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韓峰猛地驚醒,只見龍佳平靜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樣,她的嘴角,似乎還挂着一絲甜蜜的微笑。韓峰輕輕道:“佳兒,你說得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管是誰向你開的槍,我們都該加倍地讓他償還!”他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道,“我會來看你的,你等着我!”
他向護士和醫生們交待清楚後,趕回刑偵處,冷鏡寒道:“終于肯回去了?”
韓峰對冷鏡寒道:“将有關黑網的資料,都給我找出來!”
冷鏡寒道:“我們這裏有關黑網的資料,都交給國際刑警組織去了。我們自己留下的,都是些碎片,沒有多少價值啊?”
韓峰道:“那送我回去,我自己想辦法!”
冷鏡寒道:“想辦法可以,但是你不要亂來啊!”
韓峰回到發廊,屈燕驚訝道:“你們查的什麽案子?你人都變形了。”
韓峰雙手搭在屈燕雙肩,懇求道:“燕姐,這幾天,你不要和我說話,讓我好好休息一下,我好累!”
屈燕道:“好好,我不和你說話就是了。”
韓峰回到房間,屋裏竟然整潔了不少,原本随處堆放的書籍被整齊地碼在了一起,桌椅板凳也被擦過了。韓峰看着房間奇異的變化,眼睛又落回了床上,他一屁股坐下,喃喃道:“還是自己的床躺着舒服啊!”他一頭躺下去,馬上“哎喲”一聲又坐了起來。
韓峰掀開枕頭一看,枕頭下竟然被人墊了塊磚,而磚的下面,壓着幾張紙。韓峰将紙抽出來,看着紙上龍佳的娟秀字跡,眼裏的火焰開始燃燒,憤怒道:“原來是這樣!”
屈燕看着剛上樓的韓峰,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沖了下來,抓起電話筒就開始撥號。
韓峰道:“喂,是國際機場嗎?我想問一下,十五號和十六號抵達和離開海角市的航班都有哪些班次?請替我查那兩天中,有沒有一位叫秦怡的旅客,對,秦朝的秦,心曠神怡的怡,女性,二十來歲,身高一米七四,金發,是卷過的。哦,沒有啊,好的,謝謝!”
韓峰又撥通另一個號碼,道:“喂,華東機場嗎?我想問一下,十五號……”
韓峰又與莊曉軍取得了聯系,他問道:“曉軍嗎?”
莊曉軍驚喜道:“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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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峰道:“我問你,還記不記得一星期前,就是江永濤死的前一天,你和秦怡見過面嗎?”
莊曉軍道:“不是已經結案了嗎?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問題?”
韓峰道:“你不管為什麽,只管回憶一下,看看你是否還能想起那天的事情。”
莊曉軍道:“我想想。哦,想起來了,那天我們一起在世豪吃的晚餐,當時,我并沒有感覺到秦怡姐姐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啊?”
韓峰驚呼道:“晚餐!你再想想,千萬別記錯了。”
莊曉軍道:“不會錯的,因為她答應我,第二天還帶我去世博園,可是第二天她就……”
韓峰又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去吃的?”
莊曉軍道:“晚上九點左右吧,我記得天黑了我們才去的。”
韓峰道:“果然是這樣的。”
莊曉軍道:“你說什麽?”
韓峰道:“哦,沒有什麽。謝謝你。對了,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們第一次來天涯市的時候,你們不是剛開過一次董事會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董事會的內容?”
莊曉軍道:“這個,這個是違反公司規定的。”
韓峰道:“那次會議,和整個案件有非常重要的關系,你回憶一下,你參加了董事會的吧?應該知道的。”
莊曉軍道:“……”
屈燕不知道這小子又怎麽了,她搖搖頭,注意力又被電視吸引去了。沒多久,就聽見韓峰急匆匆地說道:“燕姐,快,幫我辦一張去天涯市的機票,我馬上去天涯市!”
天涯市,安康小區,也就是于成龍的家所在小區,同一單元,三樓的住戶門被敲開了。屋內的莫大爺有些迷糊,這年輕人是誰啊,都沒見過,又瘦又高。
莫大爺問道:“小夥子,你找誰?”
那人掏出一小本兒,道:“我是偵探,我叫韓峰。大爺,我找你問點事情。”
莫大爺扶正老花眼鏡,看着那綠色小本兒上的名字,怎麽沒照片?他再擡頭看看小夥,那自稱韓峰的家夥一雙大眼睛倒是顯得滿真誠的。
韓峰道:“大爺,在一周前,也就是七號,下午你是否在家?”
莫大爺想了半天,朝屋裏喊道:“老伴兒啊,上周三下午,我們沒去什麽地方吧?”
出來一老奶奶,圍着圍腰,揩着手道:“瞧你那記性,上周三我們參加了老年門球大賽,還得了個第三名呢,你忘啦!”
莫大爺一拍腦門道:“對,對。我想起來了,那天下午我們不在家,不知道是哪個小混蛋,竟然把我家窗戶玻璃打碎了。你說我們三樓上也有這麽高啊,誰扔石子也不可能扔這麽高吧?喂,小夥子,你怎麽就走了?你到底想問什麽啊?”
四樓,于成龍家的門不知道怎麽被打開了,韓峰看着陽臺上的窗戶,窗戶上那個槍口還留着,他仔細地看了看那槍口,最後點點頭,好像已經找到什麽了。
公安局,在陳勇軍辦公室。陳勇軍笑道:“這次又是什麽案子?”
韓峰四處打量,道:“沒事兒,來玩玩兒,怎麽,不歡迎?”
陳勇軍道:“說笑了,說笑了。我可是一直歡迎你們海角市刑偵處的同志來的。你們每次都給我們帶來一些新的思維,一些新的辦案理念,這就是傳道授業來了嘛。”
韓峰道:“對了,那位大塊頭局長呢?怎麽沒見他?”
陳勇軍道:“大塊頭?哦,你說江副局吧,他啊,他去馬來西亞講課去了,他是緝毒模範嘛,常去周邊國家教當地警方一些緝毒要領。”
韓峰“哦”了一聲,又開始閑聊……
第二日,海角市刑偵處,所有的人都出去查案了,只有劉定強一人還在做實驗。驀然門一響,劉定強很驚訝地看着韓峰站在門口,他心悸道:“哇,這麽不聲不響地突然站在門口,想吓死人啊。你知道,我是搞屍檢的,我還以為詐屍了呢。”
韓峰道:“幫我取一樣證據,關于恒福銀行那個案子的。”
劉定強道:“什麽?”
韓峰道:“聽說在秦怡家裏發現了各個大股東臨死前簽下的股權轉讓書。”
劉定強道:“對呀。”
韓峰道:“我想看一看。”
劉定強道:“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你又想起什麽了?”
韓峰道:“那你不用管。”
劉定強道:“你等一下,我先洗手。”
一會兒,劉定強拿着幾個物證袋出來,疑道:“咦?你看這個證據,怎麽沒有了?”
韓峰拿起那個物證袋,看着物證袋上面寫着:“未知絲線。”
劉定強補充道:“就是那天晚上,你在懷疑是丁一笑出現過的地方取的,垃圾袋裏取得的那絲線啊!你看,不見了。”
韓峰道:“或許是有人拿去檢驗,忘了拿回來了吧。不管它。”他話是這樣說,還是仔細看了看袋子,塑料袋裏好像有些液體。韓峰放下那袋子,拿起另一個,裏面是一份麥迪寫的将股權轉讓給秦怡的轉讓書。韓峰道,“通過墨跡的殘留量和化學變化,鑒別文書是什麽時間書寫的,這個你會嗎?”
劉定強道:“如果年代久遠,好鑒定,但如果時間太短了就不好辦了。我們通常可以精确到月份。”
韓峰皺眉道:“這麽粗略?”
劉定強突然道:“不過沒關系。我可以交給我的同學,她是痕跡鑒定專家,我國的絕對權威,我可以讓她過來,或者快遞給她寄去。”
韓峰道:“需要多長時間?”
劉定強道:“兩天。”
韓峰道:“全部做一個時間鑒定。”
劉定強看着幾分股權轉讓書,問道:“全部嗎?”
韓峰已經走遠了。
繁忙的建築工地,韓峰看着那高樓大廈,一名工頭模樣的人走過來,呵斥道:“什麽人,來這裏幹什麽?沒看見那牌子嗎?”他所指的,是一塊“施工重地,閑人免進”的牌子。
韓峰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麽,工頭的态度大為改觀,賠笑道:“呵呵,原來是……原來是……不知道您來這裏有什麽貴幹呢?要不,我把徐總工程師還有張經理他們都叫來?”
韓峰道:“不用,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小問題。這大樓什麽時候動工的?還有多久才能完成?”
那工頭獻媚道:“是前年,好像是一月份動工的,現在已經進入掃尾工程,大概還有三個月便可以交付使用。”
韓峰道:“怎麽是好像?”
工頭疑惑道:“怎麽,您不知道?大樓去年不是停了近半年時間嗎。我們是今年四月才接手的。”
韓峰問道:“為什麽停工?”
工頭轉頭望向即将完工的大廈,有些感懷滄桑地說道:“據說去年,公司東南亞的事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幾乎陷入資不抵債的局面,公司就要破産,上層的老總們,哪裏還有心思和能力來完成這麽大的建築。都說風雲突變,世事難料,誰能想到蒸蒸日上的事業,能在一夜之間,盡數被毀。不過他們公司的老總也真是厲害,據說在最困難的時候也能取得銀行的貸款,沒有那筆貸款,他們公司徹底玩完兒,更別說現在東山再起了。照理說,您對這些情況應該比我了解啊,哎——”工頭再回過頭來,身後連個人影都沒有,他暗道,難道自己大白天見鬼了嗎?
韓峰與一名慈祥的中年婦女親切地交談着,他拿出兩張照片,問道:“您幫我看看,認識她們嗎?”照片正是秦怡和單燕飛的。
那中年婦女看了一眼,“咦”地吸了口氣,向身後招呼道:“小玲,小玲,你過來一下。你看看,這兩人是不是有點像秦二妹和單丹啊。”那位叫小玲的年輕女子看了看,也疑惑道:“是有點像以前在我們這裏的護工,但是又不像,她們沒那麽漂亮呢,可是,神态又有些像。”
韓峰微笑着收起相片道:“哦,好的。對了丁院長,我可不可以再看看梁小童的資料。”
中年的丁院長道:“上次你們不是有位女記者已經來過了嗎,她還把資料複印了一遍。”
韓峰解釋道:“是的,但是最近比較忙亂,那份資料一時找不到了,所以我想來這裏再看一看。”
院長叫另一名護工取來資料,韓峰眉頭皺了起來,喃喃道:“怎麽會這樣?”他仔細看過,将資料還給院長,并表示感謝。
韓峰擡頭看看古老的門楣上幾個斑駁的水泥字跡“天賜福利院”,他帶着冷漠的笑意,漸漸離開。
火葬場,兩名叼着煙的領導般人物正在辦公室翻找資料,一邊找一邊對韓峰道:“潘小姐不愧是做記者的,人又長得漂亮,小夥子,你可……嗯……呵呵。”說着,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韓峰點頭。
不一會兒,其中一個領導般的人物拿出一疊紙質存單,道:“諾,你要的那幾天死亡名冊,都在這裏了。”
韓峰細細地一張一張看了起來。
冷鏡寒發現,韓峰似乎又慢慢變回去了,他回到了他家裏,雖然也常去看龍佳,但也常與潘可欣一起出去。冷鏡寒對韓峰這樣的變化,實在是感到吃不消。韓峰常常突然失蹤,然後又突然出現,連潘可欣也不知道他的行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一天,韓峰突然拿了個東西找上門來,對冷鏡寒說讓張藝給他改裝一下,只交待嚴格保密,除了他們兩人,誰也不能說。
當晚,公安系統開了個小小的聚會,慶祝恒福銀行特大金融案成功告破,作為專題報道記者,潘可欣也來了。在一旁,潘可欣悄悄地問冷鏡寒道:“冷伯伯,你覺得韓峰這個人怎麽樣?”
冷鏡寒道:“韓峰?他就是他啊,有什麽怎麽樣的?”
潘可欣不好意思道:“我是說,你覺得我們兩人怎麽樣?”
“不,不,不。”冷鏡寒将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道,“如果你們在一起,覺得激情湧動什麽的,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可是如果你想和他一起,那絕對不行。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看他的屋子,你不知道,他懶得出奇,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而且,他是出了名的一窮二白,你知道嗎,他住那個地方,每月的房租,都是我給他出的。”
潘可欣道:“那有什麽關系嘛,他窮,我有錢啊。他懶,可以請傭人嘛。我覺得,他真的很有才華,而且,對人也蠻不錯的。”
冷鏡寒道:“你知道多少,你對他的過去又知道多少?他這個人,反正和他在一起,你絕不會幸福的,你也應該看到了,他是個浪蕩公子,別看他現在對你好,只要是漂亮的女孩,他都是這個樣子的。”
潘可欣道:“可是,你又對他知道多少呢?冷伯伯。”
冷鏡寒一愣,只聽潘可欣道:“他只是多情的人,并不是薄情的人。你可知道龍佳在病房中,他是怎麽照顧她的嗎?你可曾見過,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所做的事情,那不是能裝出來的吧?就算是多年的夫妻,也未必就能做到像他那樣,何況他和龍佳也沒有交往多久啊?他是真的很喜歡龍佳的,雖然有時行為有些過分,那只是他表達喜愛的方式與普通人有所不同而已。我看他這幾天漸漸恢複了一些,已經和他約好,出國去旅游一趟,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慢慢總會知道的。”
這時,李響過來邀請潘可欣去跳舞,潘可欣欣然接受了。
冷鏡寒不明白,韓峰到底有什麽好,這些小姑娘對他那麽鐘情,他搖了搖頭,心道:“現在的年輕人啊。”
張藝端着飲品,走了過來,道:“冷處,沒去跳舞啊?”
冷鏡寒沒回答。
張藝掏出一塊東西,像一小塊瓦片,橡膠做的,兩寸長,一寸寬,交到冷鏡寒手裏,道:“東西做好了,在五百米以內有跟蹤效果。而且,我還加了個東西在裏面。”
冷鏡寒若有所思,點點頭,出神道:“唔。”他接過那東西,看了看,放進口袋裏,還是不明白,韓峰用這個東西來做什麽。
張藝猜度冷鏡寒的心思,道:“在想什麽呢?韓峰嗎?他今晚沒來。或許他在醫院裏。我認為他會在那裏的。”冷鏡寒道:“嗯,那個家夥,與以前相比,變了很多呢。我都沒想到,為了龍佳,他會那麽傷心。”
張藝啜着飲料,道:“冷處,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你說,如果沒有他的加入,這個案子,我們能破嗎?”
冷鏡寒自信道:“當然。那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有他這樣快速而已。破案對于他來說,又和呼吸空氣有什麽區別呢。”
張藝“噗”的一聲,随後大聲咳嗽,顯然是嗆住了,他喘息道:“冷處這樣說,未免太誇張了吧?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他掌握了超越我們常用手段的偵破理念和偵破技巧。你看,他對法醫學的了解,他對痕跡偵探學的了解,他對犯罪心理學、技巧殺人,以及對各種槍械、武器的了解,我相信,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類似特工的人物。但從另一方面來講,他幾乎又完全不具備特工的能力,他沒有強健的體魄,沒有敏捷的身手,聽他們說,他不了解股市,甚至連下象棋都不會,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冷鏡寒道:“那是我和他之間的協議,我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他的過去。”他看了張藝一眼,又補充道:“不過,如果你也是從小便被訓練觀察各種現場和各種痕跡,我想,你也能做到他那樣好的。”
張藝感興趣道:“怎麽?難道他從小就被作為偵探來培訓的嗎?”
“偵探?”冷鏡寒輕輕一笑,用含糊不清的話回了一句,“事實上恰恰相反。”舞曲旋律漸漸更加優美,更加激情,正如同那個冷雨夜,冷鏡寒面色一寒,不願回憶。
同時,醫院內,龍佳的監護室裏,除了儀器的響聲,靜得似乎聽不到別的聲音了。韓峰看着天上的明月,伫立良久,又回到病床前,親吻着龍佳的手臂,緩緩道:“佳兒,今天新聞都公布了,這個案子已經結束了。公安系統開了個慶功會呢,他們邀請我過去,我沒有去。我只是想多陪陪你。現在,除了兇手,就只有我們兩人,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這個案子并沒有結束。”
他撫摸着龍佳微暖的面頰,道:“傻瓜,竟然将報告放在我床上,如果我不回去了呢?豈不是一直都發現不了它?謝謝你,謝謝你最後的調查報告。”
兩行淚,無聲滑落,韓峰擦幹滴在龍佳手背的淚水,道:“你知道的,我不會掩藏自己的感情,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你瞧,今天的月亮真圓啊,可是,馬上就要下雷雨啦,誰知道呢,天氣永遠都是變幻莫測的。這個案子,也該做個了結了。”
他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慢慢道:“我答應你,一定不讓他們好過!”
他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他穿了件很奇怪的衣服,就像筆筒一樣的風衣,黑色的絲絨般光滑,從頸部到膝蓋,一共十三顆紐扣,韓峰離開病房時,扣好了最後一顆紐扣,正好将自己的臉完全遮擋在衣領內。一名換藥護士從他身邊經過,竟然打了個冷戰,驚訝地看着這個人。他進來時就像個落魄書生,有氣無力的樣子,而現在這個人,渾身散發出一種寒氣,尤其是那雙眼睛,就像來自地獄的魔鬼。
潘可欣和一些住得較遠的人已經回去了,但聚會仍沒結束,冷鏡寒和老郭閑聊了幾句,送走了老郭,正準備回屋子,突然呆住了。好熟悉的氣息,那來自深寒之處,湧上心頭的一陣戰栗,好像死神降臨一般,冷鏡寒待在門口,他緩緩轉過身來,就看到了韓峰。
冷鏡寒看到韓峰這身裝束,不由又想起了那個冷雨夜。冬季的冷雨,比雪還寒冷,在那地下的舞廳,卻如盛夏般悶熱,瘋狂的音樂和炫目的燈光,仿佛要讓人迷失在這人流之中。那個侍者,将代表座位的號牌交給自己時,號牌背面有這樣一句詩不像詩、偈語不像偈語的話:“他從黑暗中走來,帶出地獄的色彩;他走進黑暗之中,好似那一陣寒風。”
随後,他便看見了,那個有一雙大眼睛的大男孩,臉上挂着永遠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雖然做了最堅強的心理準備,冷鏡寒還是大吃一驚,這就是那幕後的主謀?那個犯罪不留痕跡,有如魔術師般詭異的家夥!那深如海的城府,數學家般缜密的思維,多如冷雨的計謀,靈動如藝術般的犯罪技巧,簡單卻不得不令人佩服的心理誘導,難道真的就出自這樣年輕的頭腦?
“我叫韓峰,來自地獄。”他便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當他們雙手相握時,冷鏡寒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雖然強忍着沒有動彈,可他的內心,是一直顫抖的。這個大男孩,笑容是那般無邪,看上去是那般瘦弱,可冷鏡寒知道,眼前這個人,只要他願意,可以輕易地讓舞廳裏的所有人死亡。
這是個永遠抓不住的罪犯。
那冰涼的手,指骨分明,仿佛要将自己帶入地獄。當時,他就是這身衣裳,是的,長而窄的黑色風衣,剛好遮住膝蓋以上的部分,共有十三顆紐扣,完全系上的話,衣領甚至可以将臉遮掩起來,只露出死神般的眼睛。
突然一道閃電襲來,悶雷滾滾而至,韓峰那無情的臉,在閃電的映襯下更加慘白。冷鏡寒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他為什麽要穿成這個樣子?難道又回到了以前那個時候?終于還是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了麽?他想做什麽?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屋內燈火通明,不住傳來歡聲笑語,韓峰冷冷道:“給我吧。”
冷鏡寒摸了摸口袋,自從東西做好以後,冷鏡寒就一直猜測這是個什麽,可他還是沒能想到。冷鏡寒看着自己手中的東西,遲疑了一下,韓峰重複了一遍:“給我!”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卻冷酷得讓人無法拒絕。冷鏡寒手一動,将那東西抛給韓峰。韓峰并不伸手,只略一側身,那東西便順着抛物線落入了他的口袋。韓峰沉着臉,默默地往來的方向走去。
“韓峰!”冷鏡寒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雖然他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麽,但他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他全力喊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殺人了!”
韓峰停下來,滞留片刻,轉過身來,冷冷道:“我是答應過你,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別把人的性命,看得那麽高貴。他們,在我眼裏,僅是一種動物,僅此而已,不管什麽人!既然他們從我這裏奪去一些東西,我就會讓他們失去更多!”說完,韓峰轉身而去,風馳電掣地奔跑起來。沒有見到的人,絕對想不到,竟然會是那樣的奔跑速度,風撕起那黑色的衣擺,發出裂帛之聲。韓峰的身影,就像一只黑色的嗜血蝙蝠,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天,冷鏡寒去機場送行,在潘可欣登機的前一剎那,冷鏡寒才看清,韓峰給他們的那東西,不就是潘可欣腳下穿的,那高跟鞋的瓦狀鞋跟麽?
回到刑偵處,冷鏡寒越想越不對勁,突然間,他猛地拍案而起,叫道:“不好,那家夥還有事情瞞着我們,他想獨自解決。”
這時,只有李響和劉定強留在刑偵處裏,兩人聞聲而來,幾乎同時問道:“怎麽啦?冷處?”
冷鏡寒道:“走,去韓峰家看看。關于恒福銀行的案子,一定另有內情!”
一個小竹簍,一堆紙制品的灰燼。“不要放過任何細節,有時就算在垃圾裏,也能發現意想不到的信息。”這話本是韓峰說的,現在冷鏡寒正照着做而已。
李響卻伫立在窗邊,他發現了什麽?窗戶下的蛛網內,李響發現很多報紙的碎片,是誰撕碎了這些報紙,上面又寫了些什麽?李響拈起一片,上面是“伯魯克患”,又拈起一片,寫着“老”,還有“馬裏蘭”“羅定市”,但是這些碎片,卻怎麽也拼不到一起。
燒成灰的紙張什麽也看不見,韓峰能從灰燼中辨認字跡,但那需要紙灰保持完整,那需要一雙很穩定的手才能做到。冷鏡寒不能,他只能從未完全燒毀的紙片上獲取信息。一部分是刑偵處內部專用的打印紙,每一張上面都有歸檔的編號,現在只有兩張紙片上還有些許字跡:一張上只有一個字,是“股”字;另一張則有五個字,加上兩端還可以辨認的兩個殘字,應該是“給東南亞地區造”。劉定強幾乎将頭伸進那竹簍裏,他在看灰燼上殘留的字的痕跡,冷鏡寒讓他這樣做的,因為他知道,這位法醫有着鷹一樣的眼睛。
劉定強辨認了半天,只能認出前面一個時間,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冷鏡寒凝神道:“你确信是這個時間?”
劉定強仍微微有些氣喘,但肯定道:“沒錯。”
李響轉過身來,喃喃道:“十二月二十六日,我怎麽覺得這時間很熟悉?”
劉定強半肯定道:“是上帝的生日??”
“那是——”冷鏡寒虎軀一震,随着他一聲喝,劉定強和李響也都馬上醒悟過來,同時感到身體微微發顫。那是一場足以載入人類史的大災難,數千萬人流離失所,數不清的屍體橫陳,它洶湧而來,它無人可擋,它改變了一切。但是冷鏡寒不明白,那場大災難和這起銀行的股權變更案有什麽關系呢?韓峰究竟有沒有在潘可欣的鞋上安裝跟蹤器呢?如果有,他這樣做又是為什麽呢?一想到潘可欣,冷鏡寒雙目一瞪,呆呆地看着那竹簍,他馬上把那場大災難聯系起來了,終于明白了!
那場大災難,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又豈非同樣改變了許多企業的命運呢。冷鏡寒一想明白這件事,心頭又沉重起來,韓峰那家夥,到底還有多少事沒說出來呢?
李響見冷鏡寒愁眉深鎖,忙問道:“怎麽啦?冷處?”
冷鏡寒語重心長道:“我擔心那家夥,會幹出不理智的事來。”
“誰?韓峰嗎?他能做什麽不理智的事情?”劉定強笑笑。
冷鏡寒卻笑不出來,扭頭道:“你不明白的。”
李響道:“難道冷處想說,他很厲害?那個瘦得還剩一把骨頭的小子?”
冷鏡寒正色道:“他的厲害就在于,當你知道他很厲害時,你已經死了!”說到這裏,他不由回想起和韓峰在一起那段日子,雖然只有短短幾天,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韓峰,以及那些追殺他的人,他們都不是人,是魔鬼,來自地獄的魔鬼!冷鏡寒多麽想忘記,可他忘不了。
“啊?”劉定強表現出非常強烈的懷疑。
冷鏡寒露出類似憐憫的神色,看着他,淡淡道:“還記得夏末死的時候,韓峰去抓那條蛇嗎?你非常驚恐地阻止過他。”
劉定強馬上回想起來,道:“是啊,當時真是危險萬分,我現在想起來,還為韓峰捏把冷汗。要是他沒抓牢,被那蛇咬上一口,除非當時就把被咬的地方切掉,否則,恐怕挨不到醫院呢。”
冷鏡寒這時卻搖頭道:“完全不是那樣的。他根本就不怕那蛇。”
劉定強一愣,心道:“難道他事先注射了血清?”
只聽冷鏡寒繼續道:“因為他的手比蛇快。”
小木屋裏頓時鴉雀無聲,劉定強屏住呼吸,一雙眼睛分外突出,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卡住了脖子。冷鏡寒說的這一切,讓人難以置信。“他的手比蛇快!”這幾個字,在常人聽起來沒什麽,捉蛇的人雖說不多,但也不少,那些人豈非都比蛇快?
可劉定強知道,完全不是這樣。捉蛇的人,通常借助工具,也會繞蛇走,在它背後,趁其不備下手。沒有人會在蛇蓄勢準備攻擊的時候捉蛇,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可能比蛇快,永遠不可能。而作為一名職業軍人,李響更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懷疑地看着冷處,與其讓他相信這句話,不如讓他相信世界末日到了,可能性還要大些。
馬六甲市往南,青雲亭,又名觀音亭,是中國式廟宇,據說廟內的雕像、木器都是從中國運來的。觀音閣內,一男子正虔誠膜拜,久久不願離去。一老僧過來,正為佛像上香油,突然目光注意到那名跪着的男子,他高而瘦的身材,一身薄風衣非常打眼,衣領已經将臉完全遮掩起來。可是,真正吸引僧人的,是那雙眼睛。那漆黑的瞳孔,仿佛裝着整個宇宙,那人在這大殿之中,整個大殿仿佛比別的地方涼很多,不,那不是一種涼意,那是一種寒冷,發自心底的寒意。
老僧走過去,用馬來語輕輕說道:“施主……”
那人扭過頭來,老僧竟然抵不住那眼神,手握降魔杵,擱在胸前,才能壓制住那股邪惡的氣勢。那人冷冷問道:“你說什麽?”
老僧夾着降魔杵,雙手合十,改用中文道:“施主,你身上殺氣太重,還望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哼。”那男子冷笑,站起身來,并不說話,望了觀世音菩薩的眼睛一眼,邁步走出大殿。
老僧順着那男子眼神望去,大驚失色,那觀世音菩薩像,眼睛竟出現了裂紋。老僧只覺氣血上湧,心頭翻滾,竟然站立不穩,左右搖晃一下。兩名小沙彌趕緊過來,一左一右扶住老僧,同時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老僧将左右小沙彌推開,朝着那男子離去的背影,雙手合十,喃喃念道:“我佛慈悲,大慈大悲,普度衆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馬來西亞、吉隆坡的旅行團導游介紹道:“‘吉隆坡’馬來語的意思是‘泥濘的河口’。一八五七年,華僑來此開采錫礦,後逐步發展為城市。吉隆坡市內風景秀麗,巴生河以東為商業區和住宅區,以西為政府機關區,城市街道整齊,典型的伊斯蘭建築和中國式住宅……”
潘可欣照了幾張相片,對韓峰道:“我想上洗手間,不知道這裏有沒有?”
她左右顧盼,又道:“啊,那裏有标志,你去不去?”
韓峰搖搖頭,潘可欣把手提挎包交到韓峰手中,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潘可欣剛走。韓峰就摸出一個小儀器,上面清晰地顯示着一個小紅點,正順着潘可欣走過的路線移動着……
潘可欣沒有去廁所,而是繞過廁所,突然加快速度離去。韓峰微微一笑,也招來一輛出租車,順着儀器的指引,跟随而去。紅點的移動停止了,韓峰下得車來,眼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