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公主,奴才是放心不下您……”
宋宴初聽着他這聲的語氣,愣了一會兒,又憨憨地笑了一笑。
這皇宮中到處都是侍衛把守,有什麽可放心不下的,何況她也只會在初寧宮旁轉悠,又不會走多遠。
真不知元順這是瞎操的什麽心。
元順仍是不肯放手,喉間微微哽咽,反而抱得她更緊了一些。
不知宮中從何處飄過來的笛聲,陣陣悠揚,哪怕他此時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言說,也并不會讓宋宴初覺得尴尬。
宋宴初細細料想,他應當是遇到了什麽傷心事,他一個人在宮中,應當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楚。
她從沒問過他的家人如今在何處,可背井離鄉入宮為宦,總歸是個可憐人。
她沒急着推開他,也輕輕地伸出了手,寬慰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像小的時候她抱着皇兄那樣。
“元順,我沒、沒事的,你不都瞧見了麽……”
“公主——”
元順又低聲在她耳邊喚了他一句,咬了咬牙關,道:“我在想,若是我當時沒有入宮,那該有多好。”
若是當年他沒有選擇入宮成為一個太監,他或許……還有跟藺承安一較高下的機會……
他一直以為成為太監所受的屈辱将是他此生所承受的最痛,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往後的日子都将比那一日所受的痛苦煎熬上十倍百倍……
宋宴初不大明白他這話裏頭的意思,只是又用手輕撫了撫他的背,笑着道:“若是你、你不入宮,我便識不得你你了,少不了還得多受受幾次別人的欺負……”
元順也不由得笑了笑,漸漸松開了宋宴初身子。
宋宴初也笑了。
從小陪伴她的親人如今都已不在身邊,元順之與她來說,就像是親人一般,不僅僅因為他是巽妃的舊人,而是一種莫名而來的信任。
“公主,奴才其實……”
“嗯?其實什、什麽?”
元順現下已經冷靜了下來,并未似方才那般被妒意沖昏了頭。
可越是這個時候,他就越是藏不住。
“奴才,其實一直對公主——”
“宋宴初!”
猝不防一個巴掌,就從旁側的樹叢中蹿出一個人影,猛地朝她扇了過來。
雖元順眼疾手快挺身去替她擋了一擋,宋宴初的臉上還是蹭刮到了半個巴掌印。
“公主沒事吧?”
元順忙檢查了下宋宴初的傷口,一臉擔心。
宋宴初捂着臉搖搖頭,打得力道倒是不重,只是鼻子旁側被指甲劃出了兩道細細長長的血印子。
元順心中一急,回頭就看到是江伊然帶着她的兩個侍女傲然地站在面前。
江伊然這會兒既沒有戴帽子,也沒有蒙任何面紗,頭上滿是叮當作響的珠翠,可因為此時天色暗,也看不大真切她的面容。
何況此刻,也顧不得她究竟長什麽樣了。
元順緊繃着牙關,氣湧了上來,就想替宋宴初還手教訓她。
宋宴初忙攔住了他,皺眉搖了搖頭。
她扭過頭看向了江伊然,目色變得暗了幾許。
這幾日,她也受夠了。
受夠藺承安總是惦記着她,受夠藺承安總是借着關心江伊然的借口兩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
她沒問緣由,更沒問江伊然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何要動手打自己……
宋宴初突然伸出了爪子去,就先元順一步,去生猛地拽住了江伊然的頭發!
江伊然疼得“嗷”了一聲,頭上的發髻頓時全亂了,原先整齊梳好的頭發像是要炸開似得。金釵銀釵有的是落在地上,有的則移到了她的腦門前邊兒,東倒西歪的,扯得她面目猙獰,還止不住地叫喚。
看着兩個女人糾纏打得不可開交,元順在一旁也有些傻了眼。
她方才不讓自己動手,還以為是她怕打了江伊然惹上麻煩,可這會兒宋宴初自己急眼了,居然是想親自去動手打她……
兔子急了也咬人,說的就是這個理。
他差點忘了,她以前還是這樣打過藺承安來着……
江伊然自然也是不服氣,脖子根都發紅了,伸出手也去扯住了宋宴初的耳朵與頭發,嘴上還一邊罵咧:“你這個結巴,竟敢還動手打我!我可是你們岚國的貴客!”
宋宴初緊閉着嘴不說話,眼睛也來不及瞧仔細,更顧不得自己身上受了什麽傷,只是拼了命地一碰到江伊然身上的東西就抓就扯。
江伊然狼狽的很,領口的衣衫都被她扯破了一大塊。
一時她還打不過宋宴初,那兩個侍女見狀,也忙過來邊動手邊想拉扯開宋宴初。
這時元順已就就近從初寧宮找了人來。
初寧宮的人見到自家公主被三個女人欺負,自然也是氣不過,倩兒帶頭沖上來便又是一場混亂。
直到驚動了附近的侍衛,才将這兩邊的人給拉開。
既然都驚動了侍衛,少不了就已經驚動了這後宮之主。
沒過片刻,皇後就匆匆趕了過來。
這時候江伊然還瞪着銅鈴般的眼睛,宋宴初則氣喘籲籲地拼命順着氣,硝煙味十足,若不是有侍衛攔着,恐怕又要打起來。
“簡直是胡鬧!”
皇後的鳳冠都還未戴在頭上,顯然是已經歇息下,一聽到兩人打架就什麽也顧不得立刻趕了的過來。
她看見宋宴初與江伊然的臉上都一道一道的,頭發亂蓬蓬的,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去,心裏頭就更加來氣。
“你們兩個今日就不能消停一會兒是嗎!早上在洛芳殿鬧得還嫌不夠,沒了人又要私下打鬧!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江伊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說道:“皇後娘娘,是宴初公主先來扯我的頭發的!”
宋宴初緊繃着唇也用鼻子用力地吸了兩口冷氣,沒想着要辯解。
元順在旁說道:“皇後娘娘,是江小姐扇公主的巴掌在先。公主的性子娘娘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十分惱了她,她又怎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倒是江小姐,下午曾想來拜訪過公主,只因公主身子不适先請她回去。她便将這等小事記恨在心,上來便對公主下了重手——”
皇後聽了愈發蹙眉,此時倒也沒有非要偏袒外人的意思,冷冷對江伊然問道:“真有此事?”
江伊然臉上的愠色也未消,聽着皇後的發問霎時有些心虛,支吾了片刻,又理直氣壯地道:“伊然的确一時沖動不小心向她動了手,可并不是因為記恨什麽小事……而是——”
“而是什麽?”
江伊然屏了屏氣,便說道:“而是……我看見宴初公主在此處與她身邊的這個太監抱在一塊兒,親密得很。看到這等敗壞宮闱風氣之事,伊然之事想着要從中阻攔他們,伸手不巧才打到了公主的臉頰上的——”
在場的人皆有些錯愕。
皇後的目光也直直地刺向了元順。
宋宴初蹙眉,被人這般污蔑,便有些沉不住氣,“你在胡、胡說什麽……”
江伊然悶哼了一聲。
“你休要抵賴。我方才與我的人可都是親眼瞧見了的,你與你身邊的這個太監勾三搭四,不清不楚!怪不得你這麽着急要向皇後提議納我為承安哥哥的妾室。原來你就是個□□,還辜負了承安哥哥的一片心,沒想到連個不中用的太監你都要偷!簡直是龌龊!”
宋宴初回頭看了看元順,一時不知該解釋什麽,又面紅耳赤地瞪向江伊然:“我與元順并非是、是偷!”
“如果不是偷,那你們就是光明正大的咯?只聽說過太監與宮女有做對食夫妻的,沒想到堂堂一個岚國長公主,還要下作到勾搭一個太監。這可更得讓皇後娘娘好好評理,正一正你們岚國的後宮風氣才好!”
“你……!”
宋宴初被她氣得一口氣沒接上來。
元順卻在一旁靜靜看着她的反應,不由得有些灰心,蹙起眉頭。
江伊然瞥了她一眼,“反正本小姐就是看見了,連我身邊的侍女也都瞧見了,沒準旁的還有一些侍衛也看到了。總之,你就是居心叵測!明着要大言不慚十分大度地讓我做什麽承安王的妾室,背地裏就好跟這種不明不白的太監勾搭不清!孰是孰非,你自己心裏有數!就算是我先動的手,可明眼人曉得,理兒是在我這的。”
江伊然叉腰悶哼,捋起袖子又做了一個吓唬她的動作。
元順趁着她還未靠近宋宴初,就忙沖了上前一手截住了江伊然,反手一扭,将她推出去幾米遠。
江伊然疼得直喊,往後退了幾步,兇神惡煞地瞪着元順,沖他吼道:“你這太監還要不要命活了!”
說着,她又對皇後娘娘哭哭啼啼地訴苦:“皇後娘娘您可是親眼瞧見了,這太監是不是與宴初公主串通一氣的!竟然當着你的面就對我動手——“
“江小姐此言差矣。”
元順沉着臉,便侃侃格外嚴肅地道:“小的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不過江小姐你可別忘了,昨日你來到初寧宮,口口聲聲對我家公主說你不遠千裏來到岚國只是想做小,我家公主為了成全你的一片心意,甚至不顧頂撞皇後娘娘,才幫到了江小姐。江小姐現在反過來想要咬我們公主一口,不知是何用意——”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有些吃驚。
沒想到是江伊然先向宴初公主提議要嫁到承安王府做小,不然還以為是誰的主意……
“你!我……我何時說過那種話了!”
江伊然心虛地跺了跺腳,有些慫了起來。
元順沒給她反駁的機會,又緊接着道:“想來江小姐也是在彧國皇宮見過世面的人,應當知道主子與內侍之間關系親近者比比皆是。就連皇後諸宮的娘娘沐浴之時,身旁都有許多內監伺候,江小姐難道還要質疑皇後不成?所以江小姐只管向皇後娘娘說明你今晚所見。公主待我恩重如山,卻又怎麽能看得上我一個毫無來歷的小太監,我與公主之間清清白白,只要宮裏有眼見的人自能分辨是非。”
江伊然氣得面色漲紅,整個身子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好你個伶牙俐齒的奴才,別以為你對你主子的心思只要藏着掖着,旁的人就看不出來。要是讓我承安哥哥知道了,讓他第一個先割了你的舌頭!”
“放肆!”
皇後厲聲呵斥了江伊然一句。
江伊然一凜,也有些無所适從,低頭漲紅着臉。
皇後微微嘆了一口氣,“江小姐好歹是大家閨秀,言行舉止怎生得這般無理?”
江伊然擰着眉頭,有些說不上話來,她掐着自己的大腿,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跪在了皇後的跟前。
“皇後娘娘,伊然并不想嫁給承安王做什麽妾室!連王妃伊然也不想做!”
衆人聽了她這變臉變得如此之快,都不免有些好奇。
這傳說中的彧國第一才女竟如此端不住場面,還真是有些奇怪……
宋宴初聽着這一句,生怕是自己的耳朵聽岔了。
江伊然從這麽大老遠跑過來,如果不是為了挽回藺承安,又是為了什麽?
而且是她第一次來初寧宮便下馬威,不管怎麽樣都要嫁給藺承安的……
這會兒看她這哭得一塌糊塗求饒的模樣,倒是跟之前的她是兩個人似得。
她回過頭看向了元順。
元順的臉上也浮現出了錯愕之情,顯然江伊然此舉也在他的意料計劃之外……
只不過元順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些,而自己倒是能稍稍松了一口氣。
聽到江伊然對藺承安沒什麽意思,宋宴初的心裏突然對江伊然這人也沒有那麽記恨了。
皇後蹙着眉頭,望着地上的江伊然,冷冷問道:“你是不喜歡承安王?還是嫌棄本宮給你的名分不夠?虧得宴初她舍了自己的一片心想要成全你與承安王,你倒好,說變就變。”
江伊然的頭發還是亂糟糟的,輕輕一晃,上頭懸着的發髻似乎就要掉下來,旁的人見着還有幾分滑稽。
她狠狠地抽泣了一聲,嘀咕說道:“皇後娘娘,這根本就談不上名分一事……而是我根本就不能嫁給承安哥哥……”
“你這麽大老遠背着你父親跑來,難道不是為了他嗎?”
她此時愈發不顧形象,鼻涕眼淚都混在了一塊兒,稀裏糊塗的,壓根沒了什麽原先名門閨秀的風範。
“算是為了他……可是,并不是為了想嫁給他,要是我真的嫁給了他,那我、我的父親定會将我的兩條腿都打斷的……”
“真是越說越糊塗了!”
皇後不愛聽這些胡話,冷嗤道:“你人如今都還在岚國境內,本宮要說些難得聽的,江小姐父親那邊恐怕也一時半會兒插手幫不了你。你若是不把話說明白了,便依我岚國的律法處置了,到時候掉了腦袋,可別讓你父親怪本宮!”
“我……”
江伊然啜泣了幾聲,猶豫着一時說不上話來,無措得很。
宋宴初怔怔地望着江伊然,又不由得開始打量起她來。
今日早上宮裏的娘娘想讓她撫琴時,宋宴初便留心到她總是在拼命藏着掖着自己的手。
她想了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方才,她與她扭打之時,似乎也曾觸碰到了她的手。
她發現江伊然的手跟緞子一樣滑嫩……
可宋宴初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宋宴初一凜,意識到了什麽,便也沖到了皇後的面前,跪了下來,慌慌張張地低聲說道:“母、母後,她不是……不是……!”
皇後凜了她一眼,“不是什麽?”
宋宴初伸出了自己的手,又看向了江伊然。
易香先反應了過來,走過去便一把利索地抓起了江伊然的十根手指,白嫩得緊。
易香又走回到皇後身邊附耳低聲說了些什麽,皇後皺眉恍然,這才又讓人打着燈籠仔仔細細地照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地看。
這雙手,簡直比她吹彈可破的臉蛋還要嫩,每一寸皮都細得緊,一看就是從不需要用手之人。
皇後勃然大怒。
“本宮問你話,你究竟是誰!”
江伊然牙關哆嗦了一陣,心虛地說:“皇後娘娘,我……我是江伊然啊……”
易香姑姑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這冒充的賤蹄子,事到如今了,竟然還想欺瞞皇後娘娘!天下人皆知,真正的江小姐最是擅長撫琴與畫花鳥工筆,江家的家法嚴苛至極,她少時日日苦練,才練就了一身的絕藝。就你這手上白白胖胖連個繭子都沒有的人,也敢冒充人家第一才女?”
她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明白是哪裏露了餡。
身旁又有幾個公公冷嘲道:“怪不得今日早晨讓這丫頭彈琴給諸位娘娘聽,這丫頭就一直推脫,原道你根本就不是什麽真正的江伊然!你只是個冒充的!竟然都敢冒充到我們皇後娘娘面前,看來是真不要命了!”
“我……”
她擡起頭,見易香還用指頭淩厲不留情面地指着自己,絲毫沒有任何的忏悔畏懼之心,頓時也惱怒了起來,爬起來就一掌打開了她的手。
“臭婆子,憑你的身份也是可以這樣指我的麽!你知道我是誰麽?”
易香沒想到還被這妮子給吃了一塹,揉了揉自己的手背,便氣不打一處來。
“皇後娘娘,若是不給她一點教訓,這丫頭還以為自己是彧國來的貴客呢,非得讓我們都把她捧在手心上!”
皇後沉着臉,也冷冷地陰笑了一聲,道:“想治她,還不容易。”
“來人啊,将她給本宮帶到內務府,一夜之內使勁各種辦法,都須得審出來她冒充江伊然一事的來龍去脈,受誰指使。如若不然,就将內務府給撤了!”
“是,皇後娘娘。”
她還不知道岚國總的內務府地牢裏的厲害,仍舊是坐在地上一副愛理不理無所畏懼的模樣。
宋宴初是明白的,恐怕像她這麽柔弱的身子,進了內務府,今夜還沒等審問出來就耗盡了身子,到時候內務府的人随便給她安了個罪名就亂葬了,還不如不審。
宋宴初抿了抿嘴,上前一步道:“母後……她……”
“沒你插話的份!若不是你,事情也不會鬧到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後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便打斷了她的話。
宋宴初吃了癟,眨了眨眼睛便還是退了回去,想着不知該如何才好。
底下的人正要将那女子帶到內務府去,藺承安便不知從何處打聽到的消息,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皇後娘娘且慢,求皇後娘娘網開一面,繞她一條生路!”
藺承安直直地跪在了皇後的面前,磕了重重的一個頭。
宋宴初見藺承安又正巧趕了過來,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裏有些說不上的難受。
每次她出什麽事或是岔子,他都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皇後見到藺承安,冷笑一聲,野心與傲慢在她的眼角已然化開,容不下一顆沙子。顯然今日之事,已經觸到了她身為皇後的底線。
“承安王,本宮敬你是彧國皇上親自囑托給皇上和本宮的質子,一直處處思慮你的周全,還将本宮的寶貝女兒許與你。你倒好,你早就知道這冒充貨的真實身份,還連着她一起來欺瞞本宮,不知到底是何圖謀!你可知該當何罪?你不僅是傷了本宮的心,更是傷了我們宴初的心吶——”
宋宴初微微皺眉,看着藺承安緊繃着整張臉,似在為難。
她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沒跟他站到一處去,只是在背後默默出神地看着他卑微的身子,心裏頗有些起伏。
藺承安微微喘了一口氣,面部格外鎮定,又磕了一個頭,鄭重其事地道:“皇後娘娘,實不相瞞……她就是臣的親妹妹,藺霜。”
皇後蹙起了眉頭。
“哦?她就是你父皇的獨女,霜兒公主?”
宋宴初以前沒怎麽聽說過什麽江伊然,可藺霜是藺承安的妹妹,她多少有過一些耳聞。
彧國皇上四十才得此女,寵愛備至,藺霜是他膝下唯一的公主,故而驕縱蠻橫,做事只求一個随心所欲。
如此看來,便不難解釋她之前的那些無厘頭的行為了。
“都是臣這個做哥哥的管教不周,一時疏忽就任由她在岚國宮中胡鬧。可她所攜帶的那本入關的文書是真,她是彧國公主的身份也是真。縱然是她因為一時貪玩,冒充了江伊然,可還請皇後娘娘看在我父皇母後的面子上,對她網開一面!”
他又是磕了一個響頭。
宋宴初聽着心焦。
“岚國素來一心想與彧國交好。你們兄妹蔑視我岚國,還将本宮玩弄于鼓掌之間,事到如今卻想拿你們父皇來壓本宮了,豈有這種道理?”
皇後直直的刺了一道在藺承安的脊背上。
藺承安盡管手心裏汗涔涔的,可還是面不改色,極力想保出藺霜:“皇後娘娘,霜兒她——”
“皇兄,你別向他們求情了!”
藺霜掙紮着沖這邊大聲吼叫:“我看這岚國皇宮裏頭的人,沒一個是好人!做公主的冷血無情,做皇後的心狠手辣,果然是親生的母女!你跟她們講什麽道理?”
“霜兒閉嘴!”
藺承安吼了她一聲,可這話已經傳到了皇後的耳朵裏。
公然在這麽多人面前挑釁皇後,她自然是氣得不輕,沒再說二話,就讓人把藺霜也帶了下去。
聽着藺霜胡扯蠻纏的叫聲越來越遠,宋宴初聽着都有些揪心。
直到藺霜的聲音聽不見了,皇後這會兒幽幽地走到了藺承安面前,居高臨下:“承安王,本宮唯一留給你們彧國的面子,便是只先扣霜兒公主一人。希望承安王你回去之後,能好好思過,好自為之。”
她輕瞥了藺承安一眼,便搭着易香的手背起駕回宮。
大部分人也都随着皇後走了。
藺承安卻還跪在地上,宋宴初遲疑地看着他,也被元順勸着先回宮。
她一邊走着,一邊看着一動不動的藺承安,就看到他的雙手握拳在地上隐隐地發力,猛地就往地上狠狠一捶。
宋宴初的心也被這一拳猛地提了上去,掙開元順的胳膊便沖到了藺承安的手邊,蹲下身子,一把捧起了他的手。
手關節處磕滿了血,不斷地往外滲出來。
“你沒事吧……”
藺承安望見宋宴初。
黯淡的目色莫名柔和了幾分,将手從她的手中自然而然地抽了回來,若無其事道:“沒事。”
宋宴初尴尬了片刻,忙從領口拿出了自己幹淨的白帕子,又一次去主動抓起他的手,仔細纏繞在了藺承安的手上。
包紮完後,她的臉頰不覺有些緋紅,忙脫開了他的手,呆呆地低下頭。
藺承安低頭看着那純白的帕子,上面只用粉色的線繡了一個“初”字,竟然莫名的一陣心安,笑了一笑。
宋宴初見他笑了,心裏也稍稍放松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氣,總覺得自己與他之間的氣氛較之以前,有些不大一樣了。
她只知道這幾日自己對藺承安的氣,此時此刻都早就被她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霜兒公主她被被帶到了內務府……該……該如何?”
藺承安淡淡一笑,假意灑脫地對她道:“我父皇一向最寶貝霜兒。她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父皇能直接從彧國都城打到岚國來,皇後就算是真生了氣,可也應當明白這兩國之間的權衡利弊。”
宋宴初若有所思。
元順在一旁突然冷笑了聲,“那是承安王低估了咱們岚國的這位皇後。她固然是明大義曉道理的,知道什麽輕,什麽重。可她最看重的,是自己身為皇後的威儀,若是有任何人冒犯她權威之處,她能在她力所能及範圍之下做出什麽,可就不一定了。目前姑且只能保住霜兒公主的命。”
宋宴初聽到元順這話,不能再認同。
她的這位母後……的确是這樣的人。
只要觸及到她手中的權利,連親生的兒女都可以抛棄不管不問,甚至反目成仇……
還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藺承安也沉默了片刻,心中卻不知在盤算着什麽。
宋宴初見他皺眉莫展,又見他手上的傷勢越來越嚴重,愈發着急,低聲說道:“你還受着傷,要、要不你先到我的宮中上藥……”
元順聽了,沒由來地緊張了起來,忙阻攔道:“公主,宮外應當還有馬車在候着承安王。何況這麽晚了,你将他一人帶回初寧宮,恐怕不大妥當——”
“有何不妥當的。雖說冒犯到了皇後娘娘,可小王與宴初的婚約還在,自由出入初寧宮的身份也還在。誰還敢在背後诟病什麽?”
藺承安爽朗地笑了兩聲,便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精神氣也多了幾分,與方才那樣判若兩人。
元順黑線,冷冷地看着藺承安,只得憋着,跟在兩人的後面一起回初寧宮。
禦醫已來到初寧宮上,替藺承安敷了些藥。
宋宴初身上也有一些被藺霜抓傷的痕跡,不過禦醫檢查了一番後,說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妨礙,不會留下疤痕。
清朗來到初寧宮向藺承安通報了一次,說打聽到霜兒公主在內務府地牢中,只是被關押着,并未施刑,還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藺承安聽了也能稍稍安心些。
宋宴初呆呆地坐在一旁,想着今日所發生的這一切。
她瞥見那沾了血的初字帕子正被擱在藺承安身邊,伸手就想去拿回來,卻被藺承安先奪了過去。
“嗳,你這帕子方才已經給了我了,送人禮物,又哪有收回的道理?”
宋宴初有些無奈,也揪着那帕子的一角,“那是借、借你的,我好讓人去洗洗這……”
藺承安勾唇一笑,“反正我只當做是你送我的了。何況這帕子是我弄髒的,自然是要我親自去洗。你這宮中的帕子如此之多,給我一塊又有什麽妨礙了。”
宋宴初撇撇嘴,仍是不肯放手,紅着臉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帕子是我我……我親自繡的……”
“親自繡的?那可就更不能還給你了,”藺承安看着那方帕子,又笑了笑,無奈道:“可不能讓霜兒白白去內務府地牢受一趟苦——”
宋宴初一愣,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突然間,藺承安那邊的手便猝不防地松了一松,失去了平衡,宋宴初扯着那塊帕子便止不住地要往後倒去。
她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閉上了眼睛,很快卻被一個堅實的臂膀給抵住了。
她緩緩睜開眼,只看到藺承安的一只手已經環住了自己的腰身,将她徹底失去平衡的身子索性依附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那方沾了血的白帕子被宋宴初失手抛到了空中,這會兒才慢悠悠地從房頂落了下來。
她怔怔地擡起頭,看着他正沖自己邪魅笑着,連炙熱的呼吸都一陣一陣地打在自己的臉頰上,愈發滾燙。
她的心都忘記跳動了。
藺承安這才伸手緩緩地拿起了落在宋宴初腦門上的帕子,利索地藏到了腰間,笑道:“這會兒,人和帕子都是我的了。”
門口傳來一聲匆忙的關門聲,才讓宋宴初的思緒稍稍回複正常。
她紅着臉匆匆往門外看了一眼,似乎方才是元順來過,應該是來送宵夜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宵夜還沒送到就走了。
藺承安眼下還抱着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你不害臊……”
她忙低頭掙開了他,低着頭離他坐到了屋子內最遠的位置。
藺承安幽幽地抿了一口茶,看着她笑。
她低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人靜默無言。
她忽的擡起頭,快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也頓時覺得口幹舌燥,拿起身旁已經涼透了的茶,一口便灌了下去。
天色已經很晚了,再過一會兒就要宮中宵禁了。
宋宴初也不想着催他回去,索性就開始找起了話題聊天。
“你說,霜兒公、公主,她她是為什麽要冒充江……江伊然的……”
藺承安淡淡一笑,沖她招了招手,“你得挨着我坐,說話利索了,我就告訴你。”
宋宴初被他這句調戲弄得愈發羞了,嘟嘴道:“不說便……不說了!你就早些出出宮去!”
“我說,我說!”
藺承安笑着殷勤地起身,自個兒過去挨着她,宋宴初別扭地挪了挪,他又靠近了一些。
直到宋宴初無路可退。
他湊近了她的臉,她被逼着對上他的視線。
他柔聲苦笑:“霜兒想要冒充江伊然,這還不是因為你,小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