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似人間古鐘磬,從來文飾到今朝。
磬聲清脆,即便在這空蕩場地也留有餘韻。小小馬球被高高抛起,莫赫離同殷疇縱馬向前,向那空中的一點拼去。
馬球場上,看着熱鬧,但實則險象環生。
首先,人在馬上,必然不及自己雙腳靈活;其次,若有個不慎落馬,後果可大可小。
這比拼馬球,膽識、魄力、機變、武藝,實則缺一不可。單憑這一點,即便大家都知道陸湛之不擅騎禦,但能鼓起膽量來參與一二,便已經勝過了大多數人。是以不會輕看于他,反而為這膽色也要贊許一二。
莫赫離禦馬自然比殷疇高處一籌,短短小路,又不是平日貫騎的馬匹,他卻已經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但殷疇也絕非那般不堪,否則即便是讓,這三衙比試也讓不出個草包第二。殷疇手中球棍一回,人卻已經站在馬背上,想要借着這股高勁兒率先搶到球——開球第一擊,他勢在必得。
可他忘了,對手是北胡皇子,而不是什麽京中武将,哪裏管他會不會受傷?莫赫離見他這般,也不着急,反而俯下身子貼近馬背,朝他直直撞去。
那邊江劭和李舟然必然不會讓太子在眼皮子低下受傷,同一時間也早就護在殷疇左右,見莫赫離這般沖來,兩人臉上都有戒備之色。
李舟然橫過馬身,擋在殷疇前面。江劭則揮動球棍,朝着莫赫離而去。
馬畢竟是動物,沒有人那般一往無前的氣勢,見了異物沖來,下意識的收速想要躲避。莫赫離勒緊缰繩,在嘴裏用北胡語罵了一句“廢物”,心裏想着此刻胯/下若是之前那匹被殷楚騙走的馬,必然不會如此。
懷寅見狀,連忙也去幫莫赫離,切莫讓江劭傷了那匹馬。
只一球,場上情況分明。
這頭莫赫離一人拼殺,懷寅幫忙。而江茗和陸湛之騎着馬在場上慢吞吞,看那樣子也不算什麽戰力。殷楚勒着馬看似閑散的繞到了另一邊,好像那馬根本就不聽他使喚似的。
那頭殷疇、江劭、李舟然三人成犄角之勢,江宛與齊思琦殿後,不減威風。
“當”的一聲,是球棍擊打在馬球上的悶響,殷疇率先将那球搶到,但因着馬匹慣性太大,那球便向一側飛去。場上一片叫好聲起,第一球是大胤太子率先搶到,還是從北胡皇子手中搶到,自然值得慶賀。
可接下來的情況急轉直下,因着江劭同李舟然忙着去護殷疇,未能及時轉圜接下球,這第一個球雖然是搶到了,卻并未到殷疇這隊的手中,反而直直的朝着在一旁閑散遛馬的殷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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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楚手腕輕輕一撥,那球便穩穩的落在了他的馬下。
歡呼聲戛然而止,下面的人大眼瞪小眼,覺得這殷楚簡直是運氣好,別人搶的你死我活,他怎麽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得了這球?
江茗看了殷楚一眼,心裏清楚,他自打開球就沒想去搶。這第一個球,必然是要讓殷疇得的,不然豈不是要被唾沫淹死?更何況殷楚要收斂鋒芒,更加不會去搶,他只算好了那邊殷疇好大喜功,可能會用這種方式搶球博人叫好,江劭和李舟然沒法,只能去護,那這球便自然會落到他處。
只是苦了他與莫赫離、懷寅三人需得奮力拼殺,自己和陸湛之根本不會馬球,能好好騎着匹馬就不錯了。
這麽想着,江茗轉頭看向身旁的陸湛之,說道:“快去啊。公主殿下都飛出去了,你這個肉墊還在這裏閑逛?”
陸湛之臉上頗有苦色,怎麽這才一會兒功夫,自己已經從“保護公主殿下的”,變成了“肉墊”?
那頭江劭和李舟然兩人立刻掉轉馬頭,朝着殷楚飛奔而去,殷疇被莫赫離攔下,你往前挪一步,我便往前擋兩步,着實氣人。
殷楚也不慌,看着那兩人快到眼前,手中球棍一撥,将球墊到了懷寅那頭。
懷寅身邊早已經有了齊思琦,她沖懷寅一拱手,頗有将門風範:“公主殿下,失禮了。”
懷寅笑的大方:“球場之上,何有失禮一說?你但來搶,搶走算你厲害。”話音一落,懷寅輕踢了下馬肚子,那馬乖巧轉身,帶着懷寅和馬球一路跑了出去。
齊思琦這一舉動頗得觀者好感,她緊随其後而去。
玩馬球還講究一事,便是左右。常人都是以右手拿擊球棍,球常在馬身右側,倘若只是從後方追去,即便追上了,兩人之間還隔着個馬身,很難搶到。是以一般搶球都是正面沖來。
齊思琦這個角度定然是搶不到懷寅的球的,她也聰明,從懷寅左側追去,逼着懷寅的馬向右。而那頭江宛已經騎馬奔來,兩人一擠,懷寅前方左方都不能傳球,右側反手力氣使不大,後方又不長眼睛,自然受限。江劭又來助,江宛輕松便将球撥走。
江宛得了球,四周看了一圈。她自然是想将球傳到殷疇那處的,但莫赫離同殷疇距離十分接近,怕是不妥。李舟然又與殷楚糾纏。她想了想,便自己騎着馬向球洞那側狂奔而去。
江茗見狀,勒着馬也朝球洞跑去。到了球洞前,她調整好方向,把擊球棍往那最下方的小洞前一放,那一頭的小柄恰好堵住了洞口。江茗看着奔來的江宛——反正諒你最高的那個也打不進去,中間的那個我人擋着,下面的這個我球棍擋着,看你怎麽辦?
場上一片倒喝彩,實在是因為江茗這個舉動實在太過無賴。實在的馬球場上雖然沒有禁止這種行為的規則,但卻少有人這麽做,因為是在是太丢人了。
但江茗根本不在意,臉面是什麽?能吃嗎?能喝嗎?能用嗎?能當銀子花嗎?都不能。反而抛去這些虛的,還能掙到不少銀子,活的也更滋潤些呢。
江宛沖到江茗面前,蹙起眉頭,柔聲說道:“妹妹,你這般似有不妥。”
江茗回道:“有什麽不妥?只有你能進球,沒有我能擋球的嗎?規矩上有寫這樣不行嗎?”說完,就和她大眼瞪小眼,反正我自己也不打算進球,但也不能讓你輕易進球。要麽,你就打個高的,從我頭上飛過去。要麽,你就乖乖的站在這裏。
“江宛!”李舟然不知何時甩開了殷楚,沖着這邊飛馳而來:“往高處打,傳球!”
江宛自然知道自己打不進去那個高的,但李舟然可以啊,她聽了二話不說,手中球棍一揮便要将球傳出去。
然而,預期當中的聲響并沒有發出,江宛一愣,低頭看了一眼,那馬球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江茗就在她轉頭看李舟然的時候,馬身朝前輕輕踱了兩步,輕飄飄的就把球撥弄走了,此刻正朝着殷楚打出去。
“好球。”江茗的球打的并不準,殷楚朝着一側跑了兩步,将球控下,轉頭沖江茗喊了一聲。
江茗沖他揚了下眉,轉頭看向江宛。江宛就看着江茗和殷楚一起朝自己笑,偏生這兩人笑的一臉奸猾,好似兩只得逞的狐貍。
江茗又慢慢的往前踱去,和江宛擦肩而過。江宛只好掉轉馬頭,再去那邊護球。
殷楚漸漸加速,沖到球洞前,那邊江劭已經回轉,和他并駕前驅,馬身擠着殷楚,要将他逼離原本的路線。殷楚一轉頭,臉色大變,手上缰繩欲要往後拉:“江茗!”
江劭不疑有詐,擔心江茗不擅馬術,連忙轉頭,結果看見江茗還好好的在場上踱着慢步,而這邊場上已然一陣驚呼,原來是殷楚已經将球送進了球洞。
江劭瞪着眼睛:“你使詐?!”
殷楚笑眯眯的看着他:“兵不厭詐,你以後帶兵要好好學着點兒。”
一球進了,兩隊稍歇。殷疇這邊便将剛才情況問詢了一遍,這才知道江茗和殷楚一前一後的使些小伎倆,齊思琦忿忿說道:“這江茗最擅長使詐了,千萬別着了她的道兒。”
江劭雖被殷楚騙了,可這時候還是向着自家姐姐的,連忙說道:“使詐的是世子,不是家姐,齊家小姐這話說的可有些不是。”
江宛連忙在旁勸和:“到底是誰使詐,這都沒關系,咱們正是一隊的,切莫因為他們自己吵了起來,不然反而中了他們下懷。咱們能用的人比他們多,他們定然會想出些歪門邪道的來盤桓。咱們又都擅長正大光明的,難免着了道兒。咱們還是都警醒些,切莫再被騙了。”
李舟然聽了江宛這話,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咱們這裏球技最好的便是太子殿下了,殿下又在三衙比試裏拔了第二,那北胡皇子只看着殿下,倒讓太子殿下伸展不開。江茗原本是劭哥兒的姐姐,江劭到時候束手束腳,況且江劭原本武藝也好,不如讓江劭去看顧那北胡皇子,讓殿下施展開來。”
他這話既拍了殷疇的馬屁,又将更多的進球機會交給了殷疇,一舉多得。江劭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李舟然又說:“我便只能想出這些,剩下的還靠太子殿下定奪了。雖是馬球小戲,但也是縱橫使兵,太子殿下更為擅長。”
殷疇對他這幾句話頗為受用,點頭說道:“方才齊思琦對着懷寅表現不錯,便盯好了懷寅。江劭盯着莫赫離。舟然盯好殷楚。那江茗和陸湛之沒什麽用處,宛妹同我足以對付,甚至還能抽空支援你們。”
這邊三言兩語交代完畢,便又上了馬場。場邊莫赫離那隊已經率先立起一杆旗子,去前面領喝了祝興茶。
上場之時,殷楚靠在江茗身旁,笑着說道:“方才那球擋的不錯。”
江茗揮了下手裏擊球棍:“你那時候特地挑了這麽個棍子給我,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殷楚笑道:“那也要人想得到才行。”
江茗無謂的聳了聳肩:“你倒是要小心些那李舟然,那人看上去就不是個好對付的。”
所以說商人的眼睛毒辣,那李舟然看着端莊,可眼睛卻止不住的亂轉,不知道心裏想着些什麽鬼主意,更何況能在殷疇身邊混的風生水起的人,定然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就殷疇做的那些事兒,他在其中還指不定出了多少力呢。
殷楚看着江茗半晌,緩緩問道:“你竟然在關心我?”
江茗最受不了殷楚這般看着自己,這人卸掉半張面具,眼睛就像含着春/意似的,怎麽看怎麽深情。就算明明知道兩人之間并沒有什麽,但就總是讓人浮想聯翩。江茗腦袋裏再次浮現出那首詞曲——“引得那人兒啊,只**斷”。
她深吸了一口氣,确定自己絕對不會花千萬兩銀子去和殷楚春/一度,這才放下了心。又想着自己大概正是少女時節,看見好看的人或者東西,有這些想法也是十分正常的,便回道:“我關心自己的銀子!”說完,她便踢了下馬肚子,緊跟着莫赫離跑到場中去。
江茗也不知道,殷楚也怕她直直的看着自己,這人身上的謎題越多,就越引人牽腸挂肚,想把她的全部都知道,一點不留。
莫赫離見江茗奔來,沖她點了點頭:“你還算有點用處。”
莫赫離這張臉這些日子也在華京引起了不小的風波,眼看着就要成為新一代的詞曲內容,可江茗見了,反而冷靜了下來。她反諷道:“整個場上就你一點用都沒有了,連個球都沒碰到。”
莫赫離一愣,眨了眨眼,想要反駁,但奈何這是實情,至少看向一旁的陸湛之:“他也沒碰到球。”
陸湛之:“……”
江茗:“你和他能比嗎?陸吏郎那雙手是寫字作詩的手,你的手呢?就會在街上抱姑娘嗎?還自吹自擂馬上無人能敵,連個人都甩不開。”
說完莫赫離,江茗倒覺得自己的心情無端端的舒暢了許多,看來人果然還是要有點出氣筒發洩一下,不然老是憋着,心裏得多難受?
她是開心了,駕着馬又跑到了自己的球洞前面,來回溜達。莫赫離看着江茗,等到殷楚靠的近了,這才問道:“這丫頭和你一起長大的嗎?怎麽說起人來都用一件事兒一個套路?”
殷楚看了莫赫離一眼:“關你什麽事兒?連個球都碰不到,別見一個就想抱一個。”
莫赫離:“我不是那種人!”
殷楚也駕着馬從他身旁跑過,留下一句:“誰知道你?”
莫赫離:“……”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第二更奉上,現在努力去寫第三更!估計要過了0點了,明天看也沒問題的!
果然還是坐在自己的電腦前碼字最快~開心~
開頭那句詩是出自王安石的《和崔公度家風琴八首》
全詩內容:
風來風去豈嘗要,随分铿锵與寂寥。
不似人間古锺磬,從來文飾到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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