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煙
舞惜在後宮悠閑度日,對撫琴習舞早已失了興致。恰逢寒冬,前朝尚且不安穩,子瑾新婚,每日除了朝政,連陪慕萱的時間都少,自是不能帶舞惜去校場練習騎射的。
即便如此,生性好動的舞惜又哪裏是能靜得下來的人?遂決定每日晨起、晚間練習瑜伽!
既定了主意,很快将想法告知雲珠。雲珠聽了頓覺新鮮,想着公主終于有事兒忙了,總好過日日擔心她往外跑要好。于是和秋月一起,按着舞惜的想法,趕制了幾身“瑜伽服”。
舞惜從來都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為绛紫閣上上下下的丫鬟們講解了練習瑜伽的好處。女孩子哪有不愛漂亮的,遇到這樣好的主子,大家也都來了興致。
于是每日早起晚膳後,是绛紫閣最熱鬧的時候。除了幾個小內監外,大家都在正殿鋪上厚厚的毯子,席地而坐,跟着六公主一起練瑜伽。
這樣一來,舞惜也漸漸将手帕一事抛到了九霄雲外。
這半年多來前朝不穩,後宮卻也算喜事不斷。大公主紫陌懷孕已八個多月,太醫早有診斷,說這一胎會是個健健康康的小公子。
皇後本就疼寵這個女兒,成親兩年才有身孕,又一舉得男,皇後自然高興。自紫陌懷孕起,劉競博就和夫人一起将紫陌接到宰相府以方便照顧,皇後如今又将自己身邊有經驗的姑姑、太醫都指到了宰相府。加之劉俊濤與紫陌婚後一直如膠似漆,因此紫陌可也算是事事順遂,只安心待産就是了!
另一方面,繼二公主、三公主之後,四公主如煙也要下嫁了!雍熙帝将她配與馮恩次子馮傑,以示皇恩浩蕩,更是為鼓舞沙場征戰将士。
馮恩這幾年極受雍熙帝重用,次子大婚雖說他遠在邺城并不得回朝,但這婚禮儀制卻是比着長公主來的。如此一來,也算給了馮恩極大的顏面。
麗妃眼見如煙下嫁,自己卻半句話也做不了主。好在馮傑也是一表人才,想來以後也會如他父親一般,馳騁沙場,建功立業!
賜婚的事很快合宮就都知道了。皇後體察聖意,加之紫陌胎象安穩,她心底也高興。于是在為如煙準備嫁妝時,也常常叫上麗妃一起,并不偏頗,雍熙帝看在眼裏,也很滿意。
寒冬已過,禦花園臨近澄心湖,湖光山色間春意漸濃,格外绮麗動人。
禦花園翠微亭內,雲珠将鵝羽軟墊墊在舞惜坐下的石凳上,主仆倆說着閑話。不遠處是秋月帶着其他人正在收集花瓣上的露水。
陽春三月,澄心湖畔垂柳依依,有風輕送,透着溫婉恬靜。禦花園內百花争豔,偶有粉蝶輕盈飛過,春燕輕婉鳴叫。
面對着如斯美景,舞惜笑道:“姑姑,你看春天來了,連空氣中都透着一股芬芳。”說着微閉雙眼,輕聲吟誦,“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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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低婉柔和的聲音傳來。
轉頭看去,如煙帶着丫鬟已走近。舞惜禮貌地起身:“四姐姐,來這坐吧!”雖說來這裏快三年了,可素日裏舞惜并不喜歡串門子。除非是合宮夜宴,再者就是偶爾會在給皇後請安時碰到,也是不會過多交談的。這個四姐姐是麗妃所出,麗妃在宮裏從來都不是盛寵,但是這些年來,能一直和靜妃穩居妃位,就連生育了皇子的雲妃也一度在她之下。舞惜心知,這宮中的女人任誰都不可小觑,即便麗妃向來不多事。舞惜也明白,如果沒有背景和手腕,如何在這吃人的後宮中安穩度日。
如煙輕盈婀娜地走到舞惜身邊坐下,丫鬟向後退去,守在亭子外。舞惜明白這是有話要說,于是朝雲珠使了個眼色。
一時間,亭子裏只有她們兩人并肩而坐。
舞惜忍不住打量起如煙:纖秾合度的腰身,白皙細膩的膚色,五官也是極精致的;尤其她的側影極美,修長的頸如天鵝般有着柔美的弧度。一身湖藍色的八答暈春錦衣外是彩繡十團白色獅子繡球的錦襖,青絲挽作尋常發髻,斜斜插兩支頂花珠釵,不張揚卻更顯韻味。
印象中的如煙極富才情,詩詞歌賦信手捏來,比之處處想着拔尖的流嫣來,這個姐姐顯然更合舞惜的性子。
如煙四月間就要大婚了,如今看來面上卻并無待嫁女兒的羞澀,想來個中滋味也并不好受吧。
思及此,舞惜語帶關心:“四姐姐就要當新娘子了,各項物事可準備妥當了?”如煙點頭:“有母後和母妃為我準備着。何況我素日也省事,除了筆、硯外,我并不挑旁的。”
兩人絮絮聊了許久,每每舞惜問及婚禮,如煙總能四兩撥千斤地一語帶過,顯然她不欲多談。
擡眼看了天色,太陽一分分升高,雖說是春日了,空氣中仍有一絲清冷,如金的日光如輕紗般覆蓋在身上,給人暖暖的感覺。眼見如煙欲起身離去,舞惜到底沒有忍住,脫口問道:“姐姐,可是對這親事不滿意?”
如煙詫異看着她,許是沒有料到她會這樣突兀地問出口,凝視她雙眸,清澈中流露出關心,心下微微有一絲動容。
見如煙沒有回應,舞惜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尴尬地解釋:“我只是看姐姐神色中并無真心的歡愉,所以……”
如煙微微一笑:“妹妹果然心思靈透。”
一句話,舞惜已然明了,頗有些着急,道:“既如此,姐姐怎不向父皇表明情由?自古女子成親是大事,怎好這樣草草決定?”
收住笑意,如煙看向随風搖曳的柳枝,沉默了半晌,方才幽幽開口:“自古女子的婚姻又豈是自己能決定的?普通百姓人家尚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身在皇室?我自懂事之日起就知道,我的婚姻就連母妃也無權置喙。”
舞惜愕然,的确如此,身為皇室中人,從來婚姻牽扯着前朝、關乎着江山社稷,又哪是自己能做主的?
“姐姐既然想得如此透徹,又何必自怨自艾?興許那馮傑會待姐姐很好。”舞惜安慰道。
如煙搖頭:“我自幼喜好詩詞,最佩服的就是卓文君。愛時她求一心人,不在乎門第出身,與心愛人私奔;待心上人欲變心時,她作白頭吟與訣別書。這樣的女子是奇女子,敢愛敢恨,活得精彩!”
舞惜看着如煙說得頗有幾分激昂,倒讓她刮目相看,再望向她時,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
如煙将目光收回,有些洩氣:“這個馮傑我從未見過,脾氣秉性我也全然不知。這樣的人,我如何與他共度此生?”
面對這樣的如煙,舞惜有些詞窮,不知該如何寬慰,只是緊緊握着她的手,鼓勵她:“姐姐适才說佩服卓文君的敢愛敢恨,那麽姐姐何不像她學習?若馮傑真是姐姐的一心人,姐姐也算如願以償;倘若不是,姐姐日後再作打算。”末了,打趣道,“姐姐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想必那馮傑見過之後必定傾心不已!”
如煙微笑道:“借妹妹吉言,希望我能和大姐姐一樣幸福!”頓了頓,接着道,“舞惜,我看着你由原先的活潑開朗到膽小怯懦,再到如今的樂觀聰慧。說實話,這偌大的皇宮中,我最佩服你!你為了二哥哥,敢孤身前往山越;你敢跳水救容嫔母子,又為蘭貴人求情;你能讓父皇那樣寵愛你!你身上的勇敢、自信、從容、聰慧,都是我欣賞的!”
這樣一番贊嘆讓舞惜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道:“姐姐,怎麽說這樣的話。”
如煙輕聲道:“從未和你交談過,可眼見我要出嫁了,再不說只怕以後也沒有機會再讓我們這樣深談了。”說着正色道,“舞惜,以父皇如今對你的寵愛,希望待你到了出嫁之日,能自己選個如意郎君。”
舞惜擡頭,真誠說:“謝謝姐姐。願姐姐和馮傑也能白首不相離。”
如煙點頭,起身:“好了,出來久了也該回去了。妹妹自便吧,我先回了。”
如煙已走了好一會,雲珠見舞惜還在出神地看着如煙離去的方向,輕聲喚道:“公主。”“嗯?”舞惜心不在焉地應着。雲珠好奇地問道:“四公主與您說了什麽?”“從未想過,四姐姐原來竟是這般有想法的女子……”“什麽?”
舞惜轉身看向雲珠,無奈開口:“姑姑,你說為何自古女子的幸福都由不得自身?父皇為了安撫沙場征戰将士,将四姐姐嫁與她未曾逢面之人。在江山社稷面前,女兒的終身幸福如此不重要嗎?”
雲珠早已習慣舞惜的驚人之語,小聲提醒:“公主,這話您可說不得呀!若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中,平白招惹是非不說,也讓皇上心中不快。”
舞惜感念雲珠的事事小心,問道:“姑姑,你從未想過嫁做人婦嗎?”雲珠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問,半晌方道:“按說宮女到了二十五歲,是可以放出宮自行婚配的。可是奴婢自幼父母早亡,出了宮也早沒了家。且小姐待奴婢親如姐妹,您是小姐的心頭肉,奴婢自是要守護您的!”
舞惜無語,比之雲珠在世上孑然一身,如煙又不知幸運了多少。果然幸與不幸都是要對比的!然而——
“姑姑,你說我日後是否也會如四姐姐一般,為了父皇的江山安穩,而嫁給一個素昧平生之人?”
雲珠微笑道:“公主可還記得奴婢原先的話?”
“什麽?”
“當日您說大公主嫁得如意郎君。奴婢就說過,大公主是皇後的嫡出女兒,身份貴重不言而喻。因此,您若想為自己争取,必得抓住皇上的寵愛才行!”雲珠一字一頓道。
舞惜嘆氣:“即便大姐姐身份貴重,父皇也将她許給了宰相之子。倘若大姐姐心中另有他人,父皇能否允準呢?”
雲珠勸道:“公主您何必鑽這牛角尖呢?您心中有數,不是嗎?”
舞惜沒再說話,心中卻更加悲戚:大姐姐如今雖說幸福,可誰又能知曉日後的事?這個年代的男子三妻四妾早已成了習慣……漢皇後陳阿嬌被金屋藏嬌,聖寵如斯,不是也有“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的那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