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囚禁
感覺到陸皓亭的身體有點下滑,陸旭華趕忙箍緊了手臂。
“不對。”陸皓亭一把推開他。
兩個人對峙了片刻, 陸皓亭身形頹然一軟, 毫無預兆地朝後跌去。
“皓亭!”
畢竟也不是剛入社會的毛頭小子, 幾秒內便能察覺到那股香味的端倪, 可還是晚了,他後退幾步, 手臂往後一撐将将穩住身子。
巨大的慣性沖擊差點将桌子掀翻。
陸旭華怕傷着他, 趕忙走上前來。
“你別碰我!”
陸皓亭喊完, 只覺得顱內一陣撕扯,劇烈且頻繁的眩暈如鎮痛一般,一下接一下地襲擊他脆弱的神經,他從陸旭華的鉗制中抽出一只手,用力捏緊自己的眉心,直到指印刻在上面, 滲出殷紅的血液。
“皓亭。”他欺身過來,握住陸皓亭越來越虛軟的手, 輕輕道:“你太累了,睡一會兒吧。”
他看起來并不驚訝,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陸皓亭的眼圈卻因為呼吸困難而憋的通紅。
“你、對我用藥。”
他每說一個字, 都要很費力地去控制聲帶的震動,即使這樣,這話聽在陸旭華耳朵裏也像是無力的呻吟。
“為、什麽。”
“皓亭,求你原諒我。”
……全身的力氣被抽走,只剩下最後一絲微末的清明。
陸旭華從舌底拿出一個小小的藥片, 又從衣領處取出一小塊濕潤的紗布,他将它們裝進了口袋裏,擡頭對他說:“我是為你好。你的身體狀況非常差,咱們現在就把這一切都忘掉,我送你去國外,把你的病治好。讓我帶你走,好不好?”
“不。”陸皓亭瞠大了眼睛,拼命掙紮。
“聽話,我的藥對你不會有傷害,你睡一覺。”
“……不。”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只有他能意識到,這種身體快要裂開的感覺不是普通的麻藥。不出意外的話,那裏頭一定含了他極少數的幾種過敏藥物。
這是件極危險的事情!
但除了父母,他從沒和醫生以外的任何人提過,陸旭華更是不會知道。
他張開嘴,想要求救,無奈渾身發軟,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他想,這一次,是真的跌入了絕望的深淵。
可陸旭華還全然不知,甚至一點都沒察覺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溫柔地把已經癱軟在桌前的他抱起,目光滿滿都是憐愛:“你想說什麽話,等你醒來再說好嗎,我都聽你的。”
陸皓亭一邊承受着劇烈的痛苦,一邊因為羞愧而聲音顫抖:“放、放……”
“放開你?”
陸旭華蒼涼的笑了一下,讓他的頭盡可能舒服地枕在自己臂彎裏,緩緩道:“我不可能放開你的,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度過的,沒有你的話,我也活不下去了……皓亭?陸皓亭你怎麽了!”
變故就出現在一瞬間,人前一刻還在掙紮,下一秒立即失去意識,開始閉着雙眼迅速倒氣。
“陸皓亭!”陸旭華趕忙去揉他後背。
陸皓亭的神智被硬生生地拽上了高空,身子懸浮片刻後,劇烈的失重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陸旭華揉着揉着,手臂猝然一沉,懷裏的人不知怎麽了,開始猛烈的,難以抑制的無意識抽搐。
這不是吸入普通麻藥該有的反應。
陸旭華心驚膽戰地大喊:“皓亭!醒醒,別、你別睡!”
靈魂被高高的抛起,緩緩騰上了至高點。
要落了。
高速下墜的眩暈感一出現,仿若一道驚雷炸響在蒼穹,陸皓亭瘦弱的身體根本撐不住,胃裏如刀絞一般翻湧,直接開始嘔吐,可身子已經處在了麻痹狀态,嘔吐物順着嘴角流出來,面色一度如死人般慘白。
這幅樣子,像極了嗑藥過量的瘾君子——可偏偏這張臉生的幹淨溫柔,讓人不會聯想到任何不好的事物。陸旭華心髒收緊,冷汗浸透後背,不斷拍打他的臉。
“皓亭,不行,你馬上醒過來!”
單薄的身體卻毫無生機,抽搐過後是一派駭人的死寂,脖頸無力後仰,指尖血色褪盡,身體逐漸開始冰涼。
陸旭華一顆心簡直被千刀萬剮。
“別、別怕,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他抱起他,護住了頭,心急如焚地朝樓下奔去。
傍晚,風微涼。
薛易拉上外套拉鏈,想了想,又拉了下來,順便伸手将頭發整理了一下。
“這樣行嗎?”
薛易這一路上,不止一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申星宇充耳不聞,捧着一束藍色的玫瑰花,翻了個隐晦的白眼。
這次不是劣質的皂花了,是漂亮的,帶着點侵略性的藍色妖姬,申星宇打聽過,它的花語是奇跡與不可能實現的事。
“喂,我問你這樣行嗎?”
申星宇走在他前面,無奈地回頭道:“你信我,他絕對不讨厭你的,愛情這個東西,只要不讨厭就有機會。你好好的,認認真真的表個白,絕對不能再直接撲上去親,那不等于是耍流氓嗎?”
薛易自信嚴重不在線,糾結道:“你怎麽就确定他不讨厭我?”
“你老師都說了,他是帶着禮物去找你的,小提琴诶,一聽就是專門給你挑的。嗨呀,他都去找你了,那肯定就是想和你道個歉服個軟,想和好了。”
明明應該我道歉才對。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去陸皓亭別墅的路上,路過護城河的時候,天色突然沉了不少,橋上的路燈在他倆身後閃爍兩下,倏然亮起,風吹過河面時卷起一點水汽,涼意叫嚣着掠過人們裸露的脖頸。
申星宇是個極度恐高患者,離橋邊遠遠地看了眼,嗫嚅道:“這橋可真高。”
薛易知道他怕這些,盡管已經焦頭爛額了,但還是記得要走在內側,給他擋住黑暗裏湍急的河流。
又是一陣風吹過,申星宇拉起來衣領,縮着脖兒,傍晚的燈火拉長他們的身影。
“咱們這樣……”
“你不要再問了,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大老遠去學校給你送禮物,能是讨厭你嗎?”
薛易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但是又很害怕,于是道:“說不定就是個分別禮物呢。”
申星宇突然停住,薛易一個沒剎住車,差點撞在了他身上。
只見他轉過來,正經道:“薛易,要不是我打不過你,真想劈開你那榆木腦袋當柴火。你那同桌不是也說了嗎,他在光榮榜那兒看你照片來着,我要是讨厭誰,我能盯着那人照片看半天?我直接點把火燒了好嗎。”
“……學校能放火嗎,你都是些什麽歪理。”
“那你走不走?”
“走。”
兩個人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陸皓亭家,大門緊閉,落地窗的窗簾也遮着,透不出一絲光亮。
薛易心一空,道:“沒有人。”
申星宇把花束塞進他懷裏,推他道:“你怎麽知道沒人,過去敲敲門啊。”
“咱們還是回去吧,白
天再來,黑燈瞎火的抱着花堵門口太像耍流氓了……”
“那你強吻人家就不是耍流氓了?”
“不一樣。”
申星宇翻白眼道:“少爺诶,您快去吧,我這小身板快被夜風吹透了。”
好,我就敲一下。薛易給自己打了打氣。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陸皓亭。
盡管這門根本就沒換密碼,薛易還是選擇敲門,敲完後便落下手臂,屏氣凝神地等待着。
不一會兒,房間裏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保姆拉開門,薛易見不是他,目光下意識地就躍進去尋找,幾個紙箱赫然出現在大廳中央。
保姆見是薛易,咧開嘴笑,招呼道:“小易,你來了,快進來坐。”
薛易沒動,禮貌地問道:“陸先生他在家嗎?”
“他不在啊,今天下午就走了,沒有通知你嗎?”
“他走了?”
“對啊,走了。”
薛易被當頭劈了一道雷,目光下意識地避開那些紙箱,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似的,喉嚨裏半天發不出聲音。
為什麽這麽突然,他是為了躲自己才走的嗎?
“可能是沒來得及告訴你吧,他要去國外休假了,下午的時候讓人來接走了小宸宸,留下我整理房間的東西。哦對了,你的房間我沒進去過,你是來拿東西的吧?快進來。”
一旁的申星宇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薛易把花往背後收了收,後退一步,音線顫抖道:“不、我這就走了,我沒有東西要拿。”
他轉身,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兒。
“诶,小易。”保姆将他叫住,“你先別急着走,幫阿姨一個忙。”
薛易精神恍惚地應了一聲,“什麽?”
保姆和薛易也不算生疏,轉身進了屋子,十分費力地拖出一個紙箱。
裏頭全是亂七八糟的雜物,有的還蒙上了灰。她抹把汗,不好意思道:“阿姨實在拎不動了,拜托你幫我把它抱到小院門口去好嗎,都是宸宸的舊玩具,陸先生交代說扔掉它們。”
薛易并不知道是哪位陸先生,只愕然地想,先生怎麽會扔宸宸的玩具?
保姆猜出他的疑惑,趕忙解釋道:“陸先生說他們要在那邊住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這些舊了的東西就沒必要帶了,讓我都扔掉就好,幫我個忙,抱到門口,會有人來收走的。”
很長一段時間……
那就是在躲人沒錯了。薛易心如死灰般地想着:他完全沒必要走的,只要他一句話,別說讓薛易在虹城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都沒有問題。
申星宇此時也淩亂了,朝薛易輕輕搖頭,示意他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保姆又重複了一遍:“小易,快啊,幫阿姨個忙。”
“……好。”薛易回神,把花朝後遞給申星宇:“幫我拿一下。”
薛易彎下腰,将紙箱擡了起來,裏頭的東西擺的毫無規律,一邊特別輕,另一邊又特別沉,薛易走了兩步就拿不穩了,只能先把它放在地上,準備調整下姿勢。
“搬不動啊。”保姆有點不好意思,快步走過來:“沒想到這麽沉,來來來,我跟你一塊,大件我掏出來抱着。”
她彎腰在裏面翻了下,抱了個黑色的琴包出來——那是個明顯的小提琴形狀,申星宇這種不學琴的人都能模模糊糊地認
出來。
偏偏薛易認不出,非要給自己傷口上來把鹽:“這個、是什麽?”
“小提琴啊,怪可惜的,剛買就扔了。诶,也沒什麽,那麽小的孩子學小提琴不好,把脖子拉歪咯。”
“……” 他幾乎是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薛易!”
申星宇把花一扔,緊張地走過來把人扶住,小聲在他耳邊道:“不一定是送你的那個,她不是說了嗎,是小孩子拉的,薛易,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
申星宇知道完了。不管自己怎麽給他圓,他都聽不進去了。
薛易蒼白着臉不說話,除了呼吸急促了些也沒什麽其他反應,申星宇猜他暫時不會有過激行為,松開他,過來對保姆道:“阿姨,東西給我,我給您搬出去。”
“你搬不動,小易那麽大力氣都擡不動呢,我把這個琴拿出來,再把這個積木……”
“我搬的動!”
申星宇擋了薛易一下,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琴從保姆手裏奪出,放進箱子一股腦給搬了出去。他安置好箱子,回來拉上薛易,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你們的花,小易!”
保姆大聲喊着,但人已經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薛易原本還是被拉着跑的,跑着跑着就超過了申星宇。他腿長手長,跑起來像陣風,很快就把申星宇落在了很遠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但肌肉有了記憶性,就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跑着,可再往前跑,就要到橋上了。
申星宇連恐高都忘了,心驚膽戰地大喊道:“薛易,你他媽給我停下來!”
他這輩子說的髒話加起來不過三句,還是第一次當着遛彎老太太們的面底氣十足的罵街:“我操他媽的,站住!薛易你敢跳老子就□□全家。”
“……”
薛易停在了橋頭,離河邊還有幾步遠的地方,靠着護欄輕輕喘了會兒,申星宇追上來,腿軟地坐在地上,罵罵咧咧地快速倒氣,肺差點從嗓子裏喘出來。
他剛要罵句什麽,一只手卻落在他背上,動作穩重地給他順了順氣。申星宇的脾氣緩和了不少,心有餘悸地罵道:“媽的,瘋了吧你,奔着河跑,吓死我了。”
薛易拍拍他:“本來想跳的,但是想了想,怎麽着也不能讓你□□全家。”
“……我瞎說的。你準備怎麽辦啊,他可能真的讨厭你了,你還找他嗎?”
“不找了。”薛易挨着他坐下來。
“那你還回學校嗎?”
“不回了,省賽特等獎,到這兒吧。”
“多可惜。”
薛易說:“有些東西是綁在一起的,一部分已經丢了,另一部分也沒必要繼續下去了。沒什麽可惜的,小宇,接下來的時間,我想要去做我自己。”
陸皓亭的身體在昏迷中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等到朦朦胧胧蘇醒過來的時候,整個身體疲乏無力,即使是醒了,也無法正常地撐開眼皮。
他掙紮了一會兒,聽見有腳步聲從一側傳來,漠然的男聲低沉道:“go,那邊怎麽樣,聽說警察已經介入……你受傷了?”
“噓,回去再說。他怎麽樣?”
高大的男人探頭看了一眼,搖頭道:“還沒醒。我一刻不離的守着,不會出問題的!昨天又搶救了兩次,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真的好險,年紀輕輕的,差點沒命。”
陸旭華輕着手腳走過來,靜坐在病床旁邊。
床上的人雙
目緊閉毫無生氣,只有輕淺的呼吸和躍動的心跳證明他還活着,呼吸罩上白霧浮起又消散,如人世間痛苦的輪回,将陸旭華的心一下一下地絞着。
“對不起,皓亭。”
陸皓亭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張張嘴,沒發出聲音,無助且茫然地躺着,目光馬上又要渙散開來,陸旭華一個激靈站起身,趕忙喊來了醫生。
醫生用英文對陸皓亭不斷說:“請保持清醒,能聽到我說話嗎,可以的話動一下手指。”
陸皓亭聽不太清他說什麽,茫然地把眼睛又閉上了,很快就跌入了第二波昏迷。
“情況不太樂觀,這裏千萬不要離開人。”
五天後,陸皓亭才再又一次恢複意識。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沒有人,他艱難地擡起手臂,拉開呼吸罩,相對低氧的空氣撞進肺裏,胸腔的壓強一路飙升,檢測儀立馬報了警,不到十秒,病房門就被大力推開,護士和急救醫生沖進來,将他摁回了床上。
“這是哪,讓我回去。”陸皓亭終于從喉嚨裏發出了聲音。
他手無力地擡起,想揮開阻擋他的醫生,搖晃之下胃裏一陣難受,靠在枕側幹嘔了起來,醫生調來了營養針和鎮靜劑,一道給他打了進去,這才重新給他戴上呼吸罩,連好檢測儀。陸旭華趕到了,跑過來握住陸皓亭的手。
“你醒了。”
“……”
“醒了就好,皓亭,你瘦了好多,我往後什麽都聽你的。”
“讓、讓我回去。”
陸旭華眉眼蒼涼地嘆道:“你回去能怎麽樣呢,那個孩子他已經離開那兒了,你找不到他的。”
“找的到。”
陸皓亭眉心緊緊皺着,鎮靜劑緩解了他劇烈的頭暈,他撐起一點手臂,望向陸旭華,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別這樣看着我,你真的找不到他了。那孩子他來找過你,捧着花來的,保姆告訴他你走了,他就把花扔了。”
“他不會……”
“你騙自己幹什麽,他還是個高中生,他懂什麽是喜歡嗎。如果他真的喜歡你,他會輕易把花扔了嗎?那花我帶來了,挺漂亮的藍玫瑰,插在水裏,可惜,就快要枯萎了。”
陸皓亭胳膊猝然無力,摔在床上,頭暈目眩中聽到他後面的話。
“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皓亭,我娶婉婷,也是因為你。”
“混蛋!”
陸皓亭瘋了似的想要跳起來,鎮定劑卻無情地發揮作用,讓他一次一次跌回床上。
陸旭華扶着他,無奈道:“我原本想就這樣平靜的過下去,能看着你朝我笑,能偶爾擁抱到你就好,甚至是看着你成家,擁有你自己的孩子,可是你偏偏說……你可能喜歡上了男人。皓亭,我也是男人。”
“閉嘴!”陸皓亭像只受傷的野獸,發出聲嘶力竭的,卻又無濟于事的咆哮。
“你的眼光也挺不錯的,那孩子不是別人,是薛竟成的獨子,從家産來看,也沒比我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