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毒藥
痛……
渾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樣,無邊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下來,□更是酸痛到讓我不能動彈,睫毛顫動了幾下,我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頭頂漂亮而精致的蝶紋紗帳。
窗戶外有陽光透進來,強烈的金色光芒刺激着我的眼球,眼前仿佛有無數的金光在不停的閃爍,一下一下,刺痛我的眼睛。
短暫的怔忪後,我忽然記起昨夜的事情,低頭發覺身上未着寸縷,身上到處都殘留着歡、愛後的痕跡,一個個吻、痕觸目驚心,看得我臉上一陣發燙。
動了動身體,渾身的酸痛讓我差點驚呼出聲,同時暗罵墨然害我這麽痛。
“你終于醒了?”低沉的聲音傳來,我猛地擡頭,這才發現墨然并未離開,就在離我幾步之外的軟榻上倚靠着。
“墨然……”我眨眨眼睛,腦海中忽然閃現出昨夜種種,頓時臉上一紅。
下一刻,他人已經來到床畔,一手攬住我的腰,故意俯□子,唇緩慢地游移到我的耳畔,輕聲道:“你在想什麽不好的事情?”
溫熱的呼吸伴随着他輕柔的話語萦繞在光潔的脖頸間,我有一絲窘迫,剛要轉頭。“流離。”他的聲音伴随着唇上突如其來的溫熱一同落下,待到我反應過來,他已俯身吻上我的唇,熾熱的舌靈巧的撬開我的貝齒,肆意翻攪,攻城略地,逼我的舌與他共舞。
突如其來的激、情瞬間撼動我的心志,刻意保持的鎮定頃刻間蕩然無存,他的暧昧讓我無以為拒。
驀地,他大手一攬,我整個人都落入他的懷中,就這樣被他壓倒在寬大的床上……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再度低頭吻住我,舌尖自我的唇緩緩下滑,吻過我的下巴,輕掃過我的脖頸,他熾、熱的舌一路吻下去,讓我的肌膚也變得緋紅發燙。
“唔~”
一聲嬌、喘自唇齒間溢出,我任由他的唇緩緩掠至我的胸前,爾後一口輕咬住鎖骨處——
“啊……”
不由自主的呻吟出聲,我迷離地眯起雙眸,看着他的眼神越來越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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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他輕呼着我的名字,呼出的溫熱氣息撲打在裸、露的肌膚外,格外煽、情。
此時天色才蒙蒙亮,桌上只點着一支蠟燭,黃昏的燭光中,他俊美異常的容顏緩緩靠近我,俯身含住我的耳垂,與此同時,他的手也撫上我的身體……
……
待到我再度睜開眼睛,外面已經是天色大亮。我皺了皺眉,正想要起身去偏閣的浴池沐浴更衣,起身卻發現身上的粘膩感都消失得幹幹淨淨,而且此時還穿着裏衣。
“咦?”
我愣了愣,漸漸的,終于想起清晨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時,墨然似乎在我耳邊低聲問我要不要先去洗澡,當時我困得緊也就随意應了兩聲,後來便被墨然抱着進了浴池……
忍不住動了動身子想要下床,下一刻,我就被渾身的酸痛痛得癱軟在床榻上,倒吸兩口涼氣:“嘶——”
昨夜我還以為只是那時有些痛,後來漸漸都沒有感覺到什麽疼了,沒想到早晨起來時會變得渾身像是被車碾過一般難受。
好不容易那陣疼痛才緩解了些我才起床,揚手招來同樣剛剛起床的豆芽和綠蘿替我梳妝,豆芽素來負責我的膳食,所以将東西準備好後便去禦膳房替我準備吃的。綠蘿仔細替我梳理散亂的發,不經意間,她的眸光自我的脖頸間掃過,手中的檀木梳“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透過銅鏡,我疑惑地看向呆立住的綠蘿:“綠蘿,怎麽了?”
僅是短短一瞬的失神後,綠蘿慌忙撿起掉在地上的檀木梳,對着我擠出一抹笑容:“沒事。”
見她依舊神色如常,并不像有什麽事情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多想,坐在梳妝臺前讓她替我繼續梳妝。
待到我吃完早點,墨然也剛剛下早朝,進來時見我斜倚着軟榻正在看醫書,便笑道:“你怎麽也看起這種書了?”
他揚手屏退在場的宮婢們,在我旁邊緊挨着我坐下,此刻我仍渾身酸痛,也就懶得理會他,挪了挪身子給他讓出位置,誰料他執意要我靠在他懷中,我擡眸橫他一眼,也就由了他去了,放軟了身子靠在他懷裏。
“正好閑來無事,所以就翻翻這些書。”我随口應道。
對于我中了“逍遙草”之毒的事情墨然到底知不知道我并不清楚,但,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給我下的毒。目前這毒藥還好有沈離廷給我的藥丸,所以偶爾發作時我只要及時吃了藥丸就沒事了……
這方法大概也只能管現在,總有一日,我身體內的毒會真的發作,所以我最近也經常會看看醫書。
一手攬住我的腰,墨然任由我窩在他懷裏,下颌抵着我的肩,提議道:“再過兩日是七夕,不如我帶你出宮去玩?”
“好啊。”我點點頭,視線不離手中的醫書。
最近一直悶在皇宮中,委實無聊,若是能出宮去轉轉也不錯。而且,既然是七夕佳節,那天宮外也會十分熱鬧,正合我意。
“別總看這些了。”不滿意我始終只盯着書冷落了他,墨然伸手将我的醫書收走。
“還給我!”我執意搶過來。
掙紮間,我袖中的小瓷瓶滑落到軟榻上,我心中一驚,正想趕緊收起來,墨然已經眼疾手快地将小瓷瓶拿在手中把玩了。
“這是什麽?吃的麽?”
“別玩了,給我。”生怕他發現裏面的藥丸,我一手搶過瓷瓶。
“這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墨然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我欲再看,卻發現他依舊是那副神色淡然的模樣,并非有什麽異常。
将瓷瓶還給我,墨然倚着軟榻沒有出聲,眼波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顧着看醫書,所以也就不在意他的走神,在他懷中尋個了舒服點的位置便繼續研究書中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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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近乎詭秘的平靜中,七夕節終于到來。早早的我就被墨然喚醒,按照尋常百姓家的女子一般換上普通的服裝後,與墨然一起出宮。同行的人,還有我身邊的豆芽和幾個貼身內侍。
最近整日悶在宮中,我早已快滿心不耐了,所以出了皇宮我便四處游玩,不管走到哪裏都要停下腳步轉悠一陣子,墨然起初還阻止我不要亂跑,後來幹脆悠然跟在我身邊,不時為我買的小東西提提意見。
這樣一直到了傍晚,夜色還未降臨,大街兩邊已經挂起了精致的花燈,一盞一盞綿延了很遠,我拖着墨然與我一同去參加七夕裏舉行的活動,從猜燈謎到放花燈、流水曲觞,幾乎是看見什麽就去湊湊熱鬧。
等到天色暗了下來,我才不甘不願地被墨然強行拽着回宮。
“墨然,怎麽這樣早就要回去?”現在才剛是暮色四合,長街上的花燈都才剛剛點亮,結果墨然就要我立即回宮了。
“今夜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我偏頭睇着他,不知怎麽的,今晚的墨然異常的沉默,從他帶我出宮,到如今一共大概只說了幾句話。
就在我思忖着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時,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擡頭看去,我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我們已經走到了皇宮的南宮門城樓前,而四周突然出現大批身着黑色铠甲的侍衛,把我們密密麻麻包圍住。
“這……”突如其來的□吓了我一跳,我疑惑地看向墨然,他安撫地握緊了我的手:“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的話音未遁,那些侍衛的旁邊再度出現大批的弓箭手,每個人都緊握着長弓,淩厲的箭頭直指我和墨然。
“皇上!太後!”跟随我們出宮的內侍和宮婢見此情形,俱是面露驚恐。
豆芽緊緊抓着我的衣袖,緊張地吞咽着口水環顧四周,小聲問我:“太後,這是怎麽回事啊?”
我無聲看向墨然,他卻什麽也沒說。
渾身彌漫着一股肅殺之氣,其中一名領頭模樣的人從一衆侍衛中走出,冷然道:“何人膽敢擅闖皇宮?!”
身邊有小太監尖聲喊道:“放肆!皇上和太後在此,豈容爾等放肆!”
他的話還未落下,就聽那領頭模樣的人冷笑一聲:“皇上?”
我的心中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蹙眉看着那些将我們團團包圍的侍衛。
那領頭模樣的人冷笑過後,手持長矛在宮門前站定,傲然揚起下巴:“皇上和太後此刻正在宮中歇息,怎會出現在這裏?”
聞得此言,原本還一臉怒容的小太監臉色驟變,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再看看身邊的墨然,好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
心底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往常我也曾多次出宮,守候城門的侍衛多少也有人認識我和墨然,如今城門口的人全部是我沒有看到過的,想來應當是有人撤換了所有守城的守衛!
聯想到多日裏太過詭異的平靜,我心中一凜。
能夠撤換守城侍衛的人,又最有理由将我和墨然剿殺的人可不就有一個現成的!
“墨然。”眼看四周的侍衛越來越接近,我輕輕抓住墨然的衣袖,他站在原地,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指上的一枚扳指,似正玩得起勁,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喧嚣,怡然自樂。
緊要關頭他還這樣,我正想叫他,墨然懶懶掀起眼簾,擡頭看向十幾步之外的侍衛頭領,漫聲道:“既然有膽子想要朕的命,怎麽沒膽子出來見朕?還是說,寧愛卿你比較喜歡當縮頭烏龜。”
他的話音落下,對面的侍衛頭領臉色一寒。“混賬!你竟敢辱罵相爺!”
我眼角一跳。
這完全是不打自招啊。
那頭領目光一寒,眼看着就要揚手将手中的長矛刺過來,墨然唰地甩開折扇,毫無溫度的褐色鳳目微微眯起,就這麽一瞬不瞬直視着他。“哦?”
“你……你……”那人卻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原本直直刺過來的長矛竟是無端僵滞在了半空中。
眼角的餘光瞥一眼他,墨然淡然挑眉。
本是一個小小的動作,那個侍衛頭領卻瞬間面色驚恐,腳步趔趄着連連後退好幾步。
我訝然看着他,再看看墨然,卻禁不住愣了愣。
墨然就在我的身邊,那張面容俊美得近乎邪異,薄唇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就這麽注視着前方的人,那笑意分明沒有到達眼底!
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墨然,有些陌生,也有些不真實。
“哼!一群沒用的東西!”
就在那個侍衛頭領僵持不下時,一道冷喝聲倏地響起。
城門兩旁的侍衛齊齊散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一身白色錦袍的寧相從人群中走出來,冷笑着看着墨然。
見到他,墨然似乎并不覺得奇怪,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了些,漫笑道:“寧夜華,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墨然的态度激怒了寧夜華,他擰眉怒視着墨然:“不過區區黃口小兒,也敢跟老夫叫板!”
“哦?我這黃口小兒不止敢跟你叫板,還敢取你項上人頭。”墨然微微一笑,嘴裏吐出的話卻陰鸷森寒得教人渾身發顫。
這一席話讓寧夜華氣結。“你——”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寧夜華揚了揚下巴,冷哼道:“你也就只有現在嚣張了。”
我抓着墨然的手驀地一緊,他偏頭沖着我安撫地笑笑,示意我不必擔心。
“将這幾個叛黨給我抓起來!”寧夜華的聲音落下,那些侍衛齊齊将刀劍和羽箭對準我和墨然。
“皇上……”
“太後!”
幾名小太監和宮婢吓得臉色登時一片慘白,豆芽抓着我的衣袖,死死不肯松開。
“只要你死在這裏,明日這皇宮便會由我做主,裴墨然,你現在可是懂得大勢已去這四個字了?”
握着我的手緊了緊,墨然沖着寧夜華藹然一嘆:“寧相,看來你已經把這城門內外的守衛都換成你的人了?”
寧夜華冷冷挑眉:“是又如何?”
墨然再度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半惋惜道:“不知寧相是否聽過一句話,人心隔肚皮。”
寧夜華不耐地瞪視着墨然:“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怎麽就知道你的這些所謂手下……他們都會聽命于你呢?”墨然微笑着說完這句話,寧夜華正欲開口,就見原本用箭指着我和墨然的所有弓箭手唰地改變了方向,齊齊将羽箭對準了衆人中央的寧夜華!
這一變故來得太突入,我呆了呆,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起初還是墨然這邊危機四伏,轉眼前卻變成了寧夜華那廂四面楚歌!
讓我驚訝的不止是這些,原本安靜無聲的城門上,突然亮起了無數火把,無數手持弓箭的弓箭手将城門內外包圍得水洩不通,寧夜華甚至來不及驚訝,就見原本聽命于他的禦林軍統領大步走到墨然身前,跪地稽首道:“末将救駕來遲,皇上恕罪!”
情勢在一瞬間扭轉。
寧夜華呆呆地看着這一切,只見墨然微笑着走到他面前,輕輕晃動着的折扇掩住了他的半邊臉,只看到他微微帶笑的眼睛:“寧相,‘大勢已去’這四個字,你又懂了嗎?”
話音落下,寧夜華身後那名侍衛頭領手中的長矛“嘩”地落地,驚慌地看着四周:“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垂目斂去眸中的情緒,墨然冷聲對着前來救駕的羽林軍統領說:“傳朕旨意,給我拿下寧夜華一幹叛黨,若有違抗,就地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重,仿佛從齒縫裏一點一點擠出來的。
“相爺,還是乖乖和我走一趟吧。”陰冷的眸微微閃爍了下,羽林軍統領不帶感情地說道。
周圍的弓箭手和禁衛軍唰地将弓箭對準寧夜華和他帶來的人馬,只要他稍微有一點動作,下一刻就會被亂箭穿心當場慘死!
“裴墨然!你——”一口氣哽在喉嚨口,寧夜華顫抖着手指指着墨然,竟是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轉頭看到我,寧夜華的眼神滿是怨毒:“你莫以為他是真的對你好,如若不然,你去問問你身上的毒藥到底是誰下的!”
他的話音未遁,墨然一個箭步将我擋在身後。
數名羽林軍将寧夜華帶了下去,至于後面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完全沒有心思去管,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到了寧夜華最後的那句話上。
他什麽意思?他怎麽知道我身中劇毒?
我站在後面迷茫地看着墨然的背影,他分明還是我平日裏認識的墨然,可,有那麽一瞬間,我竟覺得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驀然間,我忽然記起沈離廷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墨然絕非善類。
一路怔忪回到寝宮,墨然邁步走進大殿,我熟地出聲問道:“墨然,你早就知道我中了毒?”
他背對着我,沒有回答,沉默着繼續往前走。
沉默無疑于就是最好的答複了!
我後退一步,又問:“我身上的毒……是你?”
他的腳步驀地頓住。
我靜靜地等着他,希望他能回答哪怕是一聲半聲的否認。
可是,他始終沒有出聲。
随着時間見見流逝,我心中的最後一絲希冀亦被摔得粉碎!
“流離,不要問了好嗎?”他回身看着我,眼底帶着顯而易見的期望。
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我連連後退兩步,只覺得滿心的期許與信任在一瞬間崩塌,摔得潰不成軍。
原來是他!
原來……真的是他!!
起初我的确是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我一直不敢确定,在我的膳食裏下毒,令我這樣苦難的人,竟真的是他!
“我只怕你……終有一日會後悔啊……”沈離廷那日在與我擦肩而過時留下的話再度在耳畔響起,我忽然間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心中一陣一陣的抽痛幾乎要令我昏厥。盡管如此,我卻始終堅持着不肯叫出聲來,甚至連臉色都不曾改變。
原來,心痛到極致,真的會令人麻木的。
所有的疑問在瞬間解決了,若我沒有猜錯,有問題的果然是——
我回頭看向豆芽,慘笑一聲:“豆芽……”
在我的注視下,她臉色唰地變得蒼白,最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冷冷地看着她。
果然,有問題的便是每日裏豆芽端給我的安神茶!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豆芽和綠蘿都并非真的忠于我,綠蘿是沈離廷身邊的人,而豆芽則是墨然派到我身邊的,但我怎麽也想不到,每日裏豆芽小心翼翼替我熬制的安神茶,竟是——斷腸毒藥!
“流離……”墨然沉默半晌,澀然喚道,那聲音嘶啞得仿佛撕裂了嗓子擠破的聲音。
換做以往我必定會不再計較什麽,但,那畢竟是以往。
緩步往後倒退着,我看着墨然,他的眼中帶着濃濃的央求望着我:“流離。”
“墨然,在你心中果然還是……家國天下,錦繡山河最重要……”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我慘笑着退後,幾乎是沒有停留便轉身提着裙擺跑出廷苑。
“太後!”身後豆芽的哭喊着叫住我。
我腳步一滞,偏頭的時候瞥見墨然躊躇着移動了半步的,卻終究沒有追出來,下一瞬,我快步跑出廷苑……
再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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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當歸
十二月。大龍朝帝都,龍城。
外面早已下起了鵝毛大雪,身穿紫色棉襖襦裙的宮婢雙手合攏在嘴邊呵了口氣,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繞過九曲迂回長廊,走過湖心亭,轉眼間就來到一座宮殿門前,不知是怕驚擾了其他人還是什麽原因,她始終蹑手蹑腳的走路。
擡頭看着大殿門庭正上方“長樂宮”的牌匾,宮婢暗暗嘆了口氣,正欲邁步進入大殿,擡眼卻見當朝太傅沈離廷被侍童推着輪椅來到瓊庭裏,見她就問道:“皇上怎麽樣了?”
宮婢搖搖頭:“皇上的身子還未好,吃了藥也總不見好。”
聞言,沈離廷只是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那當然,因為沒有找到正确的藥引吶。”
宮婢眨眨眼睛,沒有聽懂太傅的話。
皇上是何等人物,只要他一聲令下,就算是天邊雲,水中月也會有人想要去抓住,去撈起來,怎會找不到一位藥引?而且,皇上患的不是風寒麽?怎會沒有藥引。
沒有錯過宮婢滿臉的疑惑,沈離廷也不解釋,只是淡淡地看着大殿中背對着他們站在窗下的人,極快地皺了皺眉。
距離那個人離開,已經過了整整三年了。這三年來,皇上每日都夜宿長樂宮,近乎執拗而堅持地守在這裏,從不曾離去。
期間,每當他患病喝下苦澀難耐的藥時,他都從未皺過一下眉頭或者喊一聲苦,曾經宮婢忍不住問:“皇上不怕苦嗎?”
那時那個俊美得宛若妖邪的皇上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裏牽扯出無盡的苦澀:“這點苦比起剜心之痛,離愁之苦,又算得了什麽呢……”
那句話宮婢始終沒有琢磨透。
後來,還是在某個整日伺候着皇上的年長一點的宮婢說,皇上曾經親手“毀”了自己最愛的女子,她至今都不能原諒他,皇上也就無法原諒自己。
她還想問什麽,那個年長的宮婢卻再也未透露只言片語,只是靜靜地侍候在皇上身旁。對于他們這些人,皇上總是對人微微一笑,那笑容美得仿若虛幻,卻也寂寞得讓人忍不住心涼。
手裏的卷軸緊握住了又很快松開,沈離廷低低嘆息一聲,卻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誰。
“将這樣東西交給皇上吧。”将手裏的卷軸交給等在門口的宮婢,沈離廷轉身獨自扶着木輪椅離開。
小宮婢忍不住問:“太傅,這是什麽?”
那時的沈離廷只是淡淡一笑,笑容裏似乎摻雜了什麽令人難過的東西,卻又帶着一絲釋然。他說:“這是治療皇上這病的最後一味藥引,保證他會藥到病除。你讓皇上務必要看,否則他會後悔終生。”
說完這些沈太傅就走了,小宮婢還想要再問,擡頭卻發現他已經走遠了。
看看死寂般的大殿,再看看太傅離開的方向,小宮婢輕手輕腳地将卷軸帶入殿中,對着站在窗下的那道颀長的背影輕聲說:“皇上,太傅送了東西過來。”
那人頭也未回,沉聲道:“放在桌上,朕待會兒再看。”
小宮婢作勢要放到桌上,卻又突然想起了太傅的話,他說過這裏是令皇上能夠藥到病除的良藥,想到這裏,小宮婢補充道:“太傅說,皇上務必要看東西!”
站在窗下的人終于轉過身,微笑着睇着小宮婢,問:“哦?他還說了什麽?”
小宮婢歪頭想了想,繼續道:“太傅還說,這是治療皇上的最後一味良藥,會保證皇上藥到病除,皇上若是不看……會後悔終生的。”
話雖然帶到了,小宮婢卻完全不理解其中意味,只是眼睜睜看着皇上遲疑着接過卷軸,微微眯起鳳目……
下一瞬,他的眼中忽然閃現出一抹似欣喜又似後悔的笑意,竟是悲酸難禁,緩緩說道:“原來如此啊……”
小宮婢被皇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她從未見過皇上這樣的表情,好像突然間失去了什麽珍惜的寶物,又在剎那間尋回了。
不等小宮婢偷偷看那上面寫了什麽,就見皇上快步走到書桌後,提筆在一張白紙上刷刷寫下什麽。
須臾,皇上将那張紙交給了進來的司禮監公公:“黃公公,替朕将皇榜貼滿臨淄城裏,一定要貼滿!”
黃公公看了看那紙上的東西,眼中竟也似悲喜交加,跪地領旨。
“奴才明白了!”
于是,翌日一早,位于漠北邊關的一座名為“臨淄”的小城裏,一則皇榜貼滿了大街小巷,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說來也怪,那并非一般皇榜,上面只寫了一段話:“朕近年來身患頑疾,久病無醫,甚為苦惱,幾日前終于尋得良方可治此病,不過,其中還缺一味藥引……”
目光緩緩滑下,圍觀的百姓們同時看見了最後兩個字:
“當歸。”
那張皇榜在臨淄城裏貼了足足半個月,有無數的人意圖揭榜送去藥引“當歸”,但無一例外都被原物返還,漸漸的,也就沒有人敢輕易去揭榜了,幾乎整個臨淄城裏的人都悄悄讨論着,皇上所尋的“當歸”必定不是尋常的藥引,而是什麽難以尋覓的珍寶,價值連城……
就在那張皇榜鬧得臨淄城裏滿城風雨時,有人揭下了一張皇榜,什麽也沒帶就到了當地的府衙,只對着一直守在府衙裏的那個人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剎那間,所有的人都看到,那個向來天崩于眼前也不會變色的皇上竟霍地站起身,将那個揭榜的女子緊緊攬入懷中……
不遠處,沈離廷微眯着眼眸看着相擁的倆人,只是悵然一嘆,轉身離去。
出了府衙,他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天黑了。
沒有叫上侍童離兒,沈離廷獨自扶動着輪椅在長街上緩緩前行,滿眼的繁花和挂滿了街道兩旁的燈籠令他勾了勾唇,淡淡一笑。“原來已經是元夕了。”
身邊不時有人來來往往,沈離廷獨自前行,忽然覺得前方的路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三年前的柳欺霜終是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後來聽聞她嫁給了宛月國的二皇子韓林秀,那日的大婚無限風光,那人為她鋪就十裏紅妝,驚豔了無數觀禮的人。
再後來的事情沈離廷也就沒有聽下去了,他終歸是負了她,聽得她終于安好,他也就能夠放心了。只是……
擡頭望着前方不知綿延到何方的前路,沈離廷一陣沒來由的惆悵。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裏尋他千百度……
身邊一片喧嚣,唯獨沈離廷獨自一人看着這一切。
不經意間,他回過頭,忽然見得一張熟悉而淡雅無雙的容顏出現在視線中,沈離廷微微一愣。
不過片刻的怔忪後,沈離廷忽然牽起唇角微微一笑。
“怎麽……這樣傻?”
只是不知這話是在說她,還是他。
幾步之遙的花燈下,失去蹤影整整三年的扶搖帶着倔強與執拗凝望着他。
唇角的弧度擴大了些,沈離廷低聲嘆息: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後記:
寫在最後的吧。
這篇文慕凡從開坑就坑爹,從開頭坑爹到結尾。原本想要換個方式寫寫,結果發現好久不寫我當真不會寫第一人稱了,大概也是習慣了第三人稱,我竟有種不知如何駕馭的感覺。
《哀家》是慕凡寫的最渣的一本,(┬_┬)以後再也不輕易換文風了。
感謝小牛虻們一路追随慕凡,有你們我真是感動得想落淚啊。
下本《佞臣再上》就回歸正常了,回歸《臣歡膝下》的風格。
今晚更完這篇大結局,明晚雙更《佞臣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