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江宛果然如同江茗所想,先去好言好語的同衛氏提了這太和樓,而衛氏正為着當日冬至賜宴衆臣說捐銀子的事兒發愁。
那殷楚所說的紅色大紙一早便貼在了崇德殿的門上,殷楚的大名謄在上面,明明不是白日明晝,卻刺得人眼花。
衆臣要上朝,得先從旁殿繞一圈。裏面三個小內侍在掌印太監董昌的指揮下,給諸位大臣端上一碗羊肉湯。這湯是光祿寺天沒亮就下了鍋,如今炖的湯色奶白,再撒上一把蔥花香菜,顏色鮮亮,熱氣騰騰。
大胤早朝甚早,臣子們更是淩晨三四點就起來了,冬日寒寂,一路破霧沾露的,到了宮內都少了大半力氣。這羊肉湯送來的時機好,沒人能拒絕。謝了皇恩,便一個個不客氣起來。
董昌又每人送一小碟,裏面盛着炸的金燦燦的撒子,配這羊湯,實在是合宜。
旁殿裏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喝湯聲,董昌看了,沖三名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小內侍們立刻跑到後面去,一人捧着一個大紅箱子,一人端了個鋪着紅布的銅盤,另一個人端着筆墨紙硯放到桌上。
諸臣不明所以,揚着眉毛看董昌。
董昌笑了笑,走到那放着筆墨的桌前,掐着把細聲說道:“諸位大臣,昨夜大宴,各位可是說好了要捐銀子的。因着諸位的賢心,皇上昨夜就吩咐雜家準備這些。如今山西大旱,皇上皇後尚宵衣旰食,皇上更是要于明日進素齋為山西祈雨。諸位,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即便是趁着酒興說的,也是說了。山西太平,還端賴我們同舟共濟。”
他這話說完,諸臣嘴裏的羊肉湯都瞬間變了滋味,苦不苦、鹹不鹹的,一時難以下咽。
殿裏靜谧,喝湯咽飯的聲音俱都消失了,此刻怕是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那昨夜挑起事頭的崔貞卻在此刻站了出來,他沖董昌一拱手:“昨夜回去,崔某便讓家人把多年積蓄拿了出來。崔某并非酒言妄語,山西的災情要救,延慶道的軍饷也不能耽擱。”說完,便從懷裏掏出一沓銀票和碎銀錠稍許,送了上去。
只因昨夜太晚了些,早上又趕,沒來得及将這些東西換成一整張的銀票。那些銀票雖拈的平整,但頁腳已經泛黃了,不知在這崔貞的家中呆了多久。而那些碎銀錠,大小不一,放在紅布上多少顯得有些寒摻。
崔貞年紀大了,白發白須,動作顫顫巍巍,不由得讓人産生了一種悲怆之感。小內侍接了銀票銀子,開始點數。
“兵部尚書崔貞,共捐三百五十七兩銀。”小內侍拉長了腔,用那似唱非唱的語氣報了出來。
宰相豐忱嘆了口氣,伸手将崔貞扶住,拍了拍他的手:“崔兄……”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堂堂兩代老臣,官拜兵部尚書,如今回家掏來掏去,卻只有三百多兩銀。他想着崔貞孫子年紀到了,要娶親了,如今可有閑錢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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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辛苦了?不,身為臣子,為聖上分憂,為國出力,是應當的,何談辛苦?
踏上仕途,若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那便是修來的福。可若國運衰退,強敵環伺,那更應鞠躬盡瘁。
豐忱看着崔貞,朝中崔貞年紀最大,早先最喜昭南王,後靖文帝登基,處理了一批對這皇位有異議的臣子。崔貞常年以剛硬直谏為名,民聲甚高,又是兩帝元老。靖文帝最喜名聲,便放了他一馬,可崔貞便再也回不去往昔了。
如今看來,崔貞之心不為一人,而是為國。
豐忱再想如今朝中之事、邊疆之事、君臣之事,不由的有些悲戚之感——是什麽樣的皇上,才會剜忠臣的肉,去補奸臣的瘡?山西大旱,延慶道軍饷,這都是蕭羅給大胤留下的瘡,靖文帝對他如此盛寵,竟然不舍得動他一人,去喂天下嗷嗷待哺的百姓。
——當日若是昭南王做了天下之主,怕也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吧。
這想法在豐忱腦中一閃而過,他吓得手上一抖,崔貞感覺到他的變化,擡頭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收回手,垂在身旁。
是了,昭南王已經瘋了,想什麽都是多餘。
當年慶仁宮那把大火,燒的整個宮宇的路都是燙的,濃煙滾滾直達天際,怕是連老天都知道了,這才施下了懲戒。
諸臣各有各的心思,哪裏像崔貞這般耿直,加上昨夜回去又晚,早上連着趕過來,一個個酒氣還未散盡,如今被董昌這麽一說,俱都愣在原地。若是沒有一個人捐銀子,這事兒也就先過去了,下了朝回府再做定奪。可偏生崔貞頂了出來,把衆人都頂在一個不尴不尬的位置,一言難盡。
董昌掌印多年,人精裏的人精,如今見着這樣,便開口說道:“因着昨夜回去晚,便是沒什麽準備。這也無妨的,聖上有意,今日早朝暫且先不上了,給諸位臣子些時間,先将崇德殿門口的那種紅紙填滿。”
衆人皆在心裏吸了一口涼氣,這簡直就是逼着他們先捐銀子。但話畢竟是昨晚從自己嘴裏說出去的,也沒法子。羊湯這時候俱都失了味道,也褪了熱氣,拿在手裏明明不溫不涼,卻覺得燙手。
一個個欲将碗碟放下,董昌又在邊上說道:“諸位,如今國庫并不怎麽緊湊。這煮湯的羊,還是從皇上的私庫裏拿出來的。諸位不喝的幹淨,雜家怎麽好回去交代?”
諸臣受了一番折騰,又紛紛出宮,這時候天才剛蒙蒙亮。路上話也不說了,只各奔着自家回去了。
但他們面上苦,心裏卻喜。崔貞身為兵部尚書,只捐得出三百餘兩的銀子,自己就無需擔心,怕聖上獅子大開口了。
江宛來找衛氏的時候,衛氏正在為這事兒發愁。她不愛管賬,如今翻出賬本來一看,江府竟然沒有什麽銀子剩下,往些年都是有多少花多少,添補江宛,給江劭打點,江衡又愛拿着些東西去兵營裏和人分賞,如今江茗回來,給她修繕收拾小院,那又是一筆支出。
正因為衛氏這性子,江府裏看似和睦,其實下人都是抱着心貪的——你拿了一點兒,我不拿就是虧的,我便再多拿一點兒。那人看着這人拿得比自己多,那就再搜羅一點兒。
外表看起來一派和氣,風光無限的鎮國大将軍府,誰知道裏面竟然快被蛀光了。往日看不出來,如今到了需要銀子的時候,什麽都浮上來了。
衛氏身為當家主母,自然難辭其咎,便想着如何幫江衡填補上這窟窿,至少先将眼前這岔兒頂過去。
可偏偏這時候江宛來了,衛氏為了不讓江宛憂心,打起精神來,依舊和顏悅色的對着江宛。江宛哪裏知道府裏這般情況,便将太和樓的事情說了。
衛氏聽了心裏自然是不喜,都到了這節骨眼上,江宛竟然還在想着如何進那太和樓的貴室,府裏哪有那麽多銀子給她?
衛氏嘆了口氣,想着江宛畢竟年幼,平日裏又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也不責罰于她。衛氏也想着,轉過年來,江宛同江茗都是要及笄了的,其中一個便是要嫁于太子,進了天家。另外一個卻要給她找個好人家,如今府裏這樣的情況,斷然不能傳出去,不然豈不是影響了女兒的婚事?
是以,她便未忍了又忍,未曾對江宛說如今府中的境況。
但江宛既然來都來了,衛氏斟酌再三,好生寬慰道:“宛兒,昨日宴席上,你可聽了?諸位大臣們皆要捐銀子呢,如今母親沒有那麽多錢于你,你便先忍忍罷。”
江宛先是愣了一下,她沒想過衛氏竟然會回絕自己。可這太和樓的事情,于她,也是迫在眉睫的,不然宸觞會讓那江茗占了風頭,自己豈不是要被她壓一輩子?
江宛尚未說話,衛氏便又開口:“宛兒,昨夜你也聽了,諸位大臣都是要去賣府裏首飾的,不然猛地拿出這麽多銀子,難免讓人指出有貪墨之嫌。母親想着,今日拿些首飾去外面當了,你不如也出些,權當對父親的一片心意了。”實則是她手頭一時拿不出那麽多錢,只好去賣些首飾,又怕江宛亂想,才這麽說道。
衛氏這話說的極為委婉,她一方面不想讓江宛知道府中銀財情況,怕直接管她要東西,她多想。便尋了他人都是去當首飾的由頭來說。可謂一片苦心。
可江宛卻不這麽想,她先是停了一下,随即笑道:“母親,我那處的珠釵本也不多,但為府裏也應當如此。我這就回去取,順帶去茗兒妹妹那裏走一趟,同她說了,也省的母親親自去。外面天涼,免得生病。”
衛氏聽了,竟然覺得江宛還是懂事,拉着她的手,柔聲說道:“好宛兒,有你這片心就好了。茗兒那頭,你也不用去了,她方回府,就領了一次月例,哪裏有東西拿的出來?”
江宛聽衛氏說,竟然不用江茗出東西,心裏不喜,回道:“母親,我聽茗兒妹妹提起過,她那臨安府的養父是經商的。雖生意不大,但卻有所積蓄。她身上有些銀子,是那養父留給她的。”
衛氏和江衡原本就抱着,江茗回到華京,往先的一切再也不要提。江茗如今是鎮國大将軍府的千金,往後也是,從前更是。外面的人怎麽說,她管不着,但江宛卻不能說這種話。
衛氏面色嚴肅起來,說道:“那是她養父留給她的東西,不是咱們家的。讓她将這些銀子拿出來填補大将軍府,這銀子我不會要,就算她給了,我也不會收。”
江宛耐下性子,同衛氏說起來:“母親,話不能這麽說。如今她與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是同舟共濟的。她有多少倒無礙,重點是這份心思。也省的咱們都出了,她沒出,反倒覺得咱們将她不看作是一家人。”
衛氏搖了搖頭:“不成。這決計不成。你切莫去找她說這些話,若讓我知道了,定會告訴你父親。”
江宛見她如此堅決,便點了點頭:“母親,我這就回去拿些首飾來,不去茗兒妹妹那裏,母親放心。”
江宛說完,便出了衛氏房間,腳步匆匆。
一路回去,江宛心裏想着,自打江茗回府之後,她是看出來了,衛氏的心偏了,偏的不像話。如今要出東西的時候,衛氏率先想到的是從自己這裏拿東西,而江茗,卻問都不問。
江茗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挂在心頭,她的東西就都是她的。自己就是一名養女,之前有多少恩,如今俱要一起收回來嗎?
江宛又想到一早在茶館裏聽江茗說的那話。她身上還有養父留的銀子,勉強能撐上“白銀”貴室。而自己如今不但連貴室都進不去,甚至還要自己往外填補東西。
江茗在外面開心自在,自己在家中受着氣。
江宛越想越氣,再想到他日宸觞會,諸人問起江茗珠釵,她那副得意的模樣。誰人不會認為她如今在大将軍府裏受了寵?而自己呢?那些早先因着江府權勢攀援的人,必定都棄了自己,朝江茗去了。
如此這般,以後自己便是什麽都沒了。
沒了江衡衛氏的寵愛,沒了大将軍府這座靠山,沒了與太子的婚事,沒了簇擁,甚至可能連那齊思琦都要與自己一刀兩斷劃清界限,轉而去谄媚江茗了。
而自己,定然是要為自己考慮的,有些後備,以應不不時之需。l
江宛從首飾匣子裏拿了兩支珠釵出來,捏在手裏緊了又緊,猛然想到,那太和樓的貴室如何進?只要在壽謙票號讓其開具資質文書便是。
壽謙票號開文書,是要将銀子存到壽謙票號裏三個月。
那自己只要将衛氏那裏要去捐的銀子一并拿來,前去壽謙票號存銀子,讓他開個文書,自己便能去太和樓的貴室了。
聽聞太和樓出首飾的速度極快,今日定下,明日就能拿貨。自己拿了東西之後,再去壽謙票號把銀子拿出來,轉成銀票,不就成了嗎?雖說時候未到三個月會收些利息,但也無妨的,自己還出得起。
如此這般,江府捐的銀子一分不少,自己也能做成首飾。
可是這其中有一日的時間差,若是今日父親不将銀子捐出去,受到斥責,到時候該怎麽辦?
江宛心跳極快,如捶擂鼓,不安極了,一時想要打消自己這般荒唐的念頭。可走到門口,她又看到江茗回來的身影,看上去如此得意。
江茗也遠遠的看見江宛了,故意沖她揮了揮手,喊道:“我第五號啦!”
江宛臉色鐵青,也在此刻打定了主意。自己畢竟是養女,衛氏偏心江茗,自己總是要為自己做打算的。不然,難道就要永遠被這突然回來的江茗壓一輩子嗎?那自己之前的十多年,究竟算是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哎喲我了個大去!我就想算計你的錢,你怎麽自己作大死?!
江宛呢,其實就是個極度自私的人,處處為自己想,看別人都是帶着濾鏡的。衛氏對她好不好,咱們都有眼看,她自己偏偏要往歪處想。
之前看到評論裏說讨厭江家人。江家人是讨厭,但其實江府裏,除了江宛,都不算是壞人吧。江衡是個直男癌,古代男子典型,但是征戰沙場,護國為民。衛氏溫柔體貼,對江茗挺好的,就是太軟了,沒什麽主見。弟弟熱血,想要維護江府,而且和江宛一起長大,肯定不會江茗一回來就“姐!我親姐!”他怕這人影響江府。
這是第一更,第二更肯定在12點前出現。小夥伴們先去睡覺~明早再起來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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