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年初二一大早,安淩霄就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
蘇淺在床上迷蒙着雙眼,隐約聽到一些聲音。
斷斷續續的話語。
“什麽……”
“……醫生怎麽說……”
“手術……”
蘇淺起初沒有反應過來這些字眼,但是生性敏感的她将這些字眼連接在一起的時候,立即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她爬下床,然後光着腳走到安淩霄的身後,用雙臂環住他,但是她能夠感受到的是安淩霄身體的微微顫抖。
別人都說,能夠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安淩霄打垮的,只是蘇淺。
但是蘇淺知道,這是以愛栓系着的情感,包容了親情,愛情,乃至友情。
“好,我會立即趕回去。”安淩霄說完了這麽一句話,便滑上了手機的滑蓋。
“出了什麽事了?”蘇淺輕輕的問道。
安淩霄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站着,然後忽然轉過身,将蘇淺擁進懷中,臉埋在蘇淺的肩窩處。
蘇淺感到了絲絲涼涼的觸感,她摟着安淩霄的脖子,踮起腳尖,湊在他的耳邊,“花開四野天,定不負君意。”
安淩霄的背僵硬了一下,“淺淺,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怕我爸的……”
蘇淺輕輕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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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就對我不茍言笑,從來沒有多過一句誇贊,即使我自己闖出了一番天地後……”
“父愛如山,愛的深沉。”蘇淺低低的說道。
“他得了肺癌……”
蘇淺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其實蘇淺已經往最壞的方向想了卻仍然沒有料到,竟然……“早期?”
“中期……”安淩霄的聲音略微沉重。
蘇淺微微松了一口氣,“不要緊……我這就去預定今天的機票,我們馬上回去……”蘇淺說着就要轉身去拿手機。
安淩霄扣着蘇淺的腰帶向自己,“再等一會兒……”
他把頭埋在蘇淺的懷中,呼吸可聞,交織在一起。
新年的第一抹晨曦的光,照在彼此相擁的兩人身上。
下午蘇淺去機場送安淩霄,安淩霄輕吻蘇淺的眉梢,幽壇一樣的雙眸中,是散不盡的柔情似水。
“乖乖的陪爸媽,過了元宵節再回來……”安淩霄撩起蘇淺鬓邊的一縷碎發。
蘇淺點頭。
“淺淺,你還是散着頭發要好看一些……”安淩霄嘴角含了一絲戲谑,湊到蘇淺耳邊說道:“譬如在某些地方……”
蘇淺紅了臉,記得四年前的初次,安淩霄很是耐心的用修長的十指将蘇淺的頭發打散,披散在肩上,黑色的發,映襯的更加膚白盛雪。
蘇淺深知那些屬于中華民族古老習俗中的婚典的習俗,古代的女子,在外束發結髻,待到回家之後,便由一生相守的夫君将釵環卸除,結發白頭。
于是,只是那樣的或許有意,或許無心的動作,深深的印在了蘇淺的心中。
****
蘇淺翻攪着鍋中的餃子,回憶着往事,喜上眉梢。
蘇淺添了半勺水進鍋,就像那一句話說的一樣,你信我,我就信你。想到這裏,蘇淺倒是釋懷了,緊接着就是蘇岚的大叫,“蘇淺,你準備讓我們吃馄饨啊?!”
确實,餃子煮的确實有一些……
“就是馄饨啊,蘇岚,你去準備馄饨的作料去……”
蘇岚撇了撇嘴,這丫頭從來都會順杆兒爬……他湊過來,“想走就走呗,別整天心在曹營心在漢的……”
蘇淺順手将手中的抹布塞到了蘇岚的口中,“你盛。”說完就飄出了廚房。
“呸呸……蘇淺,你等着……”蘇岚将抹布甩到櫃子上,拿起漏勺憤憤的說道。
蘇淺還是偷偷的買了回C市的機票。
因為蘇淺從來不習慣許多人在機場揮淚送別的場景,事前就報了一個虛假的登機時間,錯後兩個小時。
可是當她看見蘇岚蘇麥以及爸媽都站在檢票口的時候,心中的感動是多餘驚詫的。
“蘇淺,你敢不告而別?!”蘇岚意氣風發的上前,照着蘇淺的額頭推了一把掌。
蘇淺呵呵的笑着,“阿岚,看你這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看來是馬到成功了吧……”說完意味深長的給了蘇岚一個飄渺的眼神。
蘇岚瞪着眼睛,正要反駁,被一旁的蘇麥拉住。
蘇麥走上前,定定的看着滿面笑意的蘇淺,摟了摟蘇淺,“淺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在意其他事情……”
蘇淺點頭,綻開明媚的笑顏,“哥,你也是,不要讓自己後悔了……”
蘇麥愣了愣,低眉斂首,“帶我向你姐問好……”
蘇淺溫順的點頭,“只是哥,早晚你們都是要面對的……”
關于蘇梅和蘇麥的事情,蘇淺從來都只是猜測而已,但是就好像是冰扇殘留的一角,可以窺到全篇。
蘇川明走上前一步,“淺淺,不管遇到了什麽,這裏都是你的家。”
蘇淺的眼眶有一點酸,她能夠看到蘇川明早已經不算年輕的臉上,已經刻上了細細的紋路。“爸,你總是這樣煽情的總結,怪不得鬧得那幾個初三學生總是哭着梨花帶雨的進去,哭得稀裏嘩啦的出來……”
“我就不做什麽發言了,到時間了,快點走吧……”王珂之催促道。
蘇淺卻沒有移動腳步,目光在王珂之臉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那我走了啊……”
轉身轉的決絕,蘇淺沒有回身,通過安檢口,然後消失在拐角處,一眼都沒有回。
那些是她的前半生,現在,她要面對的是後半生。
她要勇敢的走下去。
她的家人,懂她。
所以放手,放她一個人去飛。
********
傍晚時分登上的飛機,到C市的時候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元宵節的前一天,大街小巷仍然彌漫着是過年的喜慶氛圍,到處是火紅的标語,大紅的燈籠。
蘇淺走在大街上,那一條走了三年的路途,通向的是另一半。
十分清冷的夜裏,沒有嘈雜的人聲,蘇淺踩着地面上未來得及清掃的禮花爆竹碎屑,置身于深深的霧氣中,好像是午夜走向城堡的灰姑娘。
想了許久,終究沒有打電話通知安淩霄,這應該是一個驚喜吧。
蘇淺捏着鑰匙蹑手蹑腳的走進房門,默默站立片刻,眼睛适應了裏面的黑暗之後,才緩步向卧室裏走去。
裏面沒有人。
蘇淺有一些懊惱,拍了一下腦門兒,“應該是在醫院才對吧。”
蘇淺仰身直直的倒在了大床上,嘆了一口氣。
“嘆什麽氣……”一聲幽幽的聲音從浴室傳了出來。
蘇淺吓的一下子跳起來,“誰?”
“傻子,你說是誰?”安淩霄的語氣中透出戲谑,長身斜倚在門框邊上。
蘇淺拍了拍胸口,“在怎麽不出聲?”
安淩霄走過來,一步一步,圓滑的好像踩着冰刀,圓轉着舞步。“不是出聲了麽?倒是吓了你一跳。”
蘇淺忽然覺得怪怪的,“你是怎麽知道的?”說的不清不楚,蘇淺又加上了一句,“我今天晚上要回來?”
安淩霄詭笑着把蘇淺撈到身邊,抱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捏着她凍得冰涼的臉頰,“你以為,你能瞞得過我?”
“不是想要給你驚喜的嘛……”蘇淺不服氣的喃喃。
“恐怕到時候不是喜,倒是驚了……”
安淩霄的話音很低,又帶了濃重的鼻音,蘇淺沒有聽清楚。“什麽?”
“沒什麽……倒是你,大晚上的跑回來,吃飯了沒有?”安淩霄關切的問道。
“在飛機上随便吃了點,沒有胃口。”蘇淺向安淩霄的懷裏窩了窩。
“想吃點什麽?我弄給你吃。”安淩霄撥了撥蘇淺的頭發,細密的吻在了她的眼睑上。
蘇淺抗議,“不是要做東西給我吃麽?你這是幹什麽……”
“先喂飽了我吧,我可是餓了半個月了……”安淩霄一邊說着,吻鋪天蓋地而來。
安淩霄的動作很柔,很緩,幾次都是蘇淺哭着央求着才慢慢的動起來。
“淩霄,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了……”蘇淺的聲音被蒙上了一層未散盡的□,眼光迷離的波光流轉。
“胡說些什麽。”安淩霄狠狠的在蘇淺的腰上掐了一把,瞬間将她的驚呼含進了口中。
蘇淺對安淩霄一直有一種直覺,是在一起四年培養起的心有靈犀。
安淩霄心裏有事兒。
估計是安伯父的事情吧……
“專心點兒。”安淩霄用力的吮了蘇淺的舌。
蘇淺忍不住嘤咛出聲,舌根發麻發疼,思緒就一同被攪成了幾個破碎的音節。
蘇淺枕在安淩霄的胳膊上,發絲散落一枕,濃墨重彩,鋪成遍野的紅。
安淩霄輕輕的吻落在蘇淺的唇角,柔軟的像是頹落的花瓣,波瀚四起的一雙英目亮的驚人。
蘇淺翻了一個身側躺,“晚安。”
安淩霄為蘇淺蓋上了被子,拉至她的胸前,“晚安。”
然後起身下床。
客房的陽臺上,夜風涼的入骨。
“池洛,你的要求,我答應。”安淩霄筆挺着站着,語氣出口,寒冰一般的凍結人心。
“我等着。”池洛在電話的那一頭輕笑了一聲,“先祝你父親手術成功,康複出院。”
“謝謝。”這三個字似是從牙縫中擠出的,透過飄忽不定的電波,涼侵侵的。
“不用謝。”池洛冷冽的回答,“這是你欠我的,也是欠我父親的。”
第二天一大早,蘇淺是被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吵醒的,彼時,安淩霄仍然在枕側。
蘇淺盡量輕手輕腳的穿衣起身,但是趿拉上拖鞋的一刻,安淩霄還是醒了。
蘇淺眉眼彎彎的笑,“今天換我給你做飯吃,你歇一會兒吧。”
安淩霄将被子扯過去,然後猛然坐起身,裹着被子駝着背盤腿坐着,“我一會兒去。”
蘇淺注意到安淩霄眼底的陰影,怕是這一連幾天都沒有睡一個安穩覺了吧,“一會兒去看伯父吧……”
安淩霄呆了一呆,順手拿起一旁的衣衫套上,“過兩天要手術,這兩天醫院裏人仰馬翻的,手術完了再去吧。”
“好。”
“阿七今天晚上又辦了一個以party為名的小賭場,顏初點名要你去。”
蘇淺愣了愣,“顏初?就是你那個澳門來的表妹?我記起來了,去啊,我很喜歡她呢。”
早餐過後,安淩霄出門,蘇淺看着電視裏面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腦子裏就有一點混沌,昏昏欲睡的。
當電視中一陣喧鬧聲将她吵醒後,連她自己都有一點困惑,怎麽這一段時間這麽嗜睡。索性起身,開始做家務。
地板擦了三遍後,蘇淺累的幾乎直不起腰來,仰倒在沙發上撥通了蘇梅的電話。
遠在大洋彼岸的蘇梅,語氣中都能夠聽出來的是喜氣洋溢。
“姐,惬意的緊啊……”蘇淺的話語中略微帶了調笑。
蘇梅沒有還嘴,只是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看着遠處沙灘上的一抹剪影,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淺淺,如果你愛,就抓住。”
蘇淺一愣,随即笑了,“姐,我掏着天價的話費就是這麽聽着你酸啊,是你心裏舍不得了吧……”
蘇梅沒有否認,而是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是,我舍不得了。”
“嘿嘿,姐,你知道阿七喜歡上的那個女孩子吧,就是顏初……”蘇淺腦中忽然浮現了一個俏麗的身影。
“見過幾次。”
“她說,如果何非然是順治,你絕對不是董鄂妃。”
蘇梅愣了神,沒有說話。
“她一直說何非然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和程溫溫打賭,能夠收服他的絕對不是褒姒,更不是楊貴妃。”
“說笑了,哪來的那麽多亂七八遭的東西。”
“姐,你都承認了。”
“不管怎麽樣,我們一樣,淺淺。”
能夠說出皇上妃子一類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顏初,正在燈火輝煌的長桌邊,兩眼冒着幽幽的綠光,手指如飛的發着紙牌。
緊挨着她坐着的是唐王勃,一枝梨花壓海棠的阿七。
蘇淺遠遠地看着這麽別扭的一對兒,将一杯斟好的酒遞到安淩霄手中,“還是沒有進展嗎?”
安淩霄無奈的笑笑,“何止是沒有進展?可是,顏初這個丫頭,終究會栽在小七手裏。”
蘇淺看着安淩霄若有所思的眼神,“為什麽?”
“小七,花了大成本的。”
蘇淺輕笑:“多大成本?能夠比得上澳門首富的葉氏集團?”
“顏初最喜歡的是什麽?除了博彩。”安淩霄靠着蘇淺坐下。
蘇淺凝眉思忖片刻,“舞蹈。”
“是,和她的親生父親一樣。”安淩霄笑了笑,“如此說來,一座歌劇院,夠不夠?”
蘇淺猛然睜大了眼睛,“難道……”
“是,小七是真的喜歡上這個顏初了。”安淩霄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如果說當初他對你姐是由于稀奇或者不忿,那麽這一次,是動了真情了。”
那邊顏初樂呵呵的走過來,一屁股坐到蘇淺的旁邊,“淺淺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叫我?”
“看你興起,怎麽好打擾。”蘇淺向一邊移了移,騰出一個空地兒。
“咦?程溫溫怎麽沒有來?”顏初環顧四周。
“鄭銘瑄雷霆手段,怎麽有她還手的空間。”安淩霄在一旁冷冷的說道。
“表哥,與舅舅血型匹配的血緣找到了麽?”顏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禁問道。
蘇淺一愣,截過話頭,“什麽血型?”
“O型陰性血,很是稀缺的血型,C市的供血站裏已經沒有了……”
安淩霄打斷了顏初的話,“找到了,周六就手術。”
顏初一下子噤了聲。
蘇淺喃喃的重複道:“O型陰性血……”
夜裏回家的時候,蘇淺坐在副駕駛位上,看着街景光照的光怪陸離,“淩霄,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告訴我,知道麽?”
安淩霄的臉龐隐在燈光交錯的暗處,明明滅滅的看不真切,蘇淺只能夠看到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蘇淺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其實這樣一句話,只是一種暗示。
因為,她知道,他習慣的為她,擋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