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田廣:“這個……我更不知道了。”
郦食其:“那麽我來告訴大王吧:得人心者,得天下!”
田廣:“聽起來好像是那麽一回事。”
“沒錯!”郦食其重重地一拍手,“歷史的規律,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既然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歧義,那麽,我們就可以以得人心這個關鍵指标,給楚王項羽和漢王劉邦兩人做個打分評比,比一比誰的分數高,誰的分數低。這個天下,必然會歸屬那個得分高的人,不知大王以為然否?”
田廣:“打分……好新鮮呀,請先生打分來看看。”
郦食其:“好,請大王聽我一一道來。”
“我們從開頭說起,滅秦時,漢王先入關中,得一分。楚王卻違背盟約,不封漢王為秦王而改封漢中王,楚王得負一分。”
“楚王以下犯上,流放天下共主義帝并暗遣人于江心截殺。而漢王卻痛哭流渧,起兵為義帝複仇。漢王加一分,楚王減一分。”
“以上兩條是從道義上來說,漢王總分得二分,楚王是負二分。現在咱們再來比較他們的人品。”
“漢王收聚天下兵卒,立諸侯的後裔為王,得到財物分給士卒,跟天下的人同享財利。而項羽狼子野心,自私自利,立了戰功得不到獎賞,打下城池也沒有功勞。所以天下人都願意追随漢王,而讨厭楚王。于是漢王再加一分,三分了。楚王再減一分,負三分了。”
“比過了人品,再來比較雙方的能力:漢王平定三秦加一分,渡過西河加一分,攻占北魏加一分,井陉滅趙加一分,奪得敖倉加一分,阻塞成臯加一分,扼白馬津、阻太行道、扼飛狐口,再加一分。漢王每加一分,楚王就減一分。目前漢王得十分,楚王得負十分。”
郦食其掰着手指,跟齊王計算完畢,問道:“我已經替大王把漢楚兩邊的優勢劣态,分析到了不能再清楚的地步,請問大王,面對這鮮明的比分,你何以自決呢?”
齊王吓呆了:“那……我該怎麽辦?”
郦食其一拍大腿:“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立即表态向漢王投誠,這樣齊國就可以保全。否則的話,惹火了漢王,派軍隊打過來,他那邊又加了一分,齊國可就不複存在了。”
齊王說:“好,我已經命了華無傷和田解兩位将軍,統帥齊國的二十萬大軍,前去迎戰漢軍。現在我聽你的,把軍隊全部撤回來了,再派使者去漢王那邊表态效忠。”
郦食其大喜:“這就對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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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齊王田廣決定歸附劉邦,就擺下酒宴,和郦食其喝了起來。這工夫,韓信正統率他臨時湊出來的人馬,向東進軍,還沒有渡過黃河,就遭到齊國二十萬大軍的阻攔,正在為難之際,齊軍突然派人來報信,說是齊漢兩國已經決定交好,雙方不打了。說罷,齊國軍隊就開始絡繹後撤。
韓信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傳令安營紮寨,不打了。卻不想,這時候旁邊忽然轉過來一人,面貌奇特,服飾古怪,問韓信:“将軍,你為何突然停止了進軍?”
突然出現的這個人,名字叫蒯徹。但史書上都故意把他的名字寫錯,寫成蒯通。這是因為後來有個漢武帝,名字叫劉徹。“徹”這個字,被漢武帝用了,普通民間人士就不允許再用,連老祖宗都不能用,都得改名。于是史家就把蒯徹給改名為蒯通。但他就是蒯徹,改了名也叫蒯徹。
還有,有關蒯徹這個人的籍貫,《史記》上有兩種說法,一說他是齊國人,一說他是範陽人——想知道他到底是哪國人,聽聽他對韓信說了些什麽,大致就清楚了。
當時韓信對蒯徹說:“先生,是這麽回事,齊國已經臣服了漢國,不需要再打了。”
蒯徹問:“齊國臣服漢國,跟你打仗有什麽關系?”
韓信:“這個……應該有關系吧?”
蒯徹:“屁關系也沒有!齊國臣服是齊國的事,你打齊國是你的事,你快接着打吧。”
韓信:“……不是先生,人家齊國已經投降了,咱們再打,沒理由啊?”
蒯徹:“怎麽就沒理由?理由太多了!我來問你,你奉了誰的命令進攻齊國,奉了漢王的命令,這沒錯吧?現在漢王命令你撤軍了嗎?沒有吧?既然沒有命令讓你撤軍,那你就只能接着打,這有什麽猶豫的呢?”
韓信:“錯,漢王是命令我進攻齊國,但現在情況有變……”
蒯徹:“變你個頭!将軍,我必須要提醒你一句,這個做人呢,真的不能太缺心眼。你看明白了你的處境沒有?那個郦食其,單只憑了三寸不爛之舌,就輕而易舉地收複了齊國的七十多座城邑。而你韓信呢?你率領了幾萬人,幾歷生死,經歷了一年多的血戰,才剛剛打下趙國的五十多座城邑。跟郦食其一比,你就是個典型的廢物點心!”
韓信:“……不是先生,你到底是啥意思?”
蒯徹:“這意思還用說嗎?郦食其表現得太好,就沒你韓信混的了。你韓信要還想在漢營裏立足,就必須把郦食其的風頭打下去,不能讓他壓倒你。”
韓信:“明白了,傳令,三軍即刻出發,與我追殺撤退中的齊兵。”
7、情商低的人易被利用
郦食其說服齊國舉七十城邑而降,不想韓信那邊,突然間跳出來個蒯徹,要求韓信趁齊國投降之際,繼續攻擊。這件事,足證蒯徹其人,是地地道道的齊國人,而不是什麽範陽人。
只有生為齊國人,長在齊國,卻因為情商低、腦子笨,始終被人鄙視,抑郁而不得志,才會對齊國如此怨憎,恨不能将本國同胞,通通殺光。
一個外地人也可能在仇恨的教育之下,對某一個陌生的城邑或國家産生強烈的憎恨。但這種憎恨,因為缺少感性認知,只是一種虛妄的觀念,一旦遭遇現實,就會迅速瓦解冰消,化于無形。只有日積月累,點點滴滴所形成的怨怼和仇恨,才會形成熾烈的毒火,熊熊燃燒在心裏,永世也難以熄滅。
所以我們斷定,這個蒯徹九成九就是齊國人。只是因為成長時期遭受了太多的傷害與羞辱,形成了他對于本國人民無可化解的仇恨,所以才會在這時候突然跳出來,挑唆韓信繼續進軍。
而韓信呢,他卻是最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的類型。這類人分析起事件來頭頭是道,唯獨對人性人心一無所知。他只知道一個建議是否對自己有利,卻無法看破對方提出建議的真正用意。所以智商高、情商低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只要你将他的利益擺在面前,他就能夠看得清清楚楚,而立即行動起來——他永遠也不知道,通過他的行動而獲利最大的,并非他本人。
于是韓信利用齊兵正在回撤,沒有絲毫防範的機會,周密布置,突然出擊,向齊軍發起了兇猛的進攻。
可憐的齊軍,由于沒有防範,一下子就被韓信端掉了指揮中樞,失去指揮的軍隊,淪為了待宰羔羊,讓韓信殺了個痛快。
齊軍二十萬,竟被韓信通通殲滅了。
這一仗,雖然是殺人殺得兇,但史家卻都不願意提起這場戰役,這根本不叫戰役,這是地地道道的打悶棍,沒有一點技術含量,比的就是誰心眼更肮髒。
這一仗同樣也暴露出了韓信的致命缺陷,他這個人,好像沒什麽道德底線。
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是不可預測、難以捉摸、無法控制的。像這種智商高、情商低,又沒有道德意識的類型,必然會列在第一個清除的名單上。太危險,哪怕只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感覺到極度的不安全。
一句話,歷城之役,鑄下了韓信最終被清除的症因。
但韓信還算是夠幸運的,最倒黴的,當然要屬還在齊國的郦食其。
郦食其只憑了一張嘴,就說降齊國七十城,此時正在齊國恣意享受人生。忽然聽齊王叫他過去,郦食其小步颠颠跑來,看到朝堂上有一口巨大的鼎,裏邊滿滿的清水,士兵們正往鼎下添幹柴。就聽齊王熱情地招呼道:“先生來了,來來來,快脫了衣服,跳到鍋裏去。”
“跳進鍋裏……”郦食其很吃驚,“大王,你是在開玩笑嗎?”
“沒有,我是認真的”。齊王回答。說話的工夫,郦食其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士兵剝除,擡起來丢進了鍋裏,郦食其心中的驚恐,已經到了極點:“大王,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這是幹什麽嘛!”
就聽齊王道:“先生可知道,我在歷下的二十萬雄師,只因聽了先生的話而撤回,卻被你們漢軍乘機包圍,全都給殲滅了。”
“這……不會吧?”郦食其驚呆了,“這這這……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齊王道:“先生可知道,我是聽從了你的話,願意臣服漢王,才下令軍隊撤退的。如果不是聽了先生的話,漢軍根本沒可能那麽容易殲滅我的二十萬人馬。二十萬人馬呀先生,就這樣被你的三寸不爛之舌,盡數淪為異鄉孤魂。先生以投降誘我,把我放進了你這口煮開的大鍋中,煮得我軍隊亡敗,國家希望喪盡。先生煮我,我煮先生,先生應該沒意見吧?”
“不是,你聽我說……”郦食其還待解釋,可是鼎下的薪柴燒得極旺,說話間那鼎中的水已經咕嘟咕嘟開了。可憐絕代說客,就這樣冤乎枉哉地,化為水煮白肉。
煮了郦食其,齊王也只是洩憤而已。這時候韓信已經帶兵打過來了,齊王不支,率殘兵逃往高密。同時派了使節,去找項羽求救。那時節項羽正在成臯一帶到處尋找劉邦決戰。而劉邦派出大表哥劉賈和發小盧绾,潛入楚國腹地配合彭越,大搞破擊戰。項羽同時面臨着三個戰場,就派了大将龍且和周藍,率楚兵趕往高密,與齊王田廣會師。齊楚聯軍,共抗韓信,掀開了支線戰場濰上戰役的序幕。
而項羽本人則親自返回楚國腹地去驅逐彭越,奪回失城。他留下塞王司馬欣和大司馬曹咎,讓此二人守住成臯。臨走之前,項羽千叮咛萬囑咐,告訴曹咎和司馬欣:“倘我一走,劉邦必來挑戰,你們二人不是劉邦的對手。而劉邦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刺激你們兩個,讓你們出戰。所以你們一定一定要忍住氣,不管劉邦怎麽罵你們娘親,萬萬不可出戰。等我十五天,十五天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塊來擺平劉邦。”
曹咎和司馬欣沒口子地答應——實際上兩人根本沒上心。項羽也沒法子可想,只能求老天保佑,讓此二人別出事,而他自己,急如星火地殺回了楚地。
8、小神童出馬
聞知項羽回來了,彭越、劉賈和盧绾這些游擊隊,瘋了一樣地往回逃,眨眼工夫就逃了個精光。
但是在逃走之前,這三個家夥還幹了樁缺德事。他們把攻下的楚國十七城的居民,組織起來,動員城裏的老百姓們與項羽血戰,并忽悠說:“鄉親們,我看好你們,你們給我狠狠地打,我們主力漢軍很快就會回來的,再見了,我親愛的鄉親們。現在随我的拍子,跟我唱十送漢軍,預備齊:一送裏格漢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裏格細雨介支個纏綿綿,山上裏格野鹿聲聲哀號,樹樹裏格梧桐葉呀落光。問一聲親人漢軍啊,幾時裏格人馬介支個再回山……”對于這三個家夥的忽悠,十七座城中,有十六座沒有上當,只有外黃這座城,表态要跟項羽血拼。
外黃有如此表态,說起來也很正常。要知道,早年就是張耳治理外黃,而那時候的劉邦還年輕,來外黃投奔張耳做門客。如此說起來,外黃也算是漢王戰鬥過的地方。當地居民顯然以此為榮耀,希望親近劉邦、排斥項羽的心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當項羽疾風般返回,所過城池,無不紛紛大開城門,歡迎楚軍入內。唯有外黃卻拉起吊橋,關上城門,老百姓站在城樓上,沖外邊的楚軍丢石塊,堅決要與楚軍血戰到底。
這下子項羽可氣壞了,立即下令攻城。可是外黃的老百姓抵抗态度非常之堅決,居然連守了好幾天,生生地拖延了項羽的回程日期。但項羽的神武,終究是天下無敵,外黃百姓能夠守上幾天,已經算是不錯了。最終城池被打破,楚軍氣勢洶洶地擁進來。
入城之後,項羽發表了重要講話。
他說:“外黃的百姓們,你們幹嗎要拼得這麽兇?我跟劉邦個人的私怨,跟你們有什麽關系?不管是我得了天下,還是劉邦得了天下,你們能聞到半點腥味嗎?你們又有什麽理由,非要為了劉邦,跟我拼個你死我活?這完全沒必要的事情,為什麽會讓你們如此亢奮?”
項羽說:“對于你們外黃人的智力水準,我必須要一票否決。”
項羽說:“我的想法是,智力太低的人,就別在這世道上添亂了,這世道已經夠亂的了。”
項羽下達命令,于外黃屠城。凡是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通通殺光,以懲戒這座城市對自己的敵意。
屠城令下達之後,就聽說帳外有人求見。“來的是什麽人?”項羽沒好氣地問道。
士兵回答:“是一個小朋友。”
小朋友?項羽愕然。他倒是想到過,屠城令下達之後,就會有儒生出來為全城的生民請命,但這些儒生的年齡,肯定已經超過十六歲,恐怕不等走到楚軍大營前,就已經被士兵殺掉了。可沒想到外黃居然派來個小朋友,這未免有點……
項羽傳令,讓小朋友進來。
小朋友進來了,果然是個小朋友,十二三歲的年齡,烏溜溜的一雙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氣定神閑的聰明勁。項羽心裏犯嘀咕,故意把眼睛一瞪:“小朋友,你好大的膽子,敢來這裏,不知道這是殺人的戰場嗎?”
就聽小朋友笑嘻嘻地道:“我當然害怕殺人的戰場,但是我不怕大王。”
“為什麽?”項羽怒了。
小朋友回答道:“因為大王愛護我們百姓啊。”
“這個……”項羽樂了,“雖然是假話,但這話本王愛聽。你還想說什麽?”
小朋友說道:“我聽說,大王對外黃下達了屠城令,我私下裏以為,大王肯定不會這麽做。要知道,彭越那個大壞蛋,憑借暴力,占領了外黃,強迫外黃人服從他。外黃人敢怒而不敢言,日日夜夜都在渴望着大王引兵殺回來,救我們出苦海。可憐外黃的百姓們,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大王回來了,卻聽說大王因為生氣外黃人的被迫降敵,要将這麽多的人坑殺。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百姓誰還願意歸順大王呢?而且,一旦外黃發生屠城事件,現在仍然被彭越占據的城池,就會因為恐懼而不敢開門歡迎大王。我私下裏以為,大王應該體諒外黃人的無奈,多多愛護你的子民,而不是把他們殺掉。”
“你……這麽個小東西,真有一套。”項羽被小朋友的話驚呆了。
從史書上的記載來看,項羽有生以來頭一次聽從了對他有益的建議。這表明他的性格正在趨于成熟,心智越來越老練——但劉邦絕不會給他充足的成長時間,一定會在他的性格與智慧成熟之前,把他徹底清除。
劉邦的麻煩在後面,但項羽聽從小朋友的話,撤銷對外黃的屠城令,此事在梁地引起了巨大的震動。所有被彭越占據過的城池,全都打開城門,派人來歡迎楚軍。項羽回師,取得了特大勝利。
勝利的喜悅還沒有來到,讓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件,終于發生了。
成臯城內的曹咎和司馬欣,出事了。
9、大對峙
當時楚漢戰場,呈現出鮮明的立體态勢。單只說楚軍的分布,就有四塊——項羽回師擊外黃,龍且周藍配合齊軍對抗韓信,有個鐘離昧守在荥陽,而大司馬曹咎和塞王司馬欣,守在成臯與荥陽的鐘離昧相互呼應。
項羽前腳剛剛離開,潮水一樣的漢軍就在劉邦的率領下,從小修武方向沖了出來。劉邦看了看荥陽,又瞧了瞧成臯,決定趁項羽回來之前,先奪成臯,再取荥陽,通過反複的調虎離山,逐塊吃掉楚軍。
漢軍黑壓壓地擁到成臯城下,要求楚軍曹咎快點開門挨打。曹咎和司馬欣聽了項羽臨走之前的吩咐,閉門不出,拒絕交戰,要等十五天後項羽回來再說。于是,漢軍一連幾天向成臯城內的楚軍挑戰,曹咎和司馬欣堅決裝聽不見,就是不開門,氣死你。
看到這情形,劉邦樂了。就知道項羽走時有過吩咐,不讓楚軍與他交手。可不交手怎麽成?再過幾天項羽就回來了,就該輪到他劉邦到處亂跑了。一定要趁這時候狠揍楚軍一頓,機會難得呀。
于是劉邦就要漢軍精選最沒品的士兵,專挑那種最會罵人的,組成罵人小分隊,輪流到成臯城下大罵曹咎和司馬欣八輩子祖宗。就這樣罵了一天,再罵第二天,每一天的罵法都花樣翻新,務必要夠刺激曹咎和司馬欣,達到對他們兩個侮辱程度的最大化。
連罵了五六天,曹咎和司馬欣終于怒了,城門一開,楚軍怒不可遏地沖出來,意圖渡過汜水,與漢軍進行決戰——被罵急眼了,早把項羽的千叮咛萬囑咐給忘到了腦後。
可是漢軍早在城外等候這個機會呢。臨到楚軍半渡,一半渡過了汜水,還有一半正在渡河之際,突然聽到鼓聲震天,伏兵四起。激動不已的劉邦,親自指揮漢軍沖了上來:“殺呀,沖呀,趕緊的,錯過這一次,可就沒這麽痛快的殺人機會了……”潮水般的漢軍湧上來。正如項羽說的那樣,這天底下最能打的就是他項羽,但如果他項羽不在,再也沒人能是劉邦的對手。楚軍的防線請頃刻間崩潰,出城而來的士兵,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目睹慘敗的場景,大司馬曹咎和塞王司馬欣面面相觑:壞了,中了劉邦的計了,忘了楚王臨走之前的吩咐,這下可怎麽辦?
兩人心裏很清楚,眼下不僅是他們兩人的失敗,而且意味着成臯戰場漫長的對峙中一個大轉折。楚軍的實力因為兩人的輕舉妄動而遭到嚴重削弱,他們不僅害了自己,也連累了整個楚軍。
再沒面目和楚王項羽相見,大司馬曹咎和司馬欣長嘆一聲,雙雙拔劍,自刎了事。
劉邦迫不及待地沖上來,先将楚軍的所有糧草辎重、銀貨財寶通通搬過來,奪回成臯,屯大軍于廣武山西城。一支軍隊疾奔敖倉,奪回天下糧倉,餘者主力人馬,蜂擁擠到了荥陽城下,高叫鐘離昧快點開門。
楚将鐘離昧呆呆地站在荥陽城上,兩腿直打戰,知道成臯此失,楚軍的大勢已去——經過劉邦不斷的零敲碎打,楚軍的整體實力終于到達了由強轉弱的臨界點。這時候項羽聽到這個消息,瘋了一樣趕回來,可是已經太遲了。項羽吃虧就吃虧在沒有後援,他的大後方不間斷地遭受漢軍游擊隊騷擾。而楚軍始終未能突破函谷關,這就導致了秦始皇平滅六國的戰略格局的重演。
劉邦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援兵源源不斷地趕過來,支撐他繼續打下去。而項羽的大後方卻成了他的軟肋,一次次被漢軍的游擊戰術所襲擾,非但沒有幫上項羽任何忙,反而幾次三番拖累項羽。
回顧楚漢戰場,打了若許之久,項羽終未能再踏入關中一步。仗打到這個程度上,已經很難再有起色了。
悲傷的項羽也将他的軍隊拉到了廣武山。此後,漢軍在廣武山西,楚軍在廣山東,兩軍隔河列陣,展開了長期的對峙。目前的中國象棋,就是仿楚漢兩軍對峙于廣武山的陣勢形成的。另有民間傳說,當時最具聲望的軍事家李左車,于廣武山上布陣,其精妙的布局,令楚軍目瞪口呆、一籌莫展。
對峙于廣武山,項羽又要吃大虧——別忘了敖倉的糧倉,此時在漢軍手中呢!
明擺着,漢軍這邊的糧食絡繹不絕,吃不勝吃。而楚軍那邊很快就會面臨着糧草斷絕的麻煩。可如果項羽想要奪回敖倉糧倉,手下卻已經無人可用。如果他自己去,恐怕又被劉邦抓住機會,乘機搗毀他的大營。
十萬雄兵落到項羽手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負資産,一個個淪落為沒有生存能力的弱者,依附于項羽的臂膀下期冀保護。只要項羽一走開,這些人就會被劉邦殺豬宰羊一般通通宰掉。
這仗到底是怎麽打的,怎麽打到最後,越打越沒出息呢?
項羽很痛苦,也很困惑,卻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如此這般僵持了幾個月,該來的終于來了。項羽這邊,糧草已經不足,軍心開始浮動。
這時候項羽想起來了,他手中還有一張牌。
王牌!
劉邦的父親劉太公和劉邦的妻子呂雉。
這兩個人,他們一直幸福地生活在楚軍的戰俘營中,仗打了這麽久,楚漢兩軍多次展開拉鋸戰,這兩個俘虜也沒出現問題,真是不可思議。
10、身邊的敵人
項羽命令制作了一張大大的案板,把劉邦的父親劉太公,手腳張開,呈大字形固定在案板上。然後把案板擡出來,讓劉邦看個清楚。
隔着一條深深的壕澗,兩人展開對話。項羽說:“劉邦,你看清楚了,這可不是頭肥豬,是你親爹!都因為你不服從命令,屢次三番興兵鬧事,才害得你爹落到如此地步!劉邦,你的名字叫坑爹!”
劉邦:“哦。”
項羽:“劉邦,你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否則的話,你就眼睜睜看着親爹下鍋,煮成香爛的水煮肉片吧!”
這時候劉邦說話了,他說的話是:“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史記·項羽本紀》)
當劉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就會恍然大悟。這句話,劉邦憋了太久、太久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我們來看看,劉太公和呂雉是什麽時候淪為項羽的戰俘的。那是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之役,劉邦大敗之時。而現在項羽終于把劉太公推出來,袒呈于肉案上,威脅劉邦時,又是什麽時候?是公元前203年十月。
這段時間,整整是兩年半的時間。
這麽長的時間,究竟意味着什麽?
早在兩年前,項羽就俘虜了劉邦的父親和妻子,可是這對劉邦沒絲毫影響,雙方仍然是你來我往,打個不停。理論上來說,項羽自打捉住劉邦的父親妻子,就已經掌握了劉邦的軟肋,立于不敗之地了。但事情發展下去,竟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可想項羽心中,是何等郁悶詫異了。
明明抓住了劉邦的軟肋弱點,搞到最後竟然全無效果,怎麽會是這麽個樣子呢?
來看看下面的記載,就全清楚了:
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項王從之。(《史記·項羽本紀》)
後世有的史家,明顯腦殼進水,就以項伯的解釋為解釋——劉邦就是這樣一種人,為了争奪天下,父母妻子根本懶得理會。這是一場拼底線的戰争,項羽拼不過劉邦,只能認慫。
這個解釋固然沒錯,但使得這個解釋能夠立足的關鍵因素,卻是項伯其人。
一點沒錯,劉邦的父親妻子落入項羽的手中,原本是項羽最有力的王牌,足以置劉邦于必敗之地。但由于項伯這個不穩定因素的介入,卻導致時局翻覆,原本是最有價值的王牌,竟爾淪為了項羽手中的負資産。
很顯然的一件事是,早在兩年半之前,當劉太公和呂雉落入項羽之手時,劉邦就開始思考這件事之于他的意義。只要他的腦子沒問題,他就知道,遲早會有一天,項羽會拿出他的父親妻子,強迫他就範。這對他來說意味着極為強大的殺招,他必須要于絕境之中,想出個法子予以應對。
應對的法子很快就讓他想出來了:想當年,我和你項羽,于楚懷王面前,立誓盟約,結為兄弟。我爹就是你爹,我老婆就是你老……不對,就是你大嫂,如果你一定要烹殺自己的父親,我沒意見,只希望你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分一杯羹給我,不可以吃獨食。
這句臺詞,劉邦應該是想了又想,背誦得滾瓜爛熟,單等項羽以父親、妻子性命相要脅的時候,就用這句标準文案來應答。
好了,劉邦既然想出這句臺詞來,就已經扭轉了局勢,至少是立于不敗之地了。但接下來的問題是,項羽既然捉住了劉邦的父親、妻子,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而非要等到時局扭轉,楚軍這邊轉入頹勢的時候才使用呢?
這固然與項羽的榮譽感、自尊心有關,但更重要的,是項伯在中間起到的作用。
從數學的角度上來講,項伯這個內奸,相當于一個負號。項羽這邊不管取得什麽樣的優勢,被項伯這個負號一乘,完了,變負值了。而且正是因為項伯這個負號的存在,導致項羽淪為了十萬楚軍的保姆,讓他一步也走不開,無法去偷襲敖倉,奪取糧倉。同樣地,原本是人質的劉邦父親和妻子,也被項伯這個負號一乘,變成了劉邦方面的盈利點、項羽方面的負資産。
在這長達兩年半的軍事對峙之中,劉邦不斷派出使者,去楚營中探望自己的父親、妻子。這時候項伯就拿榮譽感來給項羽下套,讓項羽允許漢使入楚營,以便把他搜集到的楚軍情報給劉邦送過去。
在這個過程中,項伯是沒有絲毫負疚心理的。因為他已經和劉邦結了兒女親家,呂雉就是他的親家母,劉太公說起來,還真算是他爹。所以項伯千方百計地激發項羽的自大情結,避免讓項羽走上以老人婦女要挾對手的錯誤道路。被項伯暗中算計,劉太公和呂雉在楚營之中,非但沒什麽風險,反倒讓項羽左右為難。
兩軍對壘中,還有一條可怕的規律:間諜往往更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簡單說來就是,項伯比亞父範增更容易取得項羽的信任。這是因為,亞父範增是把全部的心神放在分析敵我态勢上,沒有閑暇考慮項羽的情緒。範增說話,專揀項羽不愛聽的來說,因為他要項羽避免任性,別犯錯誤。而項伯不關心這些,他只關注項羽的情緒,專門挑選那些項羽最喜歡聽的話來說。這就是範增忠心耿耿卻遭到項羽懷疑,而項伯吃裏爬外卻備受信任的原因。
總之,項羽當時的處境就是這樣,有項伯站在他身邊,這盤局他怎麽擺弄都是輸。但他仍然無法自控地聽從項伯的話,因為項伯的話,每一句都是針對他的心理弱點而設計,讓項羽聽了還想聽,仿佛吸毒一樣難以自拔。
現在,項羽仍然像以往一樣,被項伯的話迷惑住心智,放棄了殺掉劉邦的父親、妻子。這就意味着他也錯過了最後的機會。如果殺掉這兩個人,此後楚軍就沒有理由再接納漢使,項伯的情報傳遞就需要另行建立渠道。但這樣所帶來的巨大風險,有可能讓項伯望而卻步,最終會導致項伯與劉邦漸行漸遠。
失去項伯的情報,劉邦針對項羽的打擊就會迅速削弱——他再也無法确定項羽的所在,行動起來縛手縛腳,這就意味着項羽大逆轉的時機到來。但是可憐的項羽,他到死也沒有想到過,他始終被身邊的親人所出賣。
所以這時候的項羽仍然沿襲他固有的思維邏輯,向劉邦提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提案。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史記·項羽本紀》)
這段描寫,是司馬遷最成功的文學創作。在這裏,項羽向劉邦提議說:“天下戰亂紛擾,已經好幾年了,就是因為我們兩人的緣故。為了天下蒼生,劉邦你能不能表現得像個爺們兒,站出來與我一決雌雄,別再讓無辜的父老鄉親,受你我二人的連累了。”
多少年來,這段經典描寫,成為了刻畫項羽雄風烈志、磊落光明的鐵骨英雄之傳奇,當然也無形中襯托出劉邦的膽小畏縮、卑劣無恥。
是這樣的嗎?
讓我們來看看項羽說這番話時,兩個人的年齡。
這一年是公元前203年。這一年項羽三十歲,正是一個壯漢。這一年劉邦五十四歲,已經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了。
看看這情景吧,一個三十歲的壯年漢子,向一個五十四歲的老頭伸出手指:“過來過來,老頭你過來,咱們兩個較量一下,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現在我們終于知道,項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