,“前段時間治好了。”
陸敏:.......
所以那次是騙她的吧。
這人。
裙擺被蹭了蹭,陸敏低頭,腿邊出現一只毛茸茸的腦袋,她看向毫無察覺的秦典,垂下溫柔眼睛,揉大王的腦袋。
哈,哈,哈~
大王伸舌頭搖尾巴。
吃過午餐,各自回客艙休息,剛好一人一間房。
大約下午三點,陸敏被敲門聲叫醒,沈聽雲換了身比基尼,問她要不要去甲板上的泳池玩,陸敏婉拒,說自己不會游泳。
“好,那你就在岸上曬曬太陽吧。”沈聽雲轉身去隔壁房間,中途轉頭見陸敏就跟出來,驚訝:“不換身衣服嗎?”
陸敏說:“就這身吧。”
沈聽雲雖然不大理解,但沒說什麽,把披肩遞給她,“拿這個遮一遮,下午陽光毒。”
陸敏沒想到這一層,道謝。
張暮跟沈聽雲、施鑫已經下水了,秦典牽着濕漉漉的大王跳進泳池。
陸敏披着沈聽雲的披肩,坐在岸邊沙灘椅上曬太陽。她回頭看了眼,李樂韻跟杭敬承正好前後腳走過來。
他也沒換衣服。
“三金哥~”李樂韻嬌滴滴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小跑到泳池邊下了水。
施鑫正跟沈聽雲和張暮聊天,聞言抖了抖,“我那個,突然想起件事,你們先聊着。”
火速爬上岸。
李樂韻掐腰,嬌聲帶着怒氣,“十三斤!”
上次見面那相親局,李樂韻還不太喜歡施鑫的樣子,這次這麽主動麽。
陸敏納悶,冷不丁淋了一身水,橙橘色長裙星星點點水跡。
下雨了嗎。
扭頭看過去,大王渾身毛發甩得半幹,無辜地看着她。
它上岸後甩水正好甩了陸敏一身。
她哭笑不得。
伸過來只穿拖鞋的腳,大王屁股被踹,往前一趔趄,“汪汪汪!”
杭敬承抄兜站着,眼底帶着點疲倦的不耐,什麽都沒說,大王懂得察言觀色,住嘴縮了縮腦袋,一股可憐勁兒。
“沒關系,它又不懂。”陸敏護住大王。
“我也沒使勁。”杭敬承擡頭,被午後正好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下不下水?”
“我不了,你去玩吧。”
“那就上去吧,上邊安靜點。”
“嗯,好。”雖然不覺得這裏有哪裏不好,陸敏還是應着,撐腿站起身。
走到二樓,杭敬承手機來電鈴聲響起來,看到來電人後回頭跟她對視一眼,她點頭,“去接吧,我去倒點水。”
杭敬承走去一側平臺接電話,陸敏進餐廳倒水。
李樂韻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了,正在戳手機發消息,看見陸敏後立即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下,欲言又止。
陸敏沒去看她,在吧臺上找到涼水壺,到處找杯子。
“那個。”李樂韻驀然開口打破平靜,陸敏這才擡眼看過去,安靜地等她繼續。
“我,我就是.......”李樂韻用手背蹭鼻尖,仰起頭眼神上下左右亂飄,“上次,跟你說了不好的話。跟你道歉。”
陸敏一怔,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李樂韻被她的意外弄得更不好意思,牙齒咬唇,“我反正,就是,不該插嘴你跟敬承哥的事,然後提湉薇姐也是因為故意想氣你.......反正就是,對不起喽。”
那些話,說不在意是假的,可是真叫李樂韻這樣道歉,陸敏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好在李樂韻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應,說完後看她一眼,飛快跑下樓了。
腳步聲噔噔變遠。
陸敏收回視線,在沙發旁的矮桌上看到幾個玻璃杯。
三層是頂層,午後陽光碎金般灑在海面上,波濤平緩,一望無際,更因為這份靜谧的燦烈顯得震撼。
四周都有沙發,陸敏握着兩杯水,随便找了處背光的地方坐下。
杭敬承上來的時候,陸敏正窩在沙發上發呆。
他站定,看了會兒,提步走向她,撩了下褲腿,彎腰坐下。
“手指這麽好玩麽?”
“嗯?”陸敏回神,攤了下掌心,兩只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幹皮,被撕掉一部分,翹起邊緣。
“蛻皮了,我忍不住想撕下來。”
“怎麽蛻得這麽厲害。”杭敬承問。
“粉筆蝕手。過段時間就好了。”陸敏淡淡,順便分他一杯水。
沒有什麽吧,這個職業大部分人都會經歷這一遭。
杭敬承喝水,見她雲淡風輕,眸色微斂,不再說什麽。
“剛才是工作嗎?”她問。
“嗯,準備開始拍攝了,燈光指導還在調整方案。”
他放下水杯,懶散靠住沙發靠背,眉眼倦怠惺忪。
當時分房間時他就在臨時準備線上會議,她猜他剛才根本沒休息。
“現在三點了麽。”
“三點多了。”
“這麽快。”
“嗯。可是我覺得今天過得好慢。剛才李樂韻跟我道歉了欸。”
好像發生了好多。
“是麽.......怎麽說的。”
杭敬承大概是困極了,剛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後面幹脆躺下,阖上眼睛。
這地方已經看不到來時的海岸線,海極遠極闊,天空是洗淨的藍色,幾重雲淡白淺灰點綴。
陸敏坐在轉角處,杭敬承挨着她躺在另一側沙發上,似乎因為太曬了,眉頭擰緊,用手臂擋臉遮住刺眼陽光。
果露在外的皮膚籠罩淺淺的金色,肩下露出一小截紋身,水仙花的莖,吉他的琴體下緣。
她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什麽東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披肩。
扯下來折疊幾次,小心地舉到他的頭頂,将陰影投在他臉上。
她動作極輕,杭敬承沒有醒,放下手臂,眉頭漸漸舒展。
有風吹,吹起她的裙擺,撩起她和他的頭發,她眯了眯眼睛,偏頭甩開碎發。
這動作太累,陸敏向後一些,靠住沙發。
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細碎黑發落在額前,有一些翹起來被風吹得散亂,眉骨飽滿,鼻梁筆挺,鎖骨與脖頸相連處有兩塊微突的骨頭,肩膀平闊。
第二遍仔細瞧他,發現他耳骨很薄,右耳耳朵尖似乎先天有個缺口,耳垂後側有顆小小的痣,顏色很淺。
這十年來,他似乎變了許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變。
成熟,穩重,自尊,骨子裏的謙和有禮。
那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很難不去喜歡他吧。
海潮夾雜流沙浪湧,披肩上的流蘇在風中晃動,光影搖曳,陸敏凝視他的面龐,稍稍俯身。
蜻蜓點水地吻了下他的額。
作者有話說:
大概還有三四章,她會明白,少年時驚豔自己的這個人,會讓她無可避免地再次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