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嚏——”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下來,宋宴初盤腿坐在炭火旁,緊裹着銀狐毛的披風一個勁的發顫。她發梢上的濕漉還未幹透,時不時就要打個噴嚏。
倩兒端來一碗姜茶,吹了吹,便喂她喝下,見她烏青的臉色,也笑着寬慰道:“公主,這都快一晚上了,就別氣了。承安王看起來也沒那麽不講道理,好歹,他也跳到水裏将公主救起送回來了不是?”
宋宴初悶哼了一聲。
那時候什麽人也沒有,若是他不親自救,還真想背個謀殺未婚妻子的罪名麽!
大概是屋裏的炭烤的有些過熱了,這會兒從宋宴初的臉到脖子又紅了一圈。
倩兒輕笑,無奈感慨道:“怎麽七年前崔侍郎從水裏救公主一回,公主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可同樣的事放到承安王身上,倒成了十惡不赦的了。”
宋宴初撇撇嘴,“我、我……就是厭惡他。”
她憋在心底許久的一股氣有些壓不住,死死抿着唇,又是止不住的一陣哆嗦。
就在這時,有人輕叩了叩門扉,像是內務府來的人。
倩兒忙去開了門,宋宴初就見劉大總管滿面春風地候在了門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的臉幾乎快埋到胸口了,故而看不大真切。
倩兒微微吃了一驚,忙道:“劉公公怎麽親自來了,內務府若是有什麽東西要送,只管讓手下的人來便是,還勞煩你老跑一趟。”
劉乘是內務府的總管,自他十五年前爬上這把交椅之後,就從沒摔下來過,為人自然是玲珑八面又頗有威望的。他知道宋宴初這公主的身份特殊,所以他從來都是将最好的份子打點給初寧宮,卻不親自過來熟絡。
這大晚上見到他親自來初寧宮,确實是難得。
宋宴初愣了愣,“公……請。”
劉乘走了進來,逢迎着沖宋宴初笑了笑,又不耐煩地沖身後那小太監招呼了一聲。小太監應了一聲,遲疑了一會兒,才邁腿走了進來。
回過頭來,劉乘的嘴上又跟抹了蜜似得:“本不是什麽大事,這麽晚了還要驚擾公主。只是上次公主與承安王打鬧那會兒,這不長臉的才是最先動的手,奴才當時依着皇後的意思,将那日幫忙起哄鬧事的都關押了起來。哪知今日承安王特意繞到了奴才哪兒,說那日之事都是他的錯,親自吩咐要将這人都還給公主才好。奴才想着也是,畢竟他是初寧宮的人,是公主的人,罰夠了,也應當送給公主回來。”
宋宴初一愣一愣的。
這才後知後覺記起,她與藺承安第一次在禦花園見面便打架,的确是因為她手下的一個小太監,不知是什麽緣故,先與藺承安的一個婢女打了起來。
藺承安那時估計是看不過一個太監打女人,就在旁推順勢搡了一把。
宋宴初也不知怎的,腦門一熱,就摻和了進去。
藺承安不跟女人動手是真的,只可惜嘴太欠。在那節骨眼上,他還愈發張狂跋扈地要說些胡話,刺激她動手。
結果鬧到後來,藺承安的幾層衣服都被她個扒幹淨;她也蓬頭垢面的,在禦花園的泥地裏沾了一身的泥巴。
現在想想,他當時定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不然以她後來對他的了解,又怎麽可能會真與她糾纏那麽久。
宋宴初思索着那件事,不覺眉頭舒緩了些,露出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笑意。
劉公公輕喚了一聲,才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公主若是沒旁的事,奴才先退下了。以後有什麽吩咐,只管叫人跟內務府的人說,奴才能辦得到的一定替公主半,辦不到的何況上頭還有皇後娘娘呢。”
宋宴初尴尬地抿了抿嘴角,讓倩兒先送劉公公出去。
她又望着那小太監,他仍是低着頭一副拘謹的模樣,站在屋子的最旮沓角落裏。
在初寧宮當差的人,除了倩兒,宋宴初其實都不大熟悉。
皇後每過一陣子便要以各種由頭,換掉她宮內的一部分人,能長久留下來的并不多。這小太監兩個月前估計也是剛來,敲好輪到那天當值,随自己去禦花園散心,就不巧攤上了事。
不過既然是藺承安特意囑咐,又是劉公公親自送回來的份上,這心意宋宴初自然沒有不收的道理。
“你,叫、叫什麽?”
那太監匆匆擡頭瞥了眼宋宴初,又趕緊低下頭去,冷聲道:“元順。”
他稚嫩的口氣,分明還有着一絲倔強。
“那你多、大?”
“差一月,十七。”
宋宴初聽到如此簡明扼要的回答,不覺有些舒坦。
男孩子長得本就比女孩子要慢一些,沒想到這小太監瞧着稚嫩,還比自己要大兩個月。
過了這好一陣子,元順才擡起了頭,可似乎并未放下戒備。
這麽一瞧,宋宴初才發覺他長得甚是白淨,眉清目秀,眼角還是細細往上勾的,有幾分尋常女子都沒有的陰柔精致。只是臉上有兩道傷口甚是突兀,恐怕他的身上也還有不少的傷。不過她想着,進了內務府地牢的人,能活着出來就算不錯的了。
元順還算幸運的,趕上藺承安大發慈悲的時候。
像巽妃娘娘,就是進去之後再也沒能出來過,屍曝獄中。
屋內安靜了一陣子,宋宴初發着呆,想着倩兒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未回來,突然又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方才都喝過姜茶了,也不見頭疼發熱的,不明白怎麽她還一直打噴嚏。
莫非是小時候跟嬷嬷說的一樣,這是有人在惦記她?
“阿嚏——!”
……
藺承安一晚上憋了許久,也總算是打了一個噴嚏出來,手中所寫的那個字不由得拖出去長長的一道。
無奈,只得再重新寫一份了。
“二皇子,當真要娶那個結巴公主?”
清朗跟了他那麽多那麽多年,再不濟都能看出他近日的心思有些與以往不同。
這裏是岚國,他身為異國質子的身份特殊,總是要掩蓋一下本性。可至少私下裏,他是從來不愛笑的。
藺承安又輕笑了笑,“有何不可?”
清朗是個老實人,不明白藺承安此時所想,也不知該作何表情,“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