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夜的雨水,浸透了華京。
太陽也睡了個懶覺,昏昏沉沉的從天邊攀爬上來,一點兒也不精神。城頭的兵卒抱着鏽跡斑斑的斧钺矛戈,對着進城的車馬漫不經心。堅實高聳的城牆覆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在灰茫茫的天裏,像是巨大的琉璃制品,愈發顯得晶瑩瑰麗。
可琉璃易碎彩雲易散,終究不堪細看,一擊便碎。
街頭巷尾坑坑窪窪的地方積了不少水,被日頭這麽一照,個個像面小鏡子。行人慢條斯理,各式衣料都在水面上打着轉,漣漪蕩起。
太和樓門口有夥計推開大門,手上執了一柄木頭長杆兒,将招牌下面那串琉璃鈴取了下來,換上軟玉小簾——今日是個晴天,難得撥開愁雲慘淡的風雪連綿,華京好似又回到了那副悠哉悠哉的天地。
可這道上,有來人腳步匆匆,見太和樓推開門,忙着就走了進去。
昨夜惜隽同春湫被關押沒多久,王嬷嬷那頭就聽聞了消息。她急匆匆的跑到江宛床旁,将發生了什麽一五一十的同江宛說了一遍。江宛聽了大驚失色,本想着趁江茗帶着飛浮出門,憐莺又被找法子指使走了,斷然是沒有人再會看見惜隽的所為。誰曾想江茗不但知道了,還輕輕松松就解決了,還一并在江衡、衛氏面前訴了一番衷腸,引得憐愛。
王嬷嬷在旁問道:“小姐,如今可怎麽辦呢?明日你醒了,将軍定要來問你那銀票的事情。還有春湫和惜隽那兩個丫頭,救還是不救?”
江宛心裏打了個轉,嘴裏喃喃道:“此時此刻,我便也救不了她們兩個了。春湫還好些,可惜隽卻是她自己招出來的構陷主子,誰能饒她?”
王嬷嬷嘆了口氣:“這惜隽也是糊塗,怎麽三言兩語就被人套出話來。幸好她後來警醒,沒将小姐說出來。否則,她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賠的。”
江宛擺了擺手,示意王嬷嬷安靜片刻:“如今已經不是推诿責任的時候,要想着怎麽将這件事情圓過去才好。”
她又仔細問了王嬷嬷,當時的情景,衆人是如何對話的,春湫說話的細節等等,最後才拿定主意:“如今這般,父親定然會問我,為何不停的提起江茗。春湫還算聰明,只說是自己瞎猜亂想,咱們還有能活泛的地方。不如就将這事情一俱推到惜隽身上。”
王嬷嬷愣了一下,小聲問道:“可若都推到惜隽身上,她真的就完了。”
江宛急促得呼吸着,纖纖玉手重重的拍向床榻:“不然我就完了。嬷嬷,您是看着我長大的,我究竟為何要這麽做,您難道心裏還不明白嗎?”
王嬷嬷嘴唇蠕動兩下,只低着頭搖了搖。
江宛見狀,只好拉過王嬷嬷的手,柔聲說道:“嬷嬷,當日宛兒還小,僅有六歲。因頑皮掉到池子裏,還是嬷嬷奮不顧身将我救了上來。我病了多久,嬷嬷就照顧了我多久,日夜不離的,比娘親待我還好。宛兒當日什麽都不懂,卻偏生說日後要好好反侍奉嬷嬷,被嬷嬷聽了,反而對我一頓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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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說着,似是想到了從前,眼淚便流了下來:“人人都說養育之恩,可宛兒自打小,就是跟着嬷嬷長大的。原以為母親是親生,血脈相連,未曾想都是假的。如今我在這府中,什麽都沒了。只有嬷嬷您一個,是全心全意幫襯着我的。宛兒從小就想着,長大之後,讓嬷嬷過上榮華日子,如今再是不能了。嬷嬷——”
江宛說着說着,起身跪在床上,作勢要叩拜下去:“嬷嬷,宛兒現在就在此謝過您的養育之恩。”
王嬷嬷哪裏能讓她真的磕頭下去,連忙攔住,眼眶也跟着紅了:“如今這樣,俱都不是小姐的錯。偏生是那個回來了,又懂得使巧兒,這才逼的小姐無路可走。嬷嬷俱都看在眼中,也是心疼小姐。”
江宛又哭哭啼啼的說了些小時候的事兒,将王嬷嬷的心化成了一灘水,她這才開口又說:“惜隽這丫頭,也是同我一起長大,我必然不願看着她吃虧受苦,她那日求我,說了這法子,我才想着用這法子幫她出氣。可若我不将過錯推在她身上,春湫該怎麽辦?”
王嬷嬷還在猶豫,試探的提議:“若是不然,小姐也可以去求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對小姐一直很好,想必也不會袖手旁觀。”
江宛搖了搖頭:“若是最後實在無路可走,才能去求娘娘。但凡有條路,都只會顯得我無能。”
王嬷嬷嘆了口氣:“小姐,你若是有了主意,便說出來,老奴豁上這條命,也為你趟出條路來。”
江宛沾了沾眼淚,說道:“我這主意,說出來駭人,罷了,還是我自己去招了吧。”
王嬷嬷連忙攔着:“小姐,不能招了啊。将軍的脾氣,咱們又不是不知道,那真的是拿起家法,要先抽死人的。”
“只是些皮肉痛罷了,如今這樣,我也真的是想一死了之了。”江宛又哭道。
王嬷嬷尚未發現,江宛這般說辭之後,兩人一開始的立場倒像是逆轉了。方才是江宛要出賣惜隽,王嬷嬷不肯,如今是王嬷嬷求着江宛快些賣了惜隽。
王嬷嬷勸了又勸,江宛這才又穩下心神,慢慢悠悠的開口說道:“我們便說,那銀子是惜隽雇了江茗院子裏的雜役,來偷搶的。因為春湫同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出門時同她說起過我們的行蹤,惜隽這才想出了這個法子。一來是因為她在江茗院裏被欺負,想着快點攢些銀子,離府嫁了;二來是可以趁此報複,若能扳倒江茗,那便是最好的。”
王嬷嬷聽了,問道:“如此确實能解決那銀票上的問題。可如何說小姐一直惦記着那江茗呢?”
江宛見王嬷嬷已經完全動搖,這才放心的繼續說下去:“這便簡單,就像春湫說的,是我見那雜役有些眼熟。這才說的,并沒有構陷江茗的意思,只是想向她提個醒。”
王嬷嬷又問:“那也沒有雜役能頂這一出啊。”
江宛拿過王嬷嬷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幾個字:“便是這人了。他對春湫一早便有意私,只是春湫看不上他罷了。如今春湫遭難,他必然要想法子。你再拿些銀子去給他,只說事成之後便會将他平安送出江府,更有重賞。但切不可讓他說多餘的話,做多餘的事。否則我難保他。”
王嬷嬷點了點頭:“老奴知道了。”
江宛又說:“若是可能,你通些關系,就說可憐惜隽這些年伺候,如今随心術不正要害主子,但也曾經盡職盡責,給她送點飯去。借着這時候,同她說清楚。如今這事兒已經這般,她必然是要被押送官府重罰的,若是按照我方才的說法,我可保她平安,并送她些銀子,全了主仆一場的情分。”
王嬷嬷一俱應下。
“另外還有。”江宛繼續說道:“既然抓到了犯人,銀票自然是要追回來的,如今我身旁是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辛苦嬷嬷再去太和樓、壽謙票號一趟,先将首飾取了,交了銀子離去。稍過片刻再返回去,說府中有些事情,需得要回那三百兩銀子的一年定金。拿了太和樓的銀票之後,再去壽謙票號,将那做擔保的銀票退回來。這當中需得五十兩銀子,三十兩是太和樓的首飾錢,二十兩是壽謙票號提前取銀子的錢。嬷嬷都去我房中,在我首飾盒子的夾層裏,取出便是。另再拿三十兩銀,先給那雜役,算做定金。我會在你回來之後才醒,嬷嬷放心。”
王嬷嬷仔細記下,看着夜已經深了,卻不知道能不能按照江宛說的,将這些事一應做妥當。但現今她也無法可想,只好快快去了。
幸得王嬷嬷在江府沒有白呆着麽些日子,一路通行無阻,雜役同惜隽也都應了下來。這時天都亮了,她連忙從個角門出府,一路趕到太和樓。
此時,太和樓方方開門,王嬷嬷連忙進去,說了自己的身份。那夥計十分殷勤,給她倒了杯茶。
王嬷嬷坐定,她年歲不小,又常年在江府當中,一夜未歇,又出門行了這麽久的路,早已經氣喘籲籲。
王嬷嬷謝過夥計,喝了一口茶,想着如今萬事俱備了。最難的地方莫過于說服惜隽和那雜役,幸好人都是為利驅動。惜隽早已經心如死灰,這時候還能得些銀子,還能免于牢獄之災,即刻就答應了。
可那雜役卻死皮賴臉讨價還價,甚至提出要娶春湫為妻的過分要求。最後王嬷嬷只說這事兒還要同宛小姐商量,這雜役便說要同宛小姐當面談,心裏才能覺得安生。王嬷嬷推脫說宛小姐如今還在昏睡,若她醒了,自己定然會傳達。這雜役才不情不願的答應了。
相較之下,太和樓和壽謙票號都是寫的清清楚楚的規矩,未有什麽難的。
她不欲在此久留,只想着這事兒越早解決便越好,便快讓夥計去将東西拿來。夥計連聲應下,轉身進來後面的小工坊。
過了片刻,那夥計又走出來。王嬷嬷注意到,這人雙手空空,什麽都沒拿,不由得蹙起了眉頭:“東西呢?”
夥計臉上帶着一股歉意,點頭彎腰的賠不是,只說宛小姐天姿國色,首飾定然也是最好的,工匠畫師忙了一晚,竟還沒做出來。
王嬷嬷愣住,怎得會沒有做出來?
那太和樓的銀票怎麽退?那壽謙票號的銀票怎麽退?
如果就這般硬退,江宛也是什麽都沒拿到,那她折騰這麽一大圈,賠進去兩個丫鬟,究竟是為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怪我咯?太和樓?我開噠~I'm sorry sorry~
江宛:(一口老血)我究竟在這裏亂舞什麽????(懷疑人生ing……)
一更奉上!有一句話我有沒有和大家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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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g小橘、一勺子酒、煙雨流年、戀戀青檸、勇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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