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
韓峰的衣角。冷鏡寒笑道:“這個條件不錯吧?”
韓峰端着面桶,佯作思索道:“唔,還是那句老話,知我者,冷兄也!”
下午三點後,總算把結案報告整理好了,冷鏡寒道:“太好了,我們一起去省府吧。”
韓峰道:“為什麽要陪你去?”
冷鏡寒道:“因為那裏才有你向往已久的羅記炒田螺,不去那裏,我怎麽請你的客呢?”
韓峰笑道:“好啊!總算能吃你一頓了!”
出門時,做跟蹤報道的潘可欣又來了,四人便一起去了省府。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霞光如緞帶挂在天邊,陣陣涼風從江上吹來,鐵手站在一棟十八層的高樓頂端,他喜歡享受這陣陣晚風。生命,本來就是用來享用的,如果不懂得享用生命,那麽,在生命結束時,豈非一無所有。鐵手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他可以享用他想要享用的任何東西,但是,他這種享用,卻是建立在對別人生命剝奪的基礎上的。他是一個殺手,頂級的殺手。他曾經創下亞洲一個小國家內最高的刺殺贖金紀錄,但是,他在他們的組織裏,就算不得什麽了,因為組織裏,像他這樣厲害的殺手,實在太多了。
他,是黑網中的一名殺手。
此刻,鐵手擦着手裏的槍,一把非常漂亮的槍,對着陽光,他開始欣賞自己的手,這是一雙非常穩定的手,握住槍的扳機一動不動,可以堅持三小時以上。最佳的時機,最佳的位置,最佳的角度,這只手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那時,一切便已經結束。
省公安廳六樓,韓峰倒退着走在前面,潘可欣和龍佳在中間,冷鏡寒走在最後,公安廳采用的是棧道式樓道,欄杆外面是巨幅玻璃牆。夕陽将影子斜斜地投到樓道中來,天空一片碧藍。
冷鏡寒笑道:“怎麽樣?韓峰,你不是說只查驚天的大案麽?這種普通車禍的小案子還對你胃口吧?”
韓峰無力地揮手道:“算了,算了。以後我再也不查這種大案了。我告訴你,以後什麽命案,謀殺啊,都不要來找我;誰家的小狗走失,錢包丢掉了,我只查這樣的案子了。”
冷鏡寒哈哈一笑,随即道:“我幹了幾十年刑偵,還從來沒碰到過這樣大、涉及金額這樣多的案子,可你小子,才第一次查案,就碰到這樣的案件,以後更不可限量啊!”
韓峰看着冷鏡寒擦着額上的汗,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擦汗的時候啊!這次算完結了吧?”
冷鏡寒長出一口氣,道:“不錯,這個案子暫時就這樣了,其餘的事情我都可以轉交給老郭去辦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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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可欣道:“原來,你們只負責破獲案件的關鍵環節啊?”
冷鏡寒道:“不是,是因為這個案子涉及面太廣,如果要将案子全部了解的話,沒有兩三個月結不了案的,可是目前,我們又有那麽多案件積壓了,所以剩下的任務只有轉交給老郭了。”
龍佳道:“而且,我們只有六個人,現在的涉案人員已經不能用幾十來數了,至少涉及上百人,十幾個省市,這個時候轉交案件,是最合适不過的。”
韓峰道:“唉,交都交了,還讨論那些做什麽。冷兄,說說,到哪裏去吃東西?”
冷鏡寒道:“你就關心着吃,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你和龍佳什麽時候達成默契的?就是你指證龍佳是叛徒之前,你們可沒有時間來商量那件事啊?”
韓峰笑道:“就在揭發佳兒的前一天啊。我們還排演了好多遍,才能演得那麽逼真呢。”
冷鏡寒疑惑道:“不對啊?那天我們都在刑偵處,各自回各自的房間,難道你跑到……”
龍佳的臉微微有些紅了,潘可欣指着龍佳的臉道:“哦,龍佳承認了!”
冷鏡寒微微一笑,不料韓峰道:“沒有,我們是在浴室排演的。”
冷鏡寒一愣,潘可欣“啊”道:“哇,原來你們。”
龍佳的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一樣,韓峰笑道:“你哇什麽哇,你好像還欠我什麽東西呢?”
潘可欣疑道:“我欠你東西?我欠你什麽?”
韓峰不懷好意地笑道:“這個案子開始前,你答應過我的,讓我親一下!”
冷鏡寒心道:“這種事情,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龍佳臉色一變,眼裏殺氣騰騰。
潘可欣指着自己腮幫子道:“奇怪,我記得好像已經親過了。”
冷鏡寒又開始擦汗了,龍佳眼裏殺氣更盛,韓峰目瞪口呆道:“什……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了?”
潘可欣噘起嘴道:“你忘記啦?在你家裏!”
韓峰道:“啊!原來是那次啊!那也能算?好像事先我們商量的是讓我親一下吧?”
潘可欣笑道:“我是沒問題啊,可是你要當心哦,我勸你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吃東西,否則回去後可能會吐。我們這裏可是有位柔道五段哦!”
韓峰哈哈大笑,驀然神色一變,後面的三人都看到,韓峰的笑意凝固在臉上,變得說不出的猙獰。他突然狂暴地吼了起來:“趴——下!”
鐵手的手指動了,子彈帶着火藥的氣息旋轉着飛離槍管,奔目标直線而去。鐵手站起身來,準備收槍回家,沒有任何疑義,他對自己的槍法擁有絕對的信心。
“哐……”玻璃牆被擊穿了,子彈夾着玻璃的碎屑穿了過去!韓峰睜大了眼睛,身體還在半空,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子彈穿透了龍佳的頭發。“不——”他發出了絕望的吼聲。
此時,冷鏡寒身體剛剛有屈身的動作,韓峰一手拔出了擋在他身前冷鏡寒的佩槍,對着對面的大樓頂部,瘋狂地開槍射擊,另一只手準确無誤地摟過了龍佳的身體。雖然子彈根本到不了對面大樓頂部,但韓峰毫不猶豫地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玻璃牆被打得成塊掉落。而此時,冷鏡寒才剛剛倒在地上。韓峰喊道:“佳兒!佳兒!回答我!你沒有事的!快叫救護車!快呀!”
冷鏡寒已經驚呆了,韓峰拔槍接人,開槍射擊,直到他吼叫着找救護車,他才摸出手機來。
潘可欣更是被韓峰那種瘋狂的表情完全震懾,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突然像野獸一樣地瘋狂,比閃電更快的動作,比獸嗥更恐怖的叫聲,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潘可欣再看冷鏡寒,拿手機的手竟然微微顫抖,她心中更是驚奇:“就算韓峰現在情緒有些失控,冷伯伯也不用怕成這樣啊?”冷鏡寒心中的震撼,卻是潘可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他戰栗着,因為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感覺到那種悲恸,使韓峰發生了可怕的變化,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呼喊道:“回來了!他又回來了!那個地獄深處的惡魔!難道已經無法克制了嗎?韓峰,不要讓憤怒令你失去理智啊!”
就在此時,韓峰摟着龍佳的脖子,拇指一按頸旁,驚喜道:“她還活着,她還活着!醫生什麽時候到啊?你快點啊!”此刻一臉惶然,六神無主,再也沒有那睿智的眼神,他又呼喚道,“佳兒,佳兒,你沒事的,你說話啊,你說話啊!你回答我!佳兒——”他號啕大哭起來。
潘可欣沒想到韓峰說哭就哭,而且是毫無遮掩的放聲大哭,只覺得這個男人突然傷感,那種恸哭,好像可以感染身邊的人一樣,潘可欣只覺得自己鼻尖一絲酸楚,擡眼望時,天邊殘陽,血一樣的紅。
“啊——”韓峰發出了一陣陣咆哮,就像那莽原的狼,一聲比一聲凄厲!那一刻,潘可欣清楚地看到,韓峰的眼中布滿血絲,眼神如惡狼般兇悍、殘忍、冷酷,她從未見過這樣殺氣騰騰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醫院,張紹東搖着頭,指着龍佳的CT片說道:“你們看,子彈穿入頭顱,現在嵌在這個位置,而從子彈入口,到子彈停留的這個位置中間,腦組織完全被破壞了。現在都是知道的,大腦是人體最複雜、最精細的器官,一條腦部毛細血管被堵塞,都可能造成中風,輕則身體不适,重則全身癱瘓,更何況這次是子彈直接造成的傷害。”
韓峰哭道:“張醫生,張院長,你一定要救救她啊,你們一定行的,你們不是海角市最好的醫院嗎?你們也是省裏最好的醫院啊!”
張紹東道:“說實話,她能活下來,本身就已經是個奇跡了,我從醫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誰能被子彈直接擊中頭部後還沒有死亡的。我想,她一定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吧。”
韓峰眼裏噙着淚水,回想起龍佳躺在自己胸口說的話來:“哪怕只能共同待上一天,我便立即死去,那也足夠了。”他懷着最後的希望,問道:“醫生,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別的醫院呢?別的醫院有沒有希望?”
張紹東道:“我們會盡快安排手術,但是只能把子彈取出來,受損的腦部組織,那是不可能再恢複了。現在國內最好的腦外科醫院,一是上海的協和醫院,一是北京的301醫院,我們已經将腦部CT片傳入網絡,請兩家醫院的專家會診過了,他們說……”張紹東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極不願意将那話說出來,終于道,“沒有希望!最好的情況,就是保持現狀!”
冷鏡寒問道:“張院長,你的意思是,她會成為植物人?”
韓峰入墜冰窟,突然一把将張紹東的衣領抓了過來,紅着眼睛,如魔似鬼,顫聲道:“張院長,你!一定要想辦法!她才二十歲啊!不能讓她一直這個樣子活下去的!”
張紹東只感到心中的寒意,這個一直都不怎麽起眼的男子,怎麽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那麽可怕!他艱難地哽咽道:“不是,不是我不想辦法,而是,現在的醫學只有這樣的水平,我真的無能為力。我,我會打電話給我在德國的老師,請他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韓峰那通紅的眼睛,好似快要滴血一般,周圍的人都望而卻步,甚至沒有人敢靠近他。潘可欣這才發現,那個成天嘻哈笑樂的大男孩一樣的人,會變得如同魔鬼一樣可怕,她心中狂亂地疑問着:“他到底是誰?他來自哪裏?為什麽會這樣可怕?”
冷鏡寒勸慰着:“韓峰,接受事實吧,不用太難過了,她還活着,不是嗎?活着,就有希望!”
韓峰轉過身來,那兇惡的眼神,咬牙切齒的表情,冷鏡寒不禁退了兩步,再也不敢說什麽了。他心中顫道:“韓峰,你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變成以前那個樣子吧?請你,千萬不要啊。”
張紹東馬上安排手術。手術之後七天,韓峰一直在醫院,除了上廁所,沒有離開龍佳一步。龍佳恬靜地躺着,好似睡着了一般。每天儀器都顯示,她的呼吸、心跳、血液,多麽正常。韓峰卻知道,龍佳這次,要睡很久,她再也不會對自己笑了,再也不能敲自己的頭了,也不會臉紅了。潘可欣來看時,韓峰雙頰深凹,面色焦黃,雙目無神,形同槁木。潘可欣每天都要來看他們三次,每次都能帶來一些好消息。
“從那個叫秦怡的女人家裏,搜出了幾份轉讓協議,果然,都是死去的大股東們寫下的轉讓給秦怡的股份,加在一起好幾百個億呢。那女人太厲害了,真是不可思議。而她所做的和你推論的完全一致,你更不可思議呢。”
“田副市長已經被正式拘捕了。”
“被捕的罪犯已經交代了,他們被迫服用了一種叫命運的藥物,聽說十分可怕呢。”
“胡金誠在山西被抓住了。”
“傅凱被抓住了,他交代了曾經暗殺龍佳的事。”
“那些匪徒們都死了,醫院盡了最大努力還是無濟于事,那種毒品真可怕!”
“今天正式對海角市的行政機關受賄人員提起公訴。”
“恒福銀行的賬目審計工作已經結束了,從賬目上來看,除了幾億壞賬外,其他還沒有什麽大的變動。”
“我為這個案子寫的專題報道已經刊發了,我知道,你不想上報,我隐去了你的名字。雖然很多地方做了改動,但還是引起了轟動呢。”
“韓峰,我給你唱個歌吧?”
“韓峰,冷伯伯說,案子就快結束了,公審結果一出來,這起案件就算徹底結束了。”
韓峰的反應很淡漠,有時嘴角不經意地抽動,好像是笑了,但那雙眼中,卻不再有曾經明亮的眼神。潘可欣也常常從護士那裏聽到一些韓峰的事。
“他對他妻子真好,他們是從小就認識的嗎?”
“每隔兩天要換一次導尿管,每天要灌腸一次,翻身、擦洗,他都是自己做的,我們還很少看見這樣的家屬。”
“他不上班的嗎?他是做什麽的?他的操作很專業,他是醫生嗎?”
“不僅如此,他每兩天還要用針刺穴位,接通電流做理療。中醫部的主任都常常親自來看,他說,那個人刺穴的手法和對穴位的認識程度,遠在他之上呢。”
“從來沒看到他離開過床邊,就是睡覺都趴在那裏睡的。我真擔心,這樣下去,他的身體遲早會垮掉。”
“真是很羨慕,要是我能找到那樣一個老公就好了。”
第七天,張紹東又一次來到監護室,韓峰還是那樣坐在那裏,只是精神更差了,張紹東道:“這樣的事情,我們也很同情,但是你知道,每天要這樣維持,需要很多的費用,嗯,那個,你是不是先把一些費用補交了?”
韓峰猛地擡頭,張紹東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不由一驚,他勉強笑道:“你也應該理解我們的難處,醫院不可能無緣故地支出這樣大一筆開支,如果每位病人都像你這樣,我們醫院也就關門大吉了。”
韓峰眼神一凜,道:“我沒有錢。”他轉過頭來,逼視張紹東,問道,“難道錢真的有那麽大用處麽?”
張紹東心中奇怪,勉強笑笑,卻比哭還難看,說道:“因為金錢是衡量一個人實際價值的體現,它的多少,決定着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的價值到底有多少。”
韓峰冷冷道:“胡說。”
張紹東道:“可是你生活在一個靠金錢衡量價值的社會中,并不只是你一人,你要想得到社會的認同和別人的幫助,就必須證明,你有創造價值的能力。而這種能力,要換成實體物質,才能和別的能力作等價交換,金錢,有幸成為這種實際載體。你的觀點是什麽呢?說出來聽聽?”
韓峰剛張口,門開了,這次不是潘可欣,而是冷鏡寒,他帶着笑容道:“案子結了,這起案件,共涉及一百多名政府和非政府人員,涉嫌五百多億元的資金挪動,如果不是你,他們造成的破壞到底有多大,還不知道呢。上級給我們撥了批專項資金,你知道,本來照規定,破獲這樣的大型經濟案件,是給予百分之一作為獎勵的,可是這次案值實在太巨大了,上級只能給我們撥了五十萬。”他拿出一張紙條,那是張寫着二十萬數值的現金支票,遞到韓峰面前道:“這是你應得的。”
韓峰看也未看一眼,兩指夾住,轉手遞給了張紹東,冷冷道:“先預付這麽多,能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哪天沒有了,提前一個月通知我。”
張紹東笑道:“好的,好的。那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
張紹東走後,韓峰漠然問道:“那個人,有沒有找到?”
冷鏡寒嘆息道:“沒有,不過從手法看,或許也是黑網做下的,你知道,他們本就和黑網保持着聯系。”
韓峰冷漠道:“知道了。”
冷鏡寒道:“我看,你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你看你自己,才幾天工夫,把自己搞成什麽樣子了。”
韓峰閉上眼睛,拿起龍佳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如若無人道:“知道了。”
冷鏡寒又說了一些話,不過看韓峰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又搖着頭走開了。冷鏡寒走後,韓峰只感到好累,好累,他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那是種精神上的壓抑,不是睡眠就能緩解的壓力。他枕在龍佳床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他做了個夢,夢見龍佳在遠處輕盈地飄着,輕輕地呼喚着他:“回去吧,回去吧。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回去吧,回去吧……”那身影,越飄越遠,聲音卻一直回響在耳邊。
後 記 來自地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