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擦身而過。
看着他漸漸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許若星頓時不知所措,因為一個問題,難住了她。
捐了?捐去哪裏?
許若星在附近找了一個提款機,上面顯示的餘額數目讓她吃驚不小,她已經數不清這一串長長的數字究竟有幾個零,她忽然想起習哲的話,難道,這卡裏真是他的全部家當?
許若星閉上眼睛,既然他說讓她捐了,那她就捐了吧,以他的名義,做力所能及的善事。
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捐去哪裏,想到捐給紅十字會,但國內的紅十字早已經變了味,最後,她想到了西市區的福利院,他曾經住的那個地方。
她憑着記憶,坐公交車到了蘇家塘那一站,下車後,又憑着記憶,繞了幾條巷子,終于站在了福利院門口,但是,這裏已經完全變了樣,原來的紅磚房已經變成了鋼筋水泥房,樓層變高了,規模也擴大了許多。
以前他給她摘小野花的草地,已經變成了寬闊的足球場,他們一起蕩秋千的那顆老樹還在,枝葉茂盛了不少,旁邊建了很多健身器材。
許若星緩緩地坐在了吊着老樹的秋千上,看着面前這一片空曠的操場,蕩呀蕩着,那些美好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正穿着碎花裙子坐在夏晨創的單車後座上,雙手環抱着他的腰,在這一小塊操場上,跟着他繞着一圈又一圈,怎麽也不知疲倦……
這時,一個皮球滾落在她腳邊,許若星彎腰撿起了皮球,不遠處,一個瘦瘦小小全身滿是灰塵的男孩子跑了過來,沖她笑着,雖然男孩是兔唇,可他的笑容卻像天使一樣天真無邪。
許若星也沖他笑了笑,起身将皮球遞給他,摸了摸他的頭,“你叫什麽名字呀?”
男孩沖她咧嘴憨憨的傻笑,聲音響亮,“我叫陽陽。”
許若星蹲下來雙眼平視着他,“哦,你叫陽陽呀,那姐姐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笑得更開心了,“嗯!”
許若星帶着男孩到操場裏玩起了球,兩個人一起比賽投籃,雖然男孩還小,可許若星只有左手還能動,所以也沒占什麽優勢,大太陽底下玩了一會兒就已經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玩累了,兩人又回到樹蔭底下的秋千上休息,這時許若星才想起自己來的正事,她問小男孩,“你知道院長在哪裏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抱起皮球沖她招了招手,“我帶你去。”
繞過操場再經過幾棟樓,不一會兒小男孩就帶她來到了院長辦公室,他又抱着球跑去玩了。
許若星敲了敲門,走進了院長辦公室,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個白發蒼蒼正拿着放大鏡看報紙的老奶奶,許若星覺得她特別眼熟,但是老奶奶卻一眼就認出了她。
“小星?”
老奶奶幹涸蒼老的聲音喊出她的名字,讓她莫名濕了眼眶。
“白老師……“
許若星也認出了她,那是夏晨創帶她來福利院玩的時候,給她煮了碗面條的老師,可是,白老師怎麽會老得那麽快?
白老師有些艱難的從椅子上起身來迎接她,“你怎麽來啦,我們都有好多年沒見啦。”
“是啊,白老師您身體還硬朗嗎?”許若星關切的問。
“硬朗,硬朗着呢,怎麽……沒有跟小創一起來?”
許若星尴尬的笑了笑,沒有回答,她打量起了這間辦公室,而白老師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給她,和她一起坐在了門口的沙發上。
“小星啊,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院裏發生了好多事情,本來一年前這裏要拆遷蓋別墅區,福利院都快不在了,我們也以為要跟着失業了,但是好在小創他出息了,也沒有忘了我們福利院,他掏錢把這片土地的使用權買了,又籌資為福利院翻新修萁了一遍,現在的福利院,看上去也像個樣子了。”
白老師說話時,眼睛裏泛着光,許若星可以體會到她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如果這一切沒有夏晨創,就不會實現。
許若星這才想起要辦正事,她把卡從包裏拿了出來遞給白老師。
“白老師,這是夏晨創捐的,您拿好。”
一聽到夏晨創的名字,白老師連連擺手,“不要了不要了,今年的錢他已經給過了,怎麽又給,他平時來這裏送物資送愛心就已經很好了,資金我們已經足夠了,真的,你讓他拿回去,先放着。”
許若星怔住了,原來她不在的日子裏,他已經默默做了那麽多不為人知的事。
“白老師,您就收下吧,這麽大的福利院,總會用到的,夏晨創要是知道了這錢用在了這裏,他也會高興的。”
白老師頓了一下,“這麽說,這錢他還不知道?”
“這是他給我的,但是我用不到,您就當,是以我的名義捐的吧。”
白老師也不再好推脫,“那好吧,這錢,我就收下了,就當是你捐的。”
見白老師收下了錢,許若星也總算放心了,而白老師就拉着她閑話家常起來。
“唉……還算好小創有出息有良心,我這條命呀,也是他替我撿回來的,五年前我腦袋裏長了個腫瘤,又是化療又是開刀動手術,我自己的親生兒子,說是工作忙,沒時間回來照顧我,還是小創,一點兒也沒猶豫就丢下自己的公司,跑回來床前床後伺候了我大半年,把我從地府又拉了回來……”白老師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她伸出她那雙幹枯的長滿老年鶴斑的手擦了擦眼淚,繼續向許若星傾訴,“當時我就跟他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半個身子都已經埋進土裏了,不值得他這樣浪費精力浪費錢,可是他跟我說,我還不能走,他需要我,全福利院的人都需要我,所有人都不希望我走,你說,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麽重視我一個老太婆?所以我就咬了咬牙,挺過來了,我這個53歲的老太婆,終于又找到了活着的意義,你說,我不感謝他,我還能感謝誰?”
許若星低垂雙眸,她知道,她從來都知道,他珍惜這世界上任何一種生命,她也知道,如果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近況,他會以怎樣一種瘋狂的狀态,日以繼夜的照顧她,可是她不想,她不想看到他為她傾注所有,她不忍心。
白老師見許若星陷入沉思,總覺得有些話是一定要向她說的,“小星,你和小創我是看着你們一路走過來的,想想你們之間是多麽的不容易,你們之間的事情,雖然我不完全清楚,但是我知道,小創他不能沒有你,我曾經也操心過他的婚事,也自私的想過替他介紹相親對象,可是他都拒絕了,他永遠都只會跟我說,他要等你,既然他相信他能夠等到你,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今天,為什麽你一個人來了呢?”
當年,許若星和夏晨創談戀愛的事情,白老師是知道的,她就像一個大家長,即是父親又是母親,好在當時她并沒有阻止也沒有反對,只是希望他們能夠把握好分寸,照顧好自己。
許若星低下頭,纖長的睫毛在顫動,“白老師,我已經結婚了……”
白老師啞然,好半天才擠出艱難的笑容,“啊?結婚啦?是在國外結的嗎?新郎是哪裏人?”
許若星聲音低沉,“前不久,他也是本地人,不好意思白老師,當時沒有請您……”
“唉!沒事,就是小創他——”
許若星已經猜到了白老師的言外之意,“他也來參加了,我邀請了他。”
白老師只得幹笑兩聲,“這樣啊……那這樣挺好,只要你們能夠過得幸福就好。”
許若星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了,只得起身告辭,“白老師,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啊,那我送你。”白老師顯得很客氣。
見白老師要起身,許若星忙搖頭,“不用了白老師,太麻煩您了。”
可白老師堅持,“沒事,我正好要到樓下走走。”
兩人下樓後這一路上,白老師都主動地向許若星介紹院裏的變化,将院裏的基本情況告訴了她,她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了,院裏現目前有二十多個孤兒,七十多位孤寡老人,幾乎每一天都有新的成員加入,也有人離開,有的孩子是被領養,離開了福利院,有的老人是年歲已到,撒手離開了這個世界。
站在福利院門口,白老師指了指頭頂的石拱門上的招牌,許若星擡頭一看“星光福利院”,她震驚,她進門時竟然沒有注意到。
“小創把福利院改了名,以前叫蘇家塘福利院,現在叫星光福利院,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改,我覺得叫蘇家塘福利院也挺好的。”
許若星沒有吭聲,她愣了一會兒,回頭看向白老師,“其實還是叫蘇家塘福利院更好,白老師,那我就先走了,您就回去吧。”
白老師依舊客客氣氣,“好好,那小星,以後常來看看。”
“嗯,我會的。”
道別白老師後,許若星轉身順着來時的路走,走着走着聽到身後有人在呼喚。
“姐姐!姐姐!”
許若星回過頭,竟然是剛才那個兔唇小男孩,他一邊抱着皮球一邊向她跑來,手裏,握着一把橘黃色的小野花。
小男孩終于跑到了她跟前,臉上滿是汗水,他用那天真無邪的雙眼仰望着她,“姐姐,送給你。”
許若星蹲下身喉嚨一陣哽咽,她從他手中接過花,揉了揉他的頭發,“謝謝你。”
小男孩向後退了一步,老實憨厚地沖她揮了揮手,“姐姐再見。”
許若星也微笑着沖他揮手,“嗯,再見。”
從福利院回來後,許若星疲憊不堪的站在習哲家的別墅前,剛用鑰匙打開門,人都還沒進屋,習哲忽然從門後跳了出來,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一邊拍着胸口一邊呵斥他,“差點被你吓死了!你就不能正經一點!”
“我已經很正經了!當當當!”
習哲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本很厚的活頁本遞給她。
許若星盯着那本活頁本有些疑惑,“這是什麽?”
習哲一臉耍寶的樣子,“你打開看了就知道了。”
許若星坐在沙發上,有模有樣地打開了封面是一片綠色樹葉的活頁本,第一頁,是一張剛出生的嬰兒照片,許若星覺得很熟悉,等她仔細想了想,這不就是她小時候嘛!
許若星接着往後翻,第二頁,是一張藍色的小腳印和小手印,下面配有一行文字:19xx年9月8日這一天,我出生了,爸爸媽媽希望我的人生能夠像啓明星一樣在天際閃耀着自己的光芒,并能給人指明方向,所以給我起名“許若星”。
第三頁,是許若星滿月的時候,已經睜開大大的眼睛望着鏡頭笑,露出了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下面也配了文字:今天我滿月啦,大家都說我長得很漂亮,将來一定是個大美女!
後面一頁一頁翻看着都是她的成長軌跡,她感動得淚水溢滿眼眶,她轉身問身旁的習哲,鼻音濃濃,“你哪裏搞到的照片?”
“問咱媽要的。”習哲還特意加重了“咱媽”這個詞的音。
“你幹嘛跟她要照片?”許若星的語氣略帶責怪。
習哲連忙解釋,“你不是說你要出一本自傳嗎,我這不就替你出了嘛,怎麽樣,夠詳細吧!”
聽到習哲的話,許若星怔住了,沒想到,他竟然都記着。
許若星尴尬地撇了撇嘴,“就你鬼點子多,什麽時候弄的?”
“今早你出去以後我就去你娘家了,問咱媽要了照片,又讓她給回憶回憶,說來,你的自傳還是我跟岳母聯合出品的呢。”
活頁本的最後一張照片是許若星和習哲的婚紗照,她感覺有些不妥,“這個能删掉嗎?”
習哲連忙用手護住照片,“幹嘛删,這可是屬于我們倆的紀念,以後我還要帶你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的照片。”
許若星光想想都覺得害怕,“你就那麽喜歡給我拍照啊。”
“自傳嘛,當然越詳細越好。”
許若星不理他,将活頁本合了起來,“其實你漏了我人生最重要的那部分。”
“我知道,你跟夏先生的那些事嘛,所以我才選擇了活頁冊,你把你們的照片貼上,加進去就是。”
照片?是啊,她已經想不起來和夏晨創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照過照片,那個時候的快樂,不是用照片可以記錄的。
許若星回到房間,全身放松地躺倒在了床上,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裏都是記憶的碎片,仔細想來她和夏晨創在一起時,竟然從來都沒有照過合照,在一起那麽多年,包括她出國那麽多年,她都不需要依靠照片來思念他,因為,他已經完完全全活在了她的心裏。
如今,沒有合照反而讓許若星如釋重擔,原來上天,也是希望他能夠從她的生活中,抹去吧。
郊區湖泊邊的木屋裏,從公司回來的夏晨創換了拖鞋後,疲憊的走進客廳,将從門口信箱裏取出來的信件扔在了茶幾上,又脫下藏藍色的西裝外套,扔在了沙發上,松了松領口的黑色領帶,走進廚房為自己倒了一杯水,繼而又走回客廳,坐在了沙發上。他一邊喝水一邊翻看着桌上的信件,大部分都是各種高檔會所的邀請函以及各種樓盤的廣告,他不明白這些人是從哪裏得到他的信息的,就在他打算把這些信件一起扔掉時,他看到了裏面夾雜着的一封紅色請柬一樣的東西,他抽出來一看,竟然又是高中同學聚會的邀請函,他冷哼一聲,自從大學畢業以後回到H市的那一年他去過一次後,他就再也不想去了,不喜歡大家之間的互相攀比更不喜歡被別人阿谀奉承,而且他去的那一次,也是抱着見許若星的期望而去的,最後還是失望而歸。此後的每一年他都會收到邀請函,但是他都視若罔聞,可是這一次……
夏晨創盯着手中的請柬良久,最終,他還是打開了它,上面的時間和地點都寫得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在期許什麽,或許,他還是希望能夠在同學會上見到她的吧。
夏晨創仰倒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久久凝視着牆壁上嵌着的相框,相框裏框着的,是一張已經有些殘破的高中畢業照,這張他一想她就會拿出來的照片,他們唯一的合照。雖然所有人都穿着統一的校服,可站在第一排正中間,肌膚雪白的她卻特別醒目,長長的直發上卡着一枚粉紅色的蝴蝶發夾,眼睛笑成了一輪彎彎的月亮,傻傻地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那樣子,很傻,很傻,而他,則站在最後一排的正中間,眼含笑意的盯着她的背影,那時候偷偷談着戀愛的兩人,幸福也就不過這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