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翌日,我在皇宮裏轉悠了一整天也沒有見到墨然,問豆芽她只說皇上在接見貴客,至于那人是誰她也不知道。直到入了夜,我被墨然身邊的黃公公請到未央宮,看着滿座朝臣才知今日大宛國太子來訪,墨然設宴接見他。
這種宴會不外乎就是些歌舞升平的段子,我聽得無聊,歪着頭懶懶打量着那位大宛國太子,南宮明玉。
既是皇室貴胄,長相自是不必說的。一身白色長衫,長身玉立,俊逸的面容讓周遭一幹婢女偷偷紅了臉。
讓我在意的,是那雙茶色瞳眸中竟是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無欲無求,平靜得讓人害怕。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我的長久注視,南宮明玉忽然看向我,我正想打招呼掩飾一下,卻看見他怔了怔,眼底難得出現一絲波動。
我還想再細看,他已經收回視線,靜靜垂首盯着自己的酒盞。
回頭,我只看見背後站着的韓林秀。
說起來,韓林秀今夜也奇怪得緊,平日裏若是見着了外人他都會自動“消失”,更別說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站在我身邊,實在難得呀。
“可是覺得無聊了?”不容我細細思忖,墨然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撇撇嘴:“确實無聊。”
他低笑一聲,将自己面前的果脯推到我面前:“一會兒就結束了。”
我“哦”了聲。
墨然忙着與那位明玉太子說話,也就沒有再管我。
不經意間,我的眸光正好與底下的沈離廷撞上,他微愣,旋即低下頭不再看我。
我皺了皺眉,怎麽好像我虧欠了他?
這種不滿一直帶到宴會結束,我和墨然說了聲先回寝宮歇息就率先離席,在外面等在攔截沈離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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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說過的話昨夜糾纏了我一整夜,讓我不得安寧,我想和他問個明白。
在外面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我眼看着其餘朝臣們紛紛散了,未央宮燈火黯了下來都未等到沈離廷,就差人去問了問,結果讓我十分不舒坦。沈離廷在我離席後就從對面的北門走了!
郁悶之下,我帶着豆芽和綠蘿回寝宮,途中卻遇上了一個讓我頗為意外的人。
太子明玉!
我看見他的同時他他也看見了我,怔了怔便朝我走來。
“太後。”
我點點頭,本想跟他打完招呼就回去,轉頭卻看見他眉頭微蹙,似是有解不開的郁結。
“哀家見太子整夜都未展眉,可是有什麽為難的事情?”我忍不住問。
他飛快擡頭看我一眼,似在訝異我的問話。
“不過是些不足為道的雜事。”沉吟片刻,他嘆道。
“哀家聽聞太子就要繼承大統,為何還悶悶不樂?”
聞言,他似是笑了笑,聲音卻泛着微微的苦澀。“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這位置……”
我一愣,因他的話。
之前就有聽過大宛國明玉太子的傳聞,都說他自幼文才武德樣樣精通,憂國憂民,處處為百姓着想,因此深得民心,是難得的治國之才……
這樣的人,會不想要這皇位?
大抵是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他赫然一笑:“抱歉,我失态了。”
“無礙。”
“太後身邊倒是不乏高人。”他忽然出聲。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我才看到不遠處的長廊下,韓林秀抱着劍垂眸而立。
我還以為他早就不見了,沒想到還在我身邊。
挑了挑眉,我微微一笑。“他是哀家撿回來的。”
他愣了愣:“撿……”
我不由得莞爾:“是啊,他當初欠了恩情,痛哭流涕地要報答哀家,哀家這才勉為其難的收了他做侍衛。”
他并未多言,對我的話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你說,若是有人說絕不原諒你,是否真的恨到了極致?”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突地看向我,茶色眸子裏竟意外泛着一絲無助的彷徨。
我呆了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或許,那是因為真的在意,才會這樣決絕。”
他一瞬不瞬地盯視着我,久久,他蜷縮着拳,抵在唇邊笑了笑:“是麽。”
從晚上看見他就未見他這樣展眉微笑,我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這人笑起來時和沈離廷有些相似,一樣的淡然處之,一樣的平靜無瀾。這大概也是我沒有就這麽扔下他回宮的原因吧。
分別前,他對我微微一笑,說:“你實在不像太後。”
眸光一轉,我回他:“你也不像個太子。”
他笑容越深,眸底卻透着幾分艱澀,轉身離開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長廊下,韓林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真是目中無人!”我暗罵一聲,揚手示意豆芽他們回宮。
回去的時候豆芽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綠蘿忍不住皺眉:“奴婢去叫太醫。”
我扶額,沖她擺擺手:“這麽晚了,算了,哀家只是方才在外面吹久了冷風有些不舒服,睡一覺就好。”
一旁的豆芽端着早早溫好的安神茶,見我這幅模樣禁不住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我視若未睹,從她手中取過白瓷碗,看也未看就仰首喝下那碗難喝的安神茶。
屏退豆芽和綠蘿,我躺在床上,胡亂想着今晚這些人都古怪得緊。
沈離廷處處回避我,墨然也沒有像平常那樣管制我,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的韓林秀,還有那個始終未展眉的明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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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墨然都忙得抽不開身,我每日裏在寝宮中無聊得幾乎要發黴,甚至連出宮的心思都提不起來。
韓林秀那厮前幾日起就有些莫名其妙,現在根本是整日不見人影,完全沒有作為我侍衛的自覺!
“綠蘿,聽說明玉太子三日後就要回去了。”我抱着那只依舊不肯說話的鹦鹉坐在阆苑中,任憑陽光透着枝桠灑了我滿身。
“奴婢聽人說是大宛國的皇上病重,急昭明玉太子回去。”
我抱着籠子的手一頓,睜開眼看着她:“病重?”
綠蘿點點頭:“是啊,奴婢是聽人這麽說的。”
“既然皇帝生病了,明玉太子怎麽沒有守在病榻旁,而是來咱們大龍朝?”豆芽撇撇嘴,一副全然不信的表情。
綠蘿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應道:“聽說這次明玉太子來訪,是他突然間決定的。”
“哦?”我來了興致。
“其中緣由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這些都是聽人說的,大宛國皇帝陛下一直久卧病塌,太子也陪伴在旁,可是這次不知怎麽忽然來訪。”
“難道是有什麽人要見?甚至連病重的親爹也顧不得了。”豆芽一臉興奮。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肯定又在想那些個什麽男男豔本,我斜睨她一眼,笑罵道:“給哀家收起你那點小心思!”
豆芽讪笑着退後兩步,避開我的目光。
眼角的餘光瞥見廷苑外,我不禁怔了怔,忙問綠蘿:“外面那些禦林軍呢?”之前墨然不讓我随意出宮,在長樂宮外安排了許多禦林軍,今天居然沒見着那些人。
綠蘿順着我的視線看向外面,頓了頓才開口,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記得幾日前明玉太子來的時候他們就被調回去了。”
我點點頭,心中卻不免有些忐忑。
難道是有事發生?
來不及細想,外面有人來報:“太後,沈太傅來了。”
這幾日他一直都避開我,今日倒是難得,竟然主動上門了!
起身拂開落了滿襟的落花,我揚眉道:“請沈太傅進來。”
話音剛落,就見廷苑門口多了一人。
素色青衫,眉目雅逸,坐在木輪椅上的人,可不就是已經連續回避我多日的沈離廷!
“太後。”沈離廷略略颔首。
“沈太傅,此行可是有要事禀報?”我看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
“回太後,臣此來是為皇上大婚一事。”他低着頭垂下眼簾,聲音沉沉的,聽不出情緒。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記起來,現在已是七月了,還有一個月便是墨然與扶搖舉行大婚的日子!
怔忪了一陣子後,我才如夢初醒般醒悟過來。
雙手接過他承上的折子,上面寫的都是些關于大婚安排以及督工建造皇後寝宮一事的進程,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眼睛一陣酸澀,有些微微的酸疼。
“扶搖宮。”重複着折子上皇後宮殿所取之名,我有些恍惚。
沈離廷擡頭看我一眼,道:“這是皇上親口所賜的名字。”
扶搖宮,皇後扶搖……
這宮殿一聽名字便知是特意為扶搖所建造,再過不久,扶搖就會住進去,執掌鳳印,成為墨然的皇後!
“的确是好名字。”我合上折子,沒有再看。
沈離廷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待我看去,他已是面色平靜:“确實如此。”
我捏着折子,忽然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尴尬。
“聽說扶搖最近在向你學琴?”忽然想起墨然無意中提過的事情,我問道。
“是。她說想要學些曲子以便以後彈奏給皇上聽,所以便請示皇上要臣教她琴藝。”沈離廷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我一手摩挲着懷中的鳥籠子,不由得莞爾:“之前就聽說扶搖小時候的琴藝是向你學習的。”
我在入宮時認識扶搖和沈離廷時,就聽豆芽提過,不止是琴藝,據說扶搖的書法以前也曾是沈離廷授藝的。不過,後來因為沈離廷漸漸身居高位,與寧相争鋒相對,兩人也就生疏了不少。
“只是因為臣略同音律而已。”沈離廷淡然道,似乎并不願在這件事上多做解釋。
我只當他是介意扶搖的父親寧相的事情,兩人素來不合,也就不好再提起這個話題。
“這折子皇上看過了嗎?”忽然想起這件事,我忍不住問道。
沈離廷聞言擡起頭來,一雙墨玉般的眸子靜靜打量着我,看得我忍不住一陣心裏發虛,暗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了。
出乎意料的,他只是看了看我便收回目光,沉聲道:“皇上沒有看,讓我先呈給太後過目。”
我一手抱着鳥籠,一手捏着那折子,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沈太傅接下來可是要去見皇上?”
“是。”
将懷中的鹦鹉塞到綠蘿手裏,我站起身來:“正好哀家有事想找他,一起同行吧。”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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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不斷遇上宮婢太監,見着了我和沈離廷紛紛屈膝行禮,我側首看一眼沈離廷,他一個字也未說,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着眼簾,不知在想什麽。
侍童離兒向來不愛多話,自從上次我去沈府他無意中失言,此後見着了我他仿佛壓根兒沒看見過我,每次都低頭站在一旁,負責推着沈離廷四處走動。
到了禦書房時我揚手示意司禮監不要多嘴,和沈離廷一同靜靜來到門外,擡手正欲敲門,就聽到裏面傳來寧相的聲音。
“皇上,這天下本就是各自為主,今日皇上若是放過這個機會,此後他一定會反咬一口!”
“寧相這話說得可就離譜了,兩國相交,貴在誠信,若是我們趁着大宛國皇帝病重,太子明玉就在我國,做出些不仁不義之事,這分明是教天下百姓恥笑咱們!”
“哼!婦人之仁!”
“總好過無恥之徒!”
“你——”
……
裏面吵鬧得厲害,我回頭看向沈離廷,他仿佛什麽也沒聽到,靜靜坐在木輪椅上。
伸出手的手一陣僵硬,我忽然想起這幾日長樂宮外莫名調走的禦林軍,一陣沁骨的寒意自心底竄上來,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些事情不是我該參與的,僵在半空中的手顫了顫,終是無力地垂下。
“哀家還有事,先行一步。”顧不得裏面的喧鬧,我對着沈離廷低低說了一聲,轉身就走。
隐約間聽到墨然的聲音,他再說什麽我并未聽清,大步出了禦書房的範圍。
在外面轉悠了一圈,我本欲回長樂宮,擡頭卻發現自己來了“錦繡宮”。
門口的小太監實在眼尖,不等我提步離開就叫住我:“奴才參見太後。”
我不得不收住欲往外走的腳,無奈地應道:“起來吧。”
小太監利索地起了身,擡眼看我一眼,低聲道:“太後可是想要找明玉太子?”
我不禁一愣,沉吟片刻才反問道:“太子在裏面?”
小太監笑嘻嘻點點頭,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聽殿中有聲音響起:“徐公公,是誰來了?”
這下子真是避無可避了!
我喟嘆一聲,轉頭看向正朝殿外走來的那道修長的白色身影,他對上我的眸光時,目露驚異,顯然是沒有想到我會來這裏。
徐公公和一直緊随着我的宮婢就在不遠處候着,我和明玉太子漫步到水榭裏,誰也沒有開口。
最後,終是我率先打破沉寂。
“太子此行,是否有什麽重要事情?”
他沉聲道:“的确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擡眸直視着他,毫不客氣地問他:“有多重要?”
是否重要到連自己的命,甚至連整個大宛國都不在乎了?!
他呆了呆,旋即,苦笑一聲:“我只是想找一個人。”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沒有理會我的疑惑,他只靜靜凝着水榭下的碧波湖面。
就在我以為他今日不會再出聲時,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我曾虧欠他十年,讓他失去了一切,此次若能讓得他原諒,這一趟……我也算是值了。”
我迷惑了,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夠重要到讓他如此孤注一擲,甚至連命也不在乎了。
“那麽,找到了嗎?”我禁不住追問。
他點點頭,又很快搖搖頭。
最後,他似是放棄了般,頹然嘆了口氣:“罷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出水榭,雙腿一軟,我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頭一次,我心中生出些身在帝王家的恐慌。
大概是因為明玉太子始終未舒展的眉目,也或許,是因為他破釜沉中般的決絕讓我心生不忍,我沒有停留,轉身往禦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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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而複返的時候寧相和那些朝臣已經走了,墨然獨自坐在龍案後,擡頭看着推門而入的我:“怎麽了?”
我略略平複了一下喘息聲,直直問道:“墨然,你要殺了明玉太子?”
他“啪”地合上手中的奏折,睇我一眼,說:“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我皺了皺眉,幾步走到他面前,隔着龍案和他對視。
“回答我!”
“流離,你不該管這些事情。”
他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起身饒過桌子就要出去。
我幾步攔在他面前,咬了咬下唇,禁不住說道:“墨然,你應該明白這次若是這樣做,你的名聲會亂成什麽樣子。”
他這才擡起眼簾看着我,俊美的面容上卻沒有了一貫的笑意,靜靜地說:“那又如何?”
“你……”
不等我說下去,他倏地出聲打斷我:“這天下都是朕的,沒有人可以左右得了!”
我驀地一驚。
“墨然……”
他擡眼看向我,褐色眸子裏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沉。他說:“流離,莫要忘了,是你告訴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負手離開了。
雲淡風輕。
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麽事情。
我呆呆地注視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以後才陡然醒悟。
是了,我怎麽忘了,墨然早已不是當初進宮時認識的太子,如今的他是這大龍朝的帝君,更是獨當一面的一國之主!
他是皇上,而我……是太後啊!
我時時刻刻不忘提醒他,不要忘記我和他的身份,到最後才發現,分明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
沈離廷是什麽時候來的,亦或者,他一開始就跟着我。
“若你是墨然,你會放過這個機會嗎?”良久,我問他。
沈離廷毫不猶豫地搖頭,說:“不會。”
我心下一沉。
頓了頓,他繼續道:“不止是我,哪怕是那位明玉太子,今日他若站在與皇上同樣的立場,他也做出同樣的選擇。”
“哦。”我淡淡應了聲,卻終究無法釋懷。
“見着了他的本性,覺得可怕?”長久的沉默過後,沈離廷如是問我。
我頓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以往我從來沒有參與過這些政事,突然間見到這樣的墨然,讓我覺得有些陌生,更有些惶恐。
此刻他能毫不留情除掉曾與他交好的明玉太子,有朝一日,若是我成為他皇權路上的絆腳石,他可會這樣毫不留情的待我?!
“他以前明明不會這樣……”久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沈離廷垂眸一笑,語帶譏諷:“他從來都是這樣,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最近慕凡進了醫院,所以好幾天沒更新。
下午要趕着去醫院複檢,所以先寫一章更新,晚上回來再寫更新。
乃們要的進展,三章左右讓墨然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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