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葉清珂捂着腦袋醒來之後回想了半天,只依稀記得她為了鼓勵徐華蕊借酒澆愁,自個兒先喝了一碗酒,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她的記憶像被用剪子剪掉了一段兒,完全的空白。
“湘語,這是哪兒?”葉清珂眯着眼把被子拉過頭頂,擋住刺眼的光,悶在被子裏的聲音沙沙的,不似平常的清脆動人。
“姑娘可算醒了。”湘語從桌上倒了一杯解酒茶,遞給葉清珂,低聲道:“這裏是徐府,徐娘子院子的東廂房。”
“發生什麽事了?”葉清珂腦袋一陣一陣發疼,勉強坐起來,接過醒酒茶蹙着眉頭一口氣全灌了。“再倒一杯,我腦袋疼得要裂開了。”
她都多少年沒嘗過宿醉的滋味了,突然來這麽一下,實在是折磨。
湘語目色奇怪。葉清珂和徐華蕊喝酒的時候,她正巧走開了,所以,她其實比站在院門口的亭玉、亭丹還要不知情。不過,她卻是有幸聽見了葉清珂要“嫁人”的豪言壯語。她猶豫了一番,決定把不小心聽到的話也忘到腦後,誠懇道:“姑娘和徐娘子喝酒,醉酒以後睡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葉清珂不疑有他,恹恹兒點頭,遺憾道:“所以我白醉了一回啊。”
她想着問的東西一件沒問,小蕊兒該憋着的還是這麽樣憋着。
她怎麽就忘了,有人喝醉了會哭會笑會耍酒瘋,但有的人她……會睡覺啊!
“姑娘,太陽快要下山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徐錦超在外面,幾個時辰之前葉清珂剛接着酒意“調戲”了人,湘語實在不忍心讓自家姑娘直面徐郎君。
“小蕊兒醒酒了嗎?”葉清珂有點兒不甘心,不願意承認自己瞎忙活了半天啥事也沒幹成。
“徐娘子喝得多。”湘語搖頭。
葉清珂于是覺得,自己還能再拯救一下:“我們去看看小蕊兒再回去。”
既然她已經錯過了引導徐華蕊情緒的機會,就讓她将功贖罪,照顧醉酒的徐華蕊吧。
“姑……”娘。湘語徒勞的叫了一聲,眼睜睜看着衣着整齊的葉清珂踏了繡花鞋跑出去。
半晌,寂靜的屋內響起湘語無奈的嘆氣聲:“姑娘啊,徐郎君在外面守着,你怎麽就直接沖出去了呢。”
現在可好,她都不忍心出去看了,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讓姑娘和衣而睡了……罷罷罷,且讓姑娘直面尴尬的人生吧。
其實葉清珂遇上徐錦超并沒有湘語想象中的尴尬——一則葉清珂壓根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二則徐錦超神态自然,除了比平常要更溫柔以外,并沒有提葉清珂醉酒之後的表現。
“珂珂醒了?怎麽不多躺一會兒?”徐錦超放下手裏的棋子站起身。
葉清珂停下急匆匆的腳步,側頭看去:“超超。我想去看看小蕊兒。”
徐錦超緩步走到葉清珂近前,體貼地用手幫她揉捏,心疼道:“小蕊兒還沒有醒,你先回床上躺着。”
葉清珂嘟嘟嘴兒,任性道:“可是,我想要找小蕊兒。”
徐錦超不忍心拒絕葉清珂,百般無奈地用手指彈了一下葉清珂的額頭,牽着她去找徐華蕊,路上囑咐道:“下回不要再喝烈酒,不然會難受的。”
“好。”葉清珂拿手蓋着額頭,羞澀地抿出兩個酒窩,誠懇地保證:“這次是我用茬了方法,我保證,肯定沒有下次了。”
徐華蕊神态安然,看不出一點兒醉酒的痕跡,見狀,葉清珂悄悄松了一口氣。小蕊兒要真喝出什麽好歹來,那她可就罪過了。
徐錦超看出葉清珂的愧疚之情,安撫道:“無事,蕊姐兒常喝桂花酒。”
這一回醉得這般徹底主要還是因為徐華蕊喝得太急。
“要是小蕊兒醒過來之後還是沒有醒酒,我親手照顧她。”葉清珂托着下巴趴在徐華蕊的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徐錦超聊天。
徐華蕊在睡夢中隐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動了動眼皮,迷迷糊糊睜開眼,以手掩嘴打了一個秀氣的呵欠,搖晃着身子坐起來,推開葉清珂的大腦袋,道:“別用這種愧疚的眼神望着我,醉酒而已,多小的事兒呢?”
她每回入宮參加公主們開設的小宴,哪一回不是被灌醉了送回來的?只這次醉得爽快、徹底些。
“真的沒事?”葉清珂不信。
“真的。”葉清珂總把她當小孩對待,可徐華蕊經歷的遠比葉清珂想像的多。真要比較起來,徐華蕊的世界其實更加地複雜深沉。
她從最初就知道葉清珂帶酒過來是打着幫她發洩的主意,也知道葉清珂自小就沒有沾過酒,但葉清珂為了她,直接就把一整碗的酒幹了。
這樣柔軟的珂珂,她怎麽忍心責怪。
“你很擔心我對不對?”徐華蕊勾唇微笑,輕聲道:“這樣吧,你今晚留下陪我,然後明天你和我一塊兒去送孟平。”
近來她确實是心情不佳,可絕對沒有到達覓死覓活的地步,顧孟平是去建功立業,又不是去送死,她還是很看得開的。
珂珂過分擔憂了。
“好!”葉清珂下意識地應了聲,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徐華蕊說了什麽,蹦起來抱住徐華蕊,可激動了:“啊啊啊啊!我就知道喝酒有用!”
一醉解千愁,小蕊兒醉過一次,總算不把事情都憋在心底了。
徐華蕊失笑,擡頭狡黠地對徐錦超說:“哥,接下來我要徹底霸占珂珂了。”
“嗯。我去前院忙,你和珂珂說說話。”徐錦超十分疼愛這個異母妹妹,見徐華蕊難得露了輕松的樣子稍稍安下了心,把空間留給兩個姑娘家說私房話。
徐錦超走後,徐華蕊拉着葉清珂擺出要深談的架勢:“我知道我哥和你,以及飛薇、茹寶聽到孟平決心要去參軍的消息以後都很擔心我,但是我真的很好啊。異族猖狂,孟平作為男兒能有保家衛國的志向是一件極好的事情,這證明我看上的男人是一個有擔當的沖勁的。我……只是有些不舍罷了。”
葉清珂安靜地側耳傾聽,并不急于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本來想着,你們看到我沒有為孟平參軍的事情困擾,自然就會放下擔憂了,可是你們好像更擔心了。”徐華蕊靠在軟墊上,露出略帶苦惱的表情。
葉清珂輕輕掐了一下徐華蕊的臉蛋,笑靥如花:“對嘛,下回記得一開始和我們說,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讓我們和你一起面對。”
“嗯。”
隔日,葉清珂陪着徐華蕊去了京郊的十裏亭送別顧孟平。葉清珂遠遠地站着,把時間留給徐華蕊和顧孟平這對即将分離的戀人。
十裏亭內,徐華蕊與顧孟平相對而站,沉默無言,最終是顧孟平率先打破了沉默:“蕊兒,我……”
徐華蕊仰頭與顧孟平對視,等待他的後文。
顧孟平模樣長得風流俊雅,除了比同齡人稍稍健碩的身材,沒有一處武将家出來的孩子的痕跡。若硬要說,大約偶爾會冒頭的憨厚也能算是武将風格?他被徐華蕊沉靜的鳳眸盯着,瞬間就忘了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尴尬地撓撓頭又複把手放下:“我不記得我要說什麽了。”
“你此去,務必要照顧好自己,上戰場的時候記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盡量少受傷。”徐華蕊無奈嘆氣,從香囊裏拿出一個護身符系到顧孟平的脖子上,細致地交代“這個護身符是我去清風觀求回來的,看着大是因為我在裏邊縫了一塊玄鐵,你放在心口的位置不要挪開。”
玄鐵千古難求,徐華蕊能拿到嬰兒巴掌大小的一塊,還得虧了徐錦超。
“你放心吧,我幼時曾在北地的邊城長大,也曾在城牆上觀過戰,此去必能平安歸來。”顧孟平把護身符妥帖地藏到心口的位置,而後從懷裏拿出一支金步搖,聲音柔和得要化成一攤水了:“這支步搖是我母親交給我,讓我送給以後的媳婦的,你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等我回來了,你戴着它嫁給我。”
徐華蕊被顧孟平的話惹紅了眼圈,她接過顧孟平手裏的金步搖,把步搖圈得死死的,卻不舍得用上半分力氣,背過身子哽咽道:“你還不快走。”
“我可以……抱抱你嗎?”顧孟平走到徐華蕊身後,低聲問道。
徐華蕊矜持,即使和顧孟平在一起了,倆人最親密的行為僅僅是一個月前在書院馬場內同騎過一次。
徐華蕊不說話,低着頭轉身直接抱住了顧孟平,悶聲道:“傻瓜。你要早點回來。”
顧孟平像是抱着絕世的珍品一般,輕柔地抱住徐華蕊,一字一句許下承諾:“蕊兒,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娶你。若有違背,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徐華蕊猛地擡頭瞪顧孟平,怒道:“誰許你說這麽不吉利的誓言了?”
“好,不說。”顧孟平笑呵呵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覺得即使徐華蕊是生氣的樣子,他也喜歡得緊。
再不舍,也總有分離的時刻。日頭升到天空的正中之後,顧孟平不得不回軍營集中,準備出發往北地邊城。
徐華蕊孤零零地站在十裏亭內,悵然之間又夾雜了甜蜜。葉清珂離得遠,沒有聽見兩人的對話,但這并不妨礙她打趣徐華蕊:“顧郎君說了什麽甜言蜜語哄我們家小蕊兒啊?”
“珂珂,你怎麽就那麽壞呢?”徐華蕊斜睨一眼葉清珂,拉着她往馬車走去“我的傷感都要被你弄沒了。”
葉清珂捂着偷笑,一雙眸子咕嚕咕嚕地轉:“那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