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更】
轉眼已是入夜,白日裏關于圍場一事讓我始終不能平靜下來,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都睡不着,輾轉難眠,我以手臂支起身子看向外面,綠蕪和豆芽都已經入睡,當即打消了叫她們的念頭。
悉悉索索的披上外衣,我輕手輕腳地出了內閣,外面只有幾名負責守夜的宮婢站在門口,見我出來幾人忙不疊要下跪:“太後!”
“噓!”我趕緊制止她們,免得驚醒了其他人。
“太後,這麽晚了……您……”其中一名長相頗為清秀的小宮婢偷偷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哀家睡不着,所以想在周圍轉轉。”
“那奴婢伺候您一起。”
我揚了揚手:“不必了,哀家想一個人靜靜。”
見我堅持,幾人只得退下。
夜晚不似白日裏的炎熱,風中夾雜着絲絲涼意,我不緊不慢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回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真真有種做夢的錯覺。
廊下每隔十餘步便垂下一盞宮燈,燭光在夜裏顯得格外朦胧,此時已近醜時,宮中除了巡夜的禁衛軍外就只有守夜的宮婢內侍們還沒睡,我沿着迂回長廊走過,一路上幾乎沒碰見什麽人。
本來只是因為睡不着随意走走,直到走到長廊盡頭,我擡起頭看着前面的景致驀地驚醒,不知不覺間我早已離開長樂宮的範圍,矗立在我眼前的竟是“如湮宮”!
腦海裏突然跳出來壓在如湮宮書桌上那張畫像,鬼使神差,我攏了攏外衣就往如湮宮裏走。
平日裏這裏就一副不見人煙的頹唐模樣,夜晚更是不必說,冷清得簡直和鬼屋有得一拼!
我緩步走進大殿,看到門口左右兩邊的燭臺上燃燒了一半的蠟燭暗暗松了口氣。還好不是黑漆漆的一片。
殿中空無一人,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書桌那邊去了,在即将伸手觸及那疊字畫時頓了頓,旋即,毫不猶豫将壓在最底下的畫像抽出——
“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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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陡然傳來一聲驚呼,我吓得手一抖,剛剛到手的畫像打着旋兒落在了地上。
我回頭,正好看見那名名喚“莫言”的小宮婢站在門口,睡眼惺忪,卻目露狂喜地盯着我,仿佛看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
正當我疑惑她這一聲,莫言卻似是一瞬間徹底清醒過來,臉色煞白,顫抖着身子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喊道:“太、太後……”
“你起來吧。”大半夜的我也不想引來其他人。
莫言唯唯諾諾的起身,低着頭不敢看我。
我正想說什麽,眼角的餘光瞥見落在地上的畫像,忙俯□拾起來。
“太後!”莫言低呼道。
我擡眸看她一眼,她臉色越發泛着幾分不正常的蒼白,緊咬着下唇盯着我手中的畫像,似想說什麽,又礙于不知名的理由終究沒有說。
手中捏着那張薄薄的畫像,我壓下心頭的強烈悸動,細細打量着那畫。
紙張隐隐泛着黃,角端的地方更有些黑點,實在算不上好物。比起殿中其他裱起來的精美畫卷,這幅畫更像是随手勾勒出的,一個獨坐廊下的女子正眺望前方,身影簡單而模糊,唯獨那雙眼畫得極為細致,甚至連眉宇間那一絲哀愁都細細描繪出來了……
這畫中人我粗看并沒什麽感覺,仔細一看才發現透着幾分莫名的熟悉!
“這人是誰?”我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答案。
莫言小心翼翼瞅我一眼,斟酌着回答:“這是……德莊皇後。”
沒有說什麽,将那畫像擱置在桌上,我擡頭打量大殿四周,曬然笑笑:“哀家自進宮以來,都不知道宮中有座如湮宮。”
莫言雙肩顫了顫,又很快恢複如常。
我當做未看見,就着一旁的軟榻坐了下來,莫言咬唇看了看我,低聲說了聲“奴婢去準備些茶點”,很快便奉上泡好的清茶。
我伸手端起她送來的茶杯,随口問道:“德莊皇後……嗯,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莫言擡頭看着我,一雙眼睛極清,似在揣摩我話中深意。
我坦蕩蕩的任由她打量,聽她沉吟半晌才應道:“是個可憐人。”
我一愣,德莊皇後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并不知道,這些年只在宮婢和太監們口中聽說過她。據說她與先皇在宮外相識,被先皇金屋藏嬌,她有了身孕後更不顧衆人非議将她迎入宮裏,那時先皇衆多嫔妃,可為了她不顧滿朝文武反對遣散後宮……
這樣的她,會可憐?
仿佛是看穿我的疑惑,莫言搖頭笑笑,語氣中透着悲涼:“縱使金闕玉宇,高處不勝寒吶。”
我似懂非懂,忽然想起另外一則傳言。
先皇為德莊皇後摒棄六宮,但其實宮裏還有一名妃子一直留在宮裏,是先皇做太子時立的側妃,德莊皇後入宮時她也有了身孕,先皇就留了她在宮中。只是,從此都未踏進她的宮殿半步,甚至連她生産時都未來看她一眼……
“先皇就墨然一個皇子?”心之所至,我問。
莫言深深看我一眼,在我看向她時又垂下眼簾,道:“當時袁貴妃生了一個公主……”
手差點一抖将茶杯摔在地上,我不無震驚地重複道:“袁貴妃……”同時想着,原來先皇還有一名妃子的傳言并不是假的啊。
“那名公主呢?”
就我所知,如今皇室中并沒有什麽公主,甚至連郡主都是幾位權臣的女兒冊封的。
“公主她……出生當夜就夭折了。”莫言彎腰收拾好剛才被我打亂的書桌,回避我的直視,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
在如湮宮待了一陣子,眼看天色越來越晚,我也不好再停留,拒絕了莫言要送我回去的好意,攏了攏外衣就往外走。
走到如湮宮大殿門口時,我無意中偏過頭,正好看見放在偏角落的案幾上一座樣式精致的銅鏡,裏面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模樣,我定了定神,陡然醒悟過來,剛才在看見德莊皇後時的熟悉感是什麽!
她與我,眉宇間竟是有幾分相似的!
我正想問莫言,回頭就看到她走進內閣的背影,即将脫口而出的話卡在了喉嚨口,最後默默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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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湮宮的事情困擾了我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去了沈府,我還一直在糾結這件事。
今夜是沈離廷的生辰宴,也是他正式宣布與柳欺霜幾個月後婚期的日子。朝中大員紛紛道賀,我和墨然換了便服也一起來了沈府。
不知墨然到底在做什麽,我只不過在周圍轉了一圈就看不見他人了,最後在沈府後花園找到了他,正想叫他,卻看見他身後跟了一個人,聲音戛然而止。
“墨然……”
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躲在旁邊的花叢裏,我隔着一片姹紫嫣紅看兩人漫步花叢。
是扶搖!
“你約我來,并不是為了看花吧?”墨然負手在背後,不疾不徐地走着。
扶搖淡然一笑:“前廳裏人太多,我以為皇上會喜歡這後院的幽靜。”
墨然回頭看她一眼,眸底一片平靜。
“還好。”沉吟片刻,墨然如是道。
扶搖沒有說話,只是含笑凝着他。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影影綽綽的花叢中,竟将那滿園的春、色生生比了下去。
我忽然有些後悔自己跟過來了。
“還沒到時節,這牡丹居然開了。”俯身撫着一朵名為“白衣勝雪”的牡丹花,墨然低低呢喃。“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王城。可惜,不是開在皇宮裏,而是這沈府……”
他的語氣中透着幾分莫名的惆悵,扶搖低頭看着他身邊那幾朵開得正燦爛的牡丹花,微微一笑:“這叢‘白衣勝雪’可是沈太傅的寶貝,聽說是他從異域帶回來的,所以花期與別的牡丹花不同。”
頓了頓,她繼續道:“皇上若是喜歡,摘了這花帶回宮慢慢玩賞。”
墨然勾了勾唇,嘆息一般說道:“摘了這花,過幾日便會失去顏色,要來何用。不如成全了她,就讓她在這沈府好好活着。”
他說得含糊,扶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話中深意,怔愣好一陣子才回過神,喃喃喚道:“皇上……”
她還未來得及說下去,墨然忽然伸手将她鬓角散落下的一縷青絲掠到耳後,微笑道:“發髻散了。”
扶搖臉色倏地一紅。
心口處一陣近乎窒息的感覺,不痛,卻仿佛有團棉花堵塞在了嗓子口,令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想,我到底為什麽要跟來?又為什麽要躲起來?
惶然退出花叢,我也就沒有看見,墨然看向扶搖時陡然變冷的目光……
宛若游魂般在沈府亂轉,我恍恍惚惚的想着,今夜墨然微服出宮大概是因為扶搖和寧相來了沈府,那麽我呢,我來沈府是為了做什麽,親眼來看沈離廷與柳欺霜宣布大婚的日期,亦或者看着墨然與扶搖一雙璧人般走在一起?!
伸手揪住心口,那裏忽然一陣生生的疼,讓我幾乎難以自持,踉跄着腳步在水榭裏坐下。
“你怎麽在這裏坐着?”迷蒙間,有清越的聲音突然問道。
我擡頭,看見的是由侍童離兒推着木輪椅的沈離廷,他就在離我幾步外的地方,靜靜注視着我。
耳邊恍惚響起前廳裏唱戲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作者有話要說:殘了的網總算好了,倫家來贖罪了,先一更,晚點繼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