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睡前故事
薛易和小叔待了挺長一段時間, 回來了陪陸子宸玩了會兒小火車,最後哄着他去和保姆喂金魚,才回到書房繼續寫作業題。
卷子是物理老師單獨留給他的,難度五顆星,還穿插着各種競賽題,薛易抓着筆一埋頭, 時間就過的飛快。
一直到很晚,陸皓亭才空下來。
薛靖才性格吊兒郎當的, 工作上倒是個急性子,甩手就從馮陽他爹那邊抽走了幾個單子, 改吧改吧丢給了陸皓亭。
薛靖才晚上還約了人, 就讓自己的副總劉慶去和陸皓亭吃了頓飯,推杯交盞幾輪, 合同就簽了。最後秘書一合計, 哪裏還有虧損, 簡直是淨賺了一大筆。
異常順利的工作讓陸皓亭心情很好, 喝了幾杯酒,司機送他回來的時候差點在車裏睡着。
“陸總,到了, 用不用扶您進去?”
“拜托了。”
陸皓亭清楚自己的酒量, 也沒推辭, 等着司機把車停好,拉開車門攙了他的手臂。
兩個人站在門口,陸皓亭一邊開門一邊對司機道:“一會兒進去坐坐, 歇會兒再走。哦對了,進去了就不用扶我了,也別說我喝酒,小孩兒該不高興了。”
“哪個小孩?”
“就是今天讓你送回來那個,你和他說話了嗎,是不是挺帥的?”
不知從何時起,陸皓亭提起薛易的時候,臉上已經挂上了小小的驕傲。
“啊,是,不過我們沒說話。他還,挺酷的……”
陸皓亭也沒聽出他話哪不對來,暈暈乎乎地推門進去了,司機可沒喝酒,一眼就看見大廳裏還有個人。
那道身影站在樓梯口,從一開始就站在那了,靜靜地看着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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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眼神十分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只是站在原地靜靜把陸總望着,但偏偏就是有種質問的意思。司機咽了口吐沫,也不知道怎麽,心虛的不行,拍了拍還在換鞋的陸總,示意他往那邊看。
“呀,小易啊。”
陸皓亭朝他笑,憑借驚人的意志力穩住腳步往裏走了走,站在和他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問道:“宸宸睡了嗎?”
“睡了,但是睡前一直要舅舅來着。”
薛易想走近,陸皓亭卻是一驚,往後退退,坐在了沙發上,“辛苦你了小易,也早點睡吧。”
薛易見他不想讓自己靠近,就站在遠處和他說:“還不困,先生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忘了什麽?”陸皓亭這麽一坐下,酒勁兒往上湧,只覺得身體和靈魂都分開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太多東西。
“先生白天說了,要給我看作業。”
“啊,差點忘了。”陸皓亭皺皺眉:“現在太晚了,要不就明天吧行嗎,明天公司沒事情,我一天都在家裏……”
“先生喝酒了?”薛易突然打斷他。淡淡的酒味蔓延出來,薛易就站在他剛剛站的位置,很容易就聞了出來。
“一、一點點。”
陸皓亭伸出手,盡量保持平衡,從茶幾上端了水杯,想要證明自己沒事,拿起來才發現自己真的端不穩當,水面一層一層地掀起了漣漪,薛易過來,從他手裏拿過杯子,兌了點熱水進去。
“謝謝小易呀,老劉你坐,倒杯水喝。”
薛易這才扭頭,對司機客氣道:“叔叔是司機對吧,坐吧,我給您倒水。”
司機原本就不累,見着這樣的場景也不敢多待了,忙擺擺手,拿了車鑰匙随便找個理由溜了。
“不是去廠子嗎,為什麽喝了酒?”
“嗯,但
是晚上談了點事。”
“頭暈嗎,我去買點藥。”
“小易別去,太晚了,我沒事。”
陸皓亭喝完水,又是一陣困意襲來,家裏暖氣給的足,薛易身體好,一般只穿件貼身的短袖,陸皓亭大衣還沒來得及脫,熱的出了汗。他低頭去解大衣扣子,但五根手指僵硬地轉不過來彎。
陸皓亭幹脆放棄了
“小易,幫我個忙。”他擡眼看看薛易,又垂頭看了看自己解的淩亂的扣子,貓兒似的擡眼又落下,惹得小孩兒心一跳。
“怎麽了?”
“小易,我手酸。”
薛易聰明極了,且十分心靈手巧,不等他繼續說,貼着他就坐下來,幫忙脫掉了大衣。底下西裝還平整幹淨,領帶扯出來了些,喉嚨處的皮膚染了層薄薄的紅。
他扯了扯領帶,頭靠在沙發上犯困。
“先生喝太多了,上樓泡個澡吧。”薛易怕他這樣睡不舒服,過來推了推他的肩膀。
“真的不多,只有兩杯。”
陸皓亭開始的時候還記得要給小孩兒講題,生怕喝多了薛易不高興,推了不少酒,沒成想劉慶是個能喝的,帶的酒就不一樣,味烈度數高,兩杯下來腦袋發暈,走不穩當路了。
“好,不多,去泡個澡吧。”
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用淋浴了,腳一滑摔壞了還得是兩個人一起疼,薛易扶他上樓,在浴缸裏放了熱水,洗澡用的東西都幫他擺在了手邊兒,睡衣拿出來,放進門口幹淨的洗衣筐裏。
忙完了回來,看見陸皓亭已經鑽進床裏睡了。
“先生。”
他皺着眉,衣服也忘記脫掉,雙手捏着被角,薄薄的眼皮時不時還跳動幾下。
酒量不行吧,裝睡也毫無技術含量。
“先生醒醒,這樣睡不行。”
“讓我睡吧,好累。”
陸皓亭閉着眼睛,摸索了兩下撈起薛易的手背,擱在手裏攥了攥,幾乎是用撒嬌的口吻道:“要不我睡一會兒再起來洗,你可以……”
他話說到一半就睡着了,手上的力道慢慢消失,一點一點滑下來,被薛易接住,放進柔軟的被子。
他想起來薛靖才白天說的話:“你個慫貨,櫃都出了,碰見心動的還在那兒裝孫子,出去可別說你是我侄子啊,丢不起那人。”
他們薛家先當兵後從商,自太爺爺那輩開始全端的是穩重莊嚴,就連自己也是個悶葫蘆型的,唯獨他小叔從小浪到大,嘴裏沒個準頭。
不過聽他扯了這麽多年犢子,唯有這一句還真的在理。
怕什麽,蘇城飛追姑娘都沒這麽慫。
薛易早就被陸皓亭身上殘留的酒氣染醉了,彎下腰來,飛快地親了一下先生的眼睛。
睫毛被嘴唇輕輕壓下去,貼在下眼睑,陸皓亭一動沒動,像個乖巧的瓷娃娃,被主人呵護的嬌弱漂亮。
嘴唇後知後覺地燙了起來。
薛易的心跳先是一停,随即變了調,在胸腔裏猛烈彈跳,像偷嘗禁果的孩子。
“先生?”
陸皓亭睡的沉,絲毫不為這微小的動靜所擾,于是這位裝醉的小孩兒就從鼻梁一路親了下去,手臂撐在他身體兩側,溫柔地望着他,最後才儀式感十足地碰了碰先生的嘴唇。
真軟啊。他又親了一下。陸皓亭非但沒醒,還歪了歪頭,打起了小呼嚕。
不行,再這麽看下去,心都要炸了。
薛易幫他拉上被子,關燈,踩棉花似的從走廊回了客房,關上門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
做了什麽。
靠,瘋了……
他先是在房間裏焦慮地轉了幾圈,然後又拉開窗子吹了會兒風,最後脫掉衣服躺下,試圖用睡覺來逃避現實。
他蓋上被子,三根手指按在嘴唇上,跟個傻子似的保持這個動作失眠到半夜兩點。薛易只要一閉眼,耳邊就開始瘋狂奏樂,狂躁的血液快速循環,甚至想去琴房用最快的速度彈幾百遍狂想曲。
最後實在沒辦法,穿上衣服去書房坐好,打開了物理習題。
精神抖擻地做題,一坐就坐到了早上六點半,又過了一會兒,隔壁房間傳來了簌簌的水聲。
陸皓亭帶着一身酒味醒來的時候,就十分後悔昨天沒能沖個澡再睡,他踩着拖鞋進去浴室,發現浴缸裏頭已經放好了水。
“涼的?”陸皓亭摸了摸,十分疑惑,難道是昨天晚上放的水?
也沒喝那麽多,不至于斷片吧……總之先随便沖一下,還要給小孩兒們做早飯。
陸皓亭洗了個戰鬥澡,換好衣服出來,輕着腳步往外走,路過書房時驚訝地發現,貼着地板的縫隙裏頭有一線光亮。
“小易?”陸皓亭推門進來。
薛易從書堆裏支起腦袋,偏頭看着門口,眸光有點失焦。
“起的好早,你平常都這麽用功啊。”陸皓亭走過來,獎勵性地揉揉他的頭發,收回手的時候卻發現了些異樣。
小孩兒的頭發摸起來總是柔柔順順的,手感非常順滑,他很愛幹淨,也從來不往頭發上噴發膠定型之類的東西,可剛剛手一摸下去,收回來竟然有點油。
男孩兒新陳代謝快,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洗頭的。
陸皓亭心生疑惑,皺皺眉,看了眼他滿當當的三大頁草稿紙,“寶貝你一晚上沒有睡覺?”
“沒睡。”
薛易點點頭。他其實并沒覺得累,只是一雙眼睛裏頭泛着空,看起來很讓人心疼。
“為什麽不睡覺,作業太多了完不成嗎?”
陸皓亭伸手,拿起他卷子看了看,除了少數幾道還空着,幾乎每道題的空白處都擠了密密麻麻的步驟,另一邊的草稿紙上畫的亂七八糟,看的出來做題的人心裏很不平靜。
“小易,你怎麽了?”
“我沒事……”
他其實做到卷子反面的時候就有點清醒了,手撐着額頭反思自己的行為,最終将偷偷親吻別人歸在了侵犯他人權利、耍流氓、不要臉的行列,并認真考慮了如果陸皓亭當時并沒有睡着會發生什麽。
他斯文慣了,大概不會做出一腳把自己踹下床的事,但肯定會厭惡、惡心,然後再也不理他了。
于是,後半夜的困意被後脊背一陣一陣的惡寒沖淡了。
“困不困,要不要吃點東西,然後去屋裏睡會兒,你臉色不太好小易。”
“不用。”
“別任性好嗎。”
“我真的沒事。”
他得好好冷靜一下,最好能找個時間和陸皓亭談談——就像當初和爸爸談一樣,如果不能接受自己,那他就早點離開。
薛易心裏亂,開始給陸皓亭下逐客令:“我這兒還有幾道題,先生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就先出去吧。”
薛易說完,就又抓起了鋼筆。
“你生氣了?”陸皓亭突然這樣問道。
薛易心裏一驚,擡頭反問:
“生什麽氣?”
“昨天說了要幫你講題,結果喝的醉醺醺的回來,還麻煩你照顧我,幫我放了洗澡水?”
陸皓亭試探性地說道,然後小心觀察薛易的表情。
“沒有生氣,照顧先生一點也不麻煩。”
薛易表情變化很快,一閃而逝的眸光沒能看出什麽端倪,但語氣聽起來誠懇極了,不是在說謊。
可能只是學校壓力太大了。
陸皓亭本來打算先出去,讓他自己調整一下,可走到門口,心裏頭又一陣不忍,折回來擠進他椅子裏,從抽屜裏摸出一副眼鏡。
“先生做什麽?”
“哪裏還不太明白,我幫你看看。”
兩個人胳膊擠着胳膊,坐的很近,椅子寬度有限,陸皓亭覺得自己快要坐不住了,幹脆将左手臂打開,搭在他後脊上。
薛易呼吸逐漸困難起來。
“沒幾道了,我自己想就行……”
陸皓亭已經摸了張新草稿紙,抓起圓珠筆列寫公式。薛易想站起來,陸皓亭以為他還鬧別扭,就把他往下摁了摁,手壓住薛易的肩膀。
“我先把步驟寫下來,你自己對着題目看,看不懂再問我。”
他解題的習慣很好,每一步都思路清晰,一筆一劃地列在白紙上,工整漂亮,完全不像薛易張牙舞爪的草稿紙。
“怎麽樣,能明白嗎?”
薛易接過來看,眉尖兒慢慢就擰了起來。
“難度挺大的,你別着急,慢慢想。還有,這些都是競賽題吧。”
“老師拿給我的。”
“肯定只給了你,對吧。”
“嗯。”他應了一聲,然後小聲補充:“也不問問我想不想做。”
陸皓亭又被他逗笑了,看着他說:“口是心非。你要真不想做的話,幹嘛通宵抱着它寫。”
“當着辦公室裏那麽多老師面給我的,寫不出來多丢臉。”
陸皓亭被他這小口氣可愛到了,差點伸出手,扯扯他軟和和的臉蛋。
“看懂了嗎,不然我給你講講?”
“等下。”
開頭的解法有點不知所雲,薛易幹脆飛快地浏覽下去,一直看到過程的後半段,才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明白了。”
“嗯,這麽快?”陸皓亭都有點驚訝,“那你說,我放着受力點不去分析,為什麽要舍近求遠,跑到鉸鏈上分析。”
“等效替代。”
一語中的。陸皓亭睜大了眼睛,毫不吝啬地誇獎道:“厲害了寶貝。”
冬天的早晨像嬌羞的姑娘,總是姍姍來遲,時鐘敲了七下,天邊才擠出一小片青白,雲彩烏沉沉的,看不見太陽。
“要不去睡一會兒……”
“先生再看看這道題。”薛易翻了個面,露出來卷子上最後一道大題。
——競賽題裏的拔高題。
陸皓亭見他學習的熱情不小,暫時壓住了讓他去睡覺的話,仔細閱讀了下卷子。
題目很短,電類證明題,已知條件裏只有一句話,底下配圖卻不知所雲。陸皓亭思考了一會兒,拿過鉛筆在上頭輕輕畫了畫,五分鐘後,他提起筆,在草稿紙上寫了起來。
“不妨假設平衡點在a處……”薛易跟着他的筆尖兒讀,讀完沒忍住,偷偷笑了下。
陸皓亭見他終于有點笑容了,趕緊追問:“怎麽笑了?”
“我同桌,他就總這麽寫。”
蘇城飛每次碰着毫無頭緒的題
,就拎着筆杆子往上瞎寫,最常用的開頭就是這個‘不妨假設’,愣是把物理題寫出來語文作業的感覺,沒少被老師當範文拿着念。
“是嗎?”
物理題的解法裏,憑空假設需要不弱的想象力和邏輯性,陸皓亭微微驚訝,說:“那你同桌也很厲害啊,怎麽不給他也發一套?”
“說不定也給他發了,老師沒告訴我。”
別說,還真發了,他和陳嬌倆人一人發了一套《力學基礎三百問》。
兩個人一問一答,聊了會兒學校裏的事,陸皓亭一邊說着話,一邊将步驟寫在了紙上。
他寫完,擡腕看了眼表,“好了小易,你看一下我的圖解和步驟,我先去做飯,一會兒宸宸該醒了。”
“嗯。”
薛易進入狀态一向很快,拿來草稿紙,垂下頭不吭聲了。陸皓亭從椅子上站起來,幫他帶上了門。
陸子宸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抱着一只軟綿綿的兔子玩偶,睡眼惺忪地站在書房門口。
“舅舅。”
“寶貝今天怎麽自己起來了?”陸皓亭蹲下來,把還犯迷糊的小崽子抱進懷裏:“飯飯還沒做好呢,舅舅先帶你去刷牙洗臉好不好。”
“嗯。”陸子宸點點頭,被舅舅抱去了卧室。
陸子宸站在洗手間裏,拿着電動牙刷,陸皓亭在幫他灌熱水。小崽子突然擡頭問舅舅:“昨天是小易哥哥接舅舅回來的嗎?”
“不是啊。”陸皓亭把水杯給他,擠好牙膏,“小易哥哥出去找我了?”
“對,本來說好了要帶上宸宸一起去的,臨出門前和阿姨玩了會兒金魚,他就忘了帶上我了。”
“這孩子,真的好會操心啊。”陸皓亭的家人都在國外,身邊只有一個需要關懷的孩子,仔細想想,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記挂過了。
他想起小孩兒幼鹿一般的眸子,心裏頭升起一陣不忍。
“那他說沒說去哪找我?”
“不知道。”陸子宸搖搖頭,咬着牙膏含糊道:“舅舅,小易哥哥特別好,宸宸昨天睡不着,小易哥哥還給宸宸講故事,舅舅你就沒給我講過。”
“我不會……”
“舅舅你是大人了,都沒有小易哥哥會的多。”
“宸宸,以後想聽故事了叫舅舅給你講,舅舅給你讀故事書好不好,哥哥學習特別忙,別總麻煩你小易哥。”
“我不。”陸子宸快速搖了搖小腦袋:“舅舅就會騙人,小易哥哥昨天怎麽都找不到你,都不沖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