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兩萬公裏驀然回首,(13)
再聽他說下去了,溫瀾粗暴地打斷他,可是我就是想來北京啊。
我都不太想在北京待了。顧潮生忽然接話,我來北京也很長時間了,明年合約到期,我都不打算再續約,想去試試能各地跑的工作。
溫瀾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反正,我不會再留在北京了。他篤定道。
她感覺淚水在眼眶邊邊上打了個轉,被生生咽了回去。
只不過是想來陪他而已。
就像從前的很多年那樣,她和他一起去學校,再一起放學回家。在小攤上買炸貨和烤串,相約偷偷去網吧。
下着大雪的天,他陪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雪,去她央求着要去的地方。
而現在,她只不過想來他的城市,陪着他。因為前天重逢,她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在這邊工作,好玩嗎,會無聊嗎?
當時他特別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無聊,非常無聊!
就只是這一句,讓她想要卸下行囊,北京這座孤獨的城,有他,怎麽能少了她。
可她好不容易全副武裝而來的勇敢,卻生生被他的堅定不移打斷。他說他要離開這裏,而目的地是不知名的地方。
她拼命忍住眼淚,還好北京的風啊真大,讓她有了理由,揉揉酸酸的眼眶。
這個給你。溫瀾遞給他一個紙袋。
他顯然有點兒驚訝,就要打開看,是什麽?
她下意識伸手攔了一下,也沒什麽,就是昨天逛街看到,順手買的,很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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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多肉的植物小擺件,和一個她覺得長得很像顧潮生的咖啡色瓷杯。
回想起來,她好像真的沒有送過禮物給他,這是第一次。她雖然知道送杯子顯得很暧昧,畢竟諧音是代表一輩子。但她就很想買給他。
這時候,顧潮生忽然伸手幫她攔下了好不容易出現的一輛出租車。
這裏很難打車的,顧潮生說,快上去,跟師傅說到最近的地鐵站就行。趁現在還有地鐵,來得及趕回你朋友那裏。
她幾乎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他推搡着塞進車裏,我不走!
別矯情,我同事還在呢,想讓人家看笑話?他笑着推了她一下,我們來日方長啊,天這麽冷,你到了給我個電話。
她雖不懂反駁,卻仍然不甘就這麽走掉,于是拼命地搖頭,眼巴巴地盯着他。
顧潮生卻砰的一聲替她把車門關上,師傅,到亮馬橋地鐵站。
溫瀾直到出租車啓動,開出很長一段路,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他趕走了嗎?
她在車裏回想起自己千裏迢迢跑來北京的最終目的,說好的告白呢,說好要像袁湘琴一樣執着地不放棄呢?
現在被他丢下,算是怎樣?
師傅,麻煩你靠路邊停下。
她也不清楚自己從哪兒生出的勇氣,在莫名其妙卻又荒涼到不行的地方下了車,掏出手機,在呼嘯的冷風中顫抖地反複撥着同一個號碼。
一開始提示對方無法接聽,後來沒有信號,再後來,過了十多分鐘,她感覺自己已經快被吹成雕像的時候,顧潮生打了過來,怎麽了?
我沒走!她孩子氣地擲地有聲,我下來了!
別鬧!顧潮生有點兒無奈,卻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有些事是沒辦法勉強的。
溫瀾聽到自己心漏掉一拍,卻掙紮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我們這麽熟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他大概不想傷害她。
她仍然不服氣,是啊,就因為我知道你是怎麽樣的人,所以才更喜歡你啊。
你再這樣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噢。明明是拒絕的話,他卻說得帶點兒奇妙的溫柔。
溫瀾卻忽然激動地沖電話反駁,可是我從來都不想跟你只做普通朋友啊!
電話那端顧潮生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故作嚴肅道,我沒辦法跟你說下去了,你快回家,我挂了……你快回家!我真的挂了!
她還沒出口的其他話頃刻間全部哽在喉頭,通話斷了線,她感覺手機震了一下。
是顧潮生發來的微信消息,三個字,快回家。
她發現自己超想哭的,卻并沒有。
也再沒勇氣撥通他的電話。她根本不清楚顧潮生住哪兒,更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堅持去見他。
溫瀾花了半個鐘頭,在大風裏想要攔一輛出租車。她終于承認顧潮生說的難打車是真的,零下兩攝氏度的北京街頭,風力4級,刀鋒般銳利,割得她臉上一紮一紮地疼。即便開着叫車軟件,仍然沒有一位師傅願意接單。
半小時過去,她接到唯一一位好心師傅的電話,可對方問她具體位置在哪兒,她卻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後師傅實在沒轍才說,真不好意思姑娘,你另外叫車吧,好嗎?
她咬咬牙,挂斷電話。
那一刻她都沒有哭。
溫瀾繼續在風裏等車,又過了十多二十分鐘,她終于攔下一輛空車,搓着冰涼的手,鑽進車後座。車裏開着空調,瞬間感覺被溫暖包圍。師傅,去亮馬橋車站。
她說完這句,情緒轟然崩塌。
眼淚大顆大顆地滾滾而下,她拿衣袖用力去擦,卻怎麽都擦不淨。
想到他對她說,我們來日方長啊。
想到他的同事問她,你就是那個……他幾十年來最好最好的朋友嗎?
想到他說,反正,我不會再留在北京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只不過,是被從沒有過的心痛難擋包圍。
車上的電臺剛好在放林宥嘉的《浪費》,她模模糊糊聽到其中幾句,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我就是剩這麽一點點倔,稱得上我的優點。
溫瀾胡亂抹了抹眼淚,又掏出手機。
她給他發了一條好長的簡訊,長到好像想要一次性把前面十幾年沒說出口的真相都說給他聽。她邊打字邊哭,直到手機上顯示發送成功。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因為想和你接近,下意識地接近你身邊的朋友,甚至你喜歡的人。為了和你有更多接觸的機會,所以會追別的男生刷存在感。
沒想到後來你會和別人在一起,我當時覺得只有和你做朋友才能長久,也只有我也有男朋友,你女朋友才不會攔着我和你玩。很幼稚對不對?後來我就很想忘了你,不想喜歡你了,我不想破壞你的幸福。
你剛才不是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嗎?其實在我的記憶裏,我最難忘的永遠都是和你一起散散步的時光,覺得你那麽好,再也沒人能代替得了。有時候越喜歡,就越害怕接近,更害怕失去。所以想對你好的時候,又不敢太明顯。我知道你說的,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其實我也是啊,整天這樣告訴自己,覺得只有做朋友才不會失去。
但是我又很害怕,怕以後和你不在一個地方,怕以後總有一天沒辦法和你一起散步逛超市。
我知道我很矯情啦,但是讓我任性一次吧。
我就想勇敢一次,覺得逃避了這麽多年,也許現在的時間不對,但是我也害怕以後你身邊有別人,我連說的機會都沒有了。我真的很喜歡你,不是因為一時興起,可是一輩子那麽長我真的不想将就,覺得除了你,誰都不行。
不過你不用這麽為難,有些話可能要說過之後才能不再覺得遺憾,我知道你說的不能勉強。以後如果到老了都可以偶爾見到你,一起散散步,我就很開心了。
你說會嗎?
那天溫瀾等到很晚,但最後也沒等到顧潮生的回複。
她眼睜睜看他在九點整更新朋友圈,想起他說“我跟你講哦,自從你說晚上九點發朋友圈最多人回複,我再也不想在別的時間發布”,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他分明記得她說的話,能和她徹夜談天。
她忽然又想起那首在出租車上聽過的歌,沒關系你也不用對我慚愧,也許我根本喜歡被你浪費。随便你今天拼命愛上誰,我都會坦然面對。即使要我跟你再耗個十年,無所謂。
次日,她收拾行李飛回自己的城市,南方潮濕的清晨,她在迷迷蒙蒙的日光中兀自站了會兒,手機屏幕閃了下,是鐘暗發來的短信,問候她還好嗎。
她沒有回,她當然不會回。
兩個月後的傍晚,微信提示有一條新消息,她順手點開。
顧潮生,上次跟你說,想給我爸媽在老家買房的事兒,我定好了。
他從百度地圖丢過來一個坐标。
她看了眼,雖然距離她爸媽住的地方不算太近,但好在也不算遠。還是那座小城。溫瀾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間,她似乎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和她都很老很老了……
而她還能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問她說,吃過晚飯了嗎,出來散步吧?老地方見。
顧潮生,來日方長,我有的是很多時間,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以後如果到老了都可以偶爾見到你,一起散散步,我就很開心了。
你說會嗎?
《聽說你還回憶我》番外2
寫給沈明朗:
我錯過了這世界上第一個願意懂我的人,我錯過了最珍貴的“懂得”,我錯過你了。
你有沒有在特別特別失落的時候,選擇性地遺忘一部分既定的事實呢?
好像那些事情根本就從來都沒發生過。
你沒有愛過,沒有恨過,沒有痛過,更沒有遍體鱗傷地失去過。
☆你都如何回憶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竟然會徹徹底底地失去沈明朗的消息。
深夜,我刷了微博,又刷了遍朋友圈。無意間目光停留在一個女生頭像上,特別巧地,她的頭像和沈明朗之前用的頭像是同系列同顏色的卡通形象。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點開他的頭像,可從前他更新過的每一條內容,卻無一例外地從朋友圈消失了。
我不敢置信地重複點開了兩遍,甚至于一度懷疑自己的網絡是不是有問題,才沒能刷新出來。可滿格的wifi信號推翻了我給他找的各種理由,全部借口。
我終于後知後覺地相信了這個事實。
那就是,沈明朗唯一和我還保有聯絡的通訊工具——微信,早已經把我從上面拉黑了。
居然是沈明朗,不是別人,他居然成了第一個在微信上把我拉黑的人。
舊時空的往事前塵,頃刻間毫不客氣地撲面而來。他的樣子,他的眼睛,都一點一點地在我腦海中愈發清晰。
或許,我們不得不承認,成長最大的悲哀,便是你以為那些不會離開你的朋友,竟漸漸地離開了你。
甚至,你曾經堅定不移地認為,友情遠比愛情更長久。此刻卻猛然發覺,多天真啊,根本沒有這回事。
我第一次和沈明朗吵架,是在他成為我同桌的第一天,就偷吃了我藏着準備上晚自習好好享用的零食。
他的魔爪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向我的零食袋時,我終于憤怒地扭頭沖他翻了個白眼。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難道我一開始沒有阻止他,他就要肆無忌憚下去嗎?薯片很貴的好不好,我同意和他分享了嗎?
奇怪的是,沈明朗竟然完全感受不到我眼神裏的殺氣。
他笑眯眯地看我一眼,說,你待會兒如果困的話就睡,我幫你把風!
我冷哼一聲,不好意思,我一點都不困!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我和你很熟嗎?
沈明朗果不其然被我噎了下,他看看我,似乎極力消化了一下我的不客氣,然後笑嘻嘻地說我是小氣鬼!
小氣鬼!!!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擊我,還說我小氣!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點着了,火氣噌噌噌從頭頂上冒,沈明朗卻無視我的憤怒,自顧自地說,你白天上課都在幹嗎啊?寫寫畫畫的。
要你管啊!我沒好氣地回嘴。
他還是笑嘻嘻的,表情看起來特別處變不驚,是嗎?那我去告訴老師,讓老師來檢查你包裏的記事本。
我一怔,終于敗下陣來,無奈地回答他,我在寫小說啊,看你這個樣子,肯定也不懂欣賞。
說着,我護寶貝一般抱着我懷裏厚厚的橫格本。
那時候我剛開始寫小說不久,常常因為上政治課和歷史課太無聊而拿筆編故事。我寫的東西其實并不太好,還帶着那個年紀甩不掉的稚氣。
可讓我驚訝的是,沈明朗這時居然不再露出欠揍的笑,而是嚴肅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說,你會寫小說?能給我看看嗎?
後來的許多年裏,我寫過好多小說,我用電腦敲故事,字符串一個個地在word文檔裏安靜躺着。
我後來寫過的故事都比當時寫的要好看。
可沈明朗是第一個誇我的人。
他真誠的眼神讓我有了一瞬間的錯覺,就這樣,我鬼使神差把記事本第一次交給了一個既沒有多熟,關系也談不上好的男生。而在這之前,我寫的小說從來沒在發表之前給別人看過。
我以為他拿走以後,頂多随便翻翻就會還給我了。
畢竟看完我寫的那些也不知道能打幾顆星的小說,也是一件很需要耐性的事。
可沈明朗卻隔了一個周末後,才拿着我的記事本,一副很崇拜的表情出現在我面前。
他說,你寫的真好,以後寫了新的,也能先給我看看嗎?
我以為我會嚴詞拒絕的,畢竟我覺得自己寫的根本沒有他說得那麽好,初稿總是亂糟糟的,讓人覺得拿出手都有點丢臉。
沈明朗又露出他月牙形狀的愛笑的眼睛,以及兩個深深的酒窩。我後來聽林俊傑唱《愛笑的眼睛》和《小酒窩》,常常都會想起他。他當時說,我知道你肯定會答應!對不對?
我只好點點頭,勉為其難地說,那……好吧。
很久以後,我忽然意識到,漫長的一生當中,我們會遇到很多很多人。
愛我的,我愛的;喜歡我的,我喜歡的;還有路過我的人生,留不下太多痕跡的。
或許,這些人之中,我會喜歡一個,兩個,三個……就只是純粹地喜歡,又好像不是那麽喜歡。
但深深愛過的,卻總是讓你徹夜輾轉難眠,深深心痛的那個。
而屬于我的深深深深,卻不是沈明朗,而是另有其人。
我不止一次地和沈明朗提到這個人。
沈明朗太聰明了,他看了我寫的小說,就會追問我,裏面的男主形象好一致,是不是有模板的啊?
模板就是顧潮生。
奇怪,沈明朗好像有一種魔力,即便是我從不願意對第三者提及的掩藏最深的秘密,在面對他時,竟然沒辦法下定說謊的決心。
我坦白交代,顧潮生是我發小,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上一樣的學校,考一樣的學校,我喜歡他,但是他從來都不知道。
輕描淡寫說這些的時候,我眼見沈明朗的面部表情扭曲地發生着各種變化,從詫異到震驚,再到唏噓,最後是感慨說,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呢?
我趕緊擺擺手,有點傷感地說,你不懂的啊。
沈明朗當然不懂。
他的世界是充滿光和熱的,渾身上下都透着汗水和獨屬于青蔥少年肆意而張揚的明亮。每次體育課,他總是參加各種項目訓練最積極的一個,他三步上籃的姿勢帥到不行,跳遠總是拿年級最高分。
像他這樣的男生,應該是四肢發達心思簡單,怎麽會懂得,我面對顧潮生時,那份越靠近越想逃離,越了解越害怕泥足深陷的心情?
我傲嬌地一扭頭,不用你管,反正,你不能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行!
這就是我跟沈明朗分享的,我人生之中最大最大的一個秘密。
那一年,我和他都是17歲。
放學的時候,我路過操場,沈明朗正在揮汗如雨地跟人打籃球,我面不改色經過他身邊,側臉看他一眼,卻剛好撞上他溫熱的目光。
我一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意識趕忙看向別的地方。
過了三秒鐘,我又飛快瞟他一眼,意外看到他嘴角竟然挂着意味深長的笑。
縱然時光已經将我們沖散,也帶不走我記憶裏,他有些調皮,卻又分外帥氣的那張笑臉。
後來的每一次,我進教室,路過體育場,第一眼迎上的,也都是他愛笑的眼睛。雖然我總是匆匆扭頭,撇開目光,卻躲不掉逃跑後,心裏隐約的微甜。
在顧潮生已經和我不在一個班上課,平日裏也鮮少和我聯系的那段日子裏,我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就以為沈明朗要來拯救我了。
可惜,我錯了。
一年前,我去參加一個聚會,等上菜的空當,飯桌上大部分人在閑扯,我百無聊賴地低頭刷微信,發了個呆呆的表情給沈明朗。
他很快回複,怎麽了?
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不知怎麽,話題就扯到了從前上學的時候。我故弄玄虛跟他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他好奇地問,什麽?
這個秘密是關于阮靜。
班上傳聞說,沈明朗在成為我的同桌之前,似乎追過阮靜。但他耐不住女生驕傲,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
我對他的事情并沒有那麽八卦,所以,也沒有問過他和阮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直到有一次,閨蜜匆匆跑來跟我說,讓我放學叫上顧潮生一起回家。
所有人眼中,顧潮生是我青梅竹馬關系要好的發小,我忍不住追問閨蜜,究竟發生了什麽,需要如此興師動衆?
閨蜜小心湊到我耳邊,說,你還不知道嗎?阮靜找了人在學校門口要堵你。
說着,還不忘比劃一個“噓”的手勢,敬告我一定要小心,別一個人出去。可我聽到的重點,卻是“阮靜”兩個字。為什麽是她呢,她和我什麽仇什麽怨?
我追問閨蜜,得到的答案,是我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沈明朗的名字。
阮靜跟好多人說你壞話啊,說白了其實就是她自己還在考驗沈明朗的耐心,沒想到,居然眼看要被你搶先了。閨蜜說到這,還不忘有點長我威風地一笑。
“搶先”兩個字,卻不知怎麽,狠狠擊中了我的自尊心。
一想到,我竟然要為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擔驚受怕,當時一心認定絕對只會喜歡顧潮生一個人的我,像只刺猬般豎起了滿身的刺,防衛技能大開。
我找了顧潮生陪我出學校,遠遠便看到阮靜一行人朝我們這邊走來,我竟然一咬牙一閉眼,順勢抓住了顧潮生手腕,故作親昵,實際小聲跟他說,壯士,救我一命!
顧潮生秒懂了我的意思。
接着,我便看到阮靜詭異的眼神,趁她們頓在原地止步不前的時機,我拉着顧潮生飛快地跑掉。
路上,我甚至還在為顧潮生的拔刀相助而竊喜。
我卻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刻起,沈明朗這個名字,已經被我親手剔除在可選範圍之外。
他徘徊在我的學習之外,我的社交之外,我的鐘愛之外,我的……猶疑之外。
我疏遠了他。
17歲是會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小題大做,一賭氣就很長時間的年紀。我覺得自己為了沈明朗受了委屈,卻死活不願意跟他攤牌,理由也簡單,我怎麽可能在他面前刻意去說別的女生的壞話呢?
看起來簡直就像在吃飛醋,這不是我的風格。
就這樣,我對沈明朗數次視而不見,即使地理課他主動把作業拿給我抄,我仍然清高地把本子客客氣氣還回去。
直到那一次,桌子上莫名飛來一本作業本,我打開翻到最後一頁,是沈明朗歪歪扭扭的字跡:數學作業你寫了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冷戰,我好像氣已經消了大半,于是大發慈悲把自己的作業本一起丢給他。由于每隔兩個禮拜,小組之間座位都會有一個輪換。這周沈明朗的座位和我的座位隔了一個過道,我遞過去的作業本成功在半空之中畫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正往黑板上寫字的班主任不知怎麽,竟忽然轉過身來,眼光也那麽恰恰好地,清清楚楚看到我們這邊的小動作。
你們倆,站起來!班主任毫不客氣地丢過來一節粉筆。
我感覺頭頂一群烏鴉飛過,無奈起身。而與此同時,沈明朗也“咻——”地一聲站起來,一副誓要與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英勇就義的樣子。與此同時,教室裏一陣噓聲、口哨聲,響徹耳際。
不知怎麽,這一刻我竟然下意識地看向阮靜的座位。
而事實和我想的果然沒什麽出入,阮靜眉頭緊鎖地迎着我的目光,眼神裏的咄咄逼人一覽無遺。
我腿一軟,內心裏還是恐慌占了上風,取代了那極難察覺的一絲絲甜蜜。
沈明朗始終搞不清楚狀況的,就是這個不可說的秘密。
我噼裏啪啦地在手機上敲字:當時本來我也想過跟你求救的,可是我又很生你的氣啊,覺得你非但什麽都不知道,還那麽潇灑地置身事外。
所以你就一個字也沒有告訴我?沈明朗反問道。
我說,是啊。
沈明朗不争氣的說,你怎麽就這麽笨呢,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還沒想好怎麽回複,他的下一條消息又回過來:其實我們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故作灑脫的回過去,對啊,畢竟這麽多年了嘛。
沈明朗接着說,可是,我還記得一個一直以來印象很深刻的畫面。
我好奇追問,是什麽?快點,說來聽聽!
沈明朗回答說,好像是有一次我進教室,發現你趴在課桌上,我還以為你又睡着了。湊過去多看了一眼,才驚訝地發現,你竟然在哭。那是我第一次見女孩子在我面前哭得那麽難過,可是你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只是眼淚一行又一行地順着臉頰往下,滴在臂彎裏。
我又問,我當時為什麽哭啊?
沈明朗頓了頓,回複說,好像是為了顧潮生吧。我記得是後來我問你,你跟我說的。我當時覺得,你真的好喜歡他啊,你哭得這麽難過,看起來好需要被一個人好好保護。
微信的消息界面停留在這一條,我手指滑動了幾下,猝不及防地,眼眶酸澀。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沈明朗的記憶裏,我是這樣的存在。
他記住了我的眼淚,還看穿我的軟肋,說我需要被一個人小心呵護。
我剛想回點什麽,又收到他的消息:聽說,當女生可以毫無顧忌地談起以前喜歡這個男生時的心情,就代表她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對吧?
我聽出他的話裏有話,他是在問我,怎麽當初別扭地不願意在他面前告阮靜的狀,現在卻可以釋懷地說出口了。
是不是代表,我真的對他連一點點暧昧的企圖都沒有了?
那麽以前呢,我以前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他?
現在,又是否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坦蕩蕩?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畢業那年,我選了和顧潮生完全不同的大學。沈明朗和我報的不是一個專業,也自然而然分散在不同城市。
我們三個的位置,在地圖上畫了個奇妙的三角形。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我跟顧潮生直接省略了道別,我笑着說,如果交了女朋友,記得第一時間跟我彙報!
顧潮生特別爽快地答應,而我,我才一個轉身,眼淚就已經矯情地啪嗒啪嗒滾落。
送走顧潮生,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沈明朗打來的電話,他關切地問我,怎麽樣?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卻還是故作大方地揉了揉通紅的鼻尖,嘴硬說,我能有什麽事?你看不起我!
肚子餓嗎?他竟然輕松跳過了話題。
餓!我怎麽會放過這最後一次坑他請客的機會。
我們兩個穿過熱辣的日光,鑽進冷氣開得特別足的西餐廳。沈明朗點了一堆吃的,我不客氣地一掃而空,拍拍圓鼓鼓的肚子,卻聽他在對面搖了搖叉子追問,還要不要來點甜品?
我不客氣地說,好啊。
一盤多芒小丸子,一份姜汁杏仁露,一對芒果班戟,依次擺在我面前。
沈明朗笑眯眯地插話,都是你們女生愛吃的。
我捏起其中一只班戟咬了一口,忽然聽他說,溫瀾,其實我有時候覺得很奇怪。
什麽東西奇怪?我邊吃邊含糊不清地問。
沈明朗皺了皺眉,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每一次,我明明很認真的時候,別人都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我,還是那雙月亮彎的眼睛。
我聽得稀裏糊塗的,疑惑地把問題抛回去,是嗎?
嗯。沈明朗堅定極了。
那時候我還聽不太懂,他的言外之意。
大學四年,我幾乎和顧潮生失去了聯系。
從大一偶爾還在QQ上說幾句話,到後來他QQ都不怎麽上了,我無從得知他的消息,也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想他,不找他。
可四年真的太長了啊!
四年裏,我經歷了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
我跟學生會的副主席鬧矛盾,脾氣一上來,跟人吵架,弄得學校人盡皆知。我一個人躲在教室裏大哭的時候,接到的,是沈明朗的電話。
他安慰我,給我分析我的情況,幫我想解決辦法。電話一打就是兩個小時,直到後來我昏昏沉沉地犯困,他才說讓我早點休息。
實習期時我不知道選什麽工作,找他傾訴,他又是一通仔仔細細的分析報告。從問我自己的意願,到他的提議,再到我自己的心态校正,最後是看我選的工作類型是否符合我預先的期待。他方方面面地替我考慮。
被公司元老欺負,我大半夜給他發信息哭訴,他耐心安慰。
這樣的狀況我遇到過究竟有多少次,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只記得每一次,我遇到棘手的問題,關鍵時刻給我最全面的建設性意見的那個,從來不是顧潮生,不是其他任何人,而只會是沈明朗。
就連我隔三差五做噩夢,夢見好久沒消息的顧潮生突然找我了,我從夢裏哭着驚醒,無人傾訴,我想來想去,也只能貿然地打電話給沈明朗。
這些時候,他都在忙着什麽呢?
我好像從來都不清楚沈明朗在忙什麽。
他的專業怎麽樣,他的工作是不是順利……我居然這麽不了解。而每一次,他都是那個身披盔甲來解救我的聖鬥士。
可在我安然無恙的那些日子裏,我卻總也想不起要找他。
同寝室的女生總問我,那個,你那個柏拉圖對象……叫沈什麽的來着?他怎麽從來不來我們學校看你啊?
每每這時,我都會特別義正言辭地糾正她,哪有什麽柏拉圖,我和沈明朗,那是非常純潔的友誼,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看不像吧。室友繼續八卦。
我反問,什麽不像?
室友看着我說,我看他蠻受虐的,喜歡的人從來不聯系他,唯一的話題就是聊她喜歡的人。
一句話,竟然不偏不倚砸中了我心中最空曠冷清的那塊地方。
是這樣嗎?
怎麽會呢,沈明朗喜歡我?沒道理啊,如果喜歡我,他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沈明朗說,他每一次認真起來,別人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可是他明明從來都沒有跟我開過暧昧的玩笑啊。
不過,好像應該除了……
那一次。
四年裏,顧潮生似模似樣談了三場戀愛,最後都是無疾而終。而我,臨近畢業那年,我們在老家碰面,我終于能夠不再躲躲閃閃地跟他打招呼。
顧潮生看起來沒怎麽變,而我好像比四年前要勇敢了那麽一點點。
人潮擁堵的超市結賬隊伍中,我和顧潮生一人推着一個被食物塞得滿滿當當的推車,聽他說他現在空窗,對感情很失望。我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莽撞果敢,脫口而出,要不,我來拯救你?
顧潮生一驚,還以為我開玩笑,笑着拿胳膊撞了我一下。
我嚴肅地咳一聲,你考慮考慮呗。
顧潮生這才意識到什麽似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還想說點什麽,意圖争取一下,卻被顧潮生無情地打斷,我還有約,你先早點回家啊。
說完,他大概是為免尴尬,把一大袋買完單的吃的塞到我的推車裏,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命令道,順路替我捎回去,拿給我媽就行,跟她說我晚點回家。
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我本能地掏出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解釋幾句,又或者是索性死皮賴臉地再争取一下。
畢竟,最難于啓齒的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還差這麽一點抹不開的面子?
可我怎麽也想不到,顧潮生竟然徑直挂斷了我的電話。
我又撥過去,他還是挂斷,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他不耐煩地發來短信:溫瀾,你別鬧,別把事情弄得這麽尴尬好嗎?
握着手機,我盯着那一行簡短的文字,來回反複看了不下20次。這過程之中我關掉屏幕,又按亮。如果說我人生之中,也曾為顧潮生有過一次無法自控的情緒崩潰,那麽就是這次了。
他不怒不笑卻冷漠棄我而去的背影,他沒有溫度的語句,都讓那一刻的我如墜冰窟般,周遭似深陷萬劫不複的苦寒之地。
我跑出超市,站在路邊,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我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