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崔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始終被沉重的泥潭困着,意識在其中掙紮着往上走,卻有一股力量反複把他拖下去。
以至于他醒的時候,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詹殊鶴趴在床沿,閉着眼睛,眼下一片青色。他睡相一直很乖,不會亂翻身,也不會說夢話,每次躺下去,都是默不作聲地倚着崔郢,被子會拉到下巴,露出半張恬靜的臉。
崔郢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估計應該是晚上。他的手被詹殊鶴抓着,十指相扣,蓋在被子底下。
崔郢沒有叫醒他。
他始終沒有想清楚的那些事,在邱剛叫出“七爺”的時候,連成了一條線,醍醐灌頂。
其實仔細想想,崔郢應該早一點發現。就算詹殊鶴瞞得天衣無縫,也不是無跡可尋。
指令短信9天發一次、密碼本36天更新,是因為鋼琴9個音組、36個黑鍵;
除掉譚徽的那一天,馮燃的确是領命去保護他;
那天留他在客廳不是巧合和恩惠,是因為詹殊鶴想觀察魏子越和趙潔芮有無二心;
馮燃敬畏的态度、殷勤的動作、那句意味深長的“命好”,都是因為他是七爺;
清道夫臨走時那恭敬的一颔首,也不是對着他,是對着他懷裏的詹殊鶴;
南山河苑、三角斯坦威、肖邦夜曲op9no2曲譜......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崔郢目光沉沉,反握住詹殊鶴的手。
出院的那天,馮燃親自開車來接。
詹殊鶴扶着崔郢上了車,馮燃回頭對着詹殊鶴一點頭:“七爺。”
“去南山河苑。”詹殊鶴從身後拿了一個靠枕,小心地放在崔郢身後,他擡起頭擔心地問,“還疼嗎?要不要讓戴醫生這幾天住家裏。”
崔郢搖頭:“沒必要。”他頓了頓,放低聲音說,“七爺,別太緊張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句“七爺”,詹殊鶴沉默了很久。
許久之後,他才偏過頭,把頭靠在崔郢的肩膀上,小聲說:“我不喜歡你叫我七爺。”
馮燃從後視鏡看了他們一眼。
崔郢沒說話,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
下車的時候,詹殊鶴先下了車,回頭要來扶崔郢。
崔郢說:“七爺先去開門,讓燃哥扶我過去吧。”詹殊鶴皺皺眉下意識就要拒絕,崔郢趕在他開口前說,“我想和燃哥說幾句話。”
詹殊鶴看看他,見崔郢完全沒有回旋餘地的樣子,只好點頭:“好。”說完又連忙補了一句,“要快點哦。”
崔郢笑笑說好。
詹殊鶴走了,馮燃下了車,扶着崔郢下來,說道:“其實有些話你不如直接問七爺,他一定會跟你說的。”
崔郢走路的時候,大腿上的傷口還是有些抽痛。他放慢了腳步,靠着馮燃扶過來的胳膊,低聲說道:“該問的我會問他,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想問你。”
“什麽事?”
“我生日那天晚上,七爺和你待在一起。”崔郢側過頭,看着馮燃的臉,“為什麽出來的時候,他換了衣服?”
“七爺,我回去了。”馮燃把崔郢送進家門,看着詹殊鶴接住人,說道,“崔子有什麽問題,爺您随時吩咐。”
“嗯。”詹殊鶴注意力全在崔郢身上,甚至沒擡頭看他一眼。
馮燃笑着搖搖頭,關上門走了。
崔郢在沙發上坐下來,詹殊鶴在他面前跪坐下來,抱緊了他的腰,把臉貼在崔郢的腿上。
“你快把我吓死了。”詹殊鶴喃喃道,“我看到你那個樣子,真的......”
“我知道。”崔郢摸了摸他的發尾,彎下腰親了親他的側臉,“我還沒正式謝謝你來救我。”
詹殊鶴擡起頭,怯生生地看着崔郢,眼角微紅:“那我還能和你在一起嗎?”
崔郢沒說話。
詹殊鶴在這沉默的片段裏不可避免地恐懼起來。他垂着頭,等待着審判,眼淚卻下一步掉下來,砸在崔郢腿上,在褲子上洇出一點深色。
崔郢輕輕嘆了口氣,托着他的下巴讓他擡起頭,看着他被委屈染上的漂亮眉眼,用拇指蹭了蹭帶着熱度的淚。他放緩了語氣,說道:“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希望你能把我不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我不想活在欺騙裏。”
崔郢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好嗎?”
“最開始,我是想待在你們五個中某一個人身邊,”詹殊鶴斟酌着措辭,說得很慢,“我經歷了太多因為野心不惜毀掉整個組織的事情,我對隼感情很深,我有責任管好他。除了馮燃,你們四個人都沒有見過我,如果我以床伴或者情人的身份站在其中一個人身邊,會看得更清楚,也不至于讓你們感到警惕。”
“起初,我的首選是馮燃。他的命是我撿回來的,對我不可能有二心,何況跟着他,也不用真的和人上床。”
“但做決定之前,我讓清道夫偷拍了幾張你們的照片給我。”詹殊鶴陷入回憶,“其中有一張,你穿着呢子大衣,捏着一只野貓的脖子,露出一點笑意。我覺得......你很特別,也很好看。”說到這裏,詹殊鶴有一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場演出是我組織的,票是我讓人給你的。當時在臺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可能聽起來很幼稚,但那一瞬間我只想着,天吶,我好像一見鐘情了。”
“我事先調查統計過所有跟你上過床的男孩,總結了他們的共性特點:漂亮、幹淨、純潔、乖巧......可是除了臉,我和每一個都不搭邊。在此之前,我沒談過戀愛,也沒有多少床上經驗。為了留住你,大概半個月的時間,我每天都會叫一個你之前的床伴過來,找個男人上他,我在旁邊看着。”詹殊鶴深吸一口氣,“我認真揣摩了他們的姿态、動作、表情,甚至叫床的聲音。”
崔郢摸了摸他的臉。
“我以前是個對感情特別嗤之以鼻的人。那些死在我手裏的人,好多都是愛上了誰,這種東西,只會讓人軟弱、不堪一擊。但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你,我控制不了,甚至在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陷得更深了一點。馮燃中途委婉地提醒了我一次,說對你偏心得太明顯會害了你,我沒放在心上,結果出了譚徽的事。”
“現在想想,讓譚徽死得太便宜了。”詹殊鶴眯了眯眼睛,表情陰郁,語氣很冷,“我該打碎他所有的骨頭。”說完自覺失言,立刻收斂起暴虐的氣勢,轉了話題。
“你生日那天,我找馮燃是去給他南山河苑的鑰匙。你早上說過晚上會在晌歡,我就讓馮燃在半分訂了包間,本以為萬無一失,我還是大意了。你誤會我和馮燃有染,我也沒辦法解釋我為什麽去找他。當時候跟你坦白身份,你八成不會再怪我,但也不會和我在一起了。”
“那天我是因為闫小少爺醉酒的事情臨時過去的。”崔郢接着他的話說,“你後來知道是因為他才被我發現,所以你殺了他。因為他抓着服務生不放手,吳家安才打電話給我,所以你砍了他的手,對嗎?”
詹殊鶴沉默下來,惶惶然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詹殊鶴。”崔郢這次沒叫他七爺,叫了他的名字,語氣很鄭重,“不要說謊,回答我。”
“......是。”詹殊鶴緩緩開口,閉了閉眼睛,破罐子破摔,“我當時在氣頭上,本來連吳家安都想殺了,最好把他舌頭割掉。但我知道他一直效忠你,早期幫了你不少事,後來忍了忍就算了。”
“那施曉呢?”崔郢問,“知道我上了他,知道我把他帶上床是因為他彈了肖邦,所以殺了他還砍了手?”
“崔郢......”詹殊鶴聽不下去,低下頭把臉埋在手心,小聲哀求。
“回答我。”
詹殊鶴被逼得急了,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情緒激動起來:“是,人是我找人殺的!在他死之前,我還找了三個男人輪奸他,最後砍了他的手,把他的咽喉割開!這樣可以了嗎?!”
“我就是這樣的。”詹殊鶴急促地呼吸,眼眶卻是紅的,“你喜歡幹淨的,我是髒的;你喜歡純潔的,我是歹毒的;你喜歡乖巧的、聽話的,我是城府深的,是心思重的,是每個人都害怕的七爺!我知道我每一處都踩在反面上,可是我有什麽辦法!”
詹殊鶴越說聲音越大,突然崩潰,蹲在地上哭起來:“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我知道。”崔郢站起身,忍着痛蹲下來,把哭泣的詹殊鶴摟進懷裏,“我都知道,寶貝兒。”
下一章終于可以寫大家期待的了嘻嘻
小詹很壞,大家不要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