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湛之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宸觞會諸人俱來齊了,最後一曲戲唱罷,自己便提前出來,誰知就遇到這幅場景。君子不可見,應當退。可自己身後不出片刻,宸觞會諸人便會一衆而出,退無可退,當如是好?
他輕咳一聲,示意兩人此處有人,款款走上前去,沖江茗面前的男子拱手行禮:“湛之見過世子。”
殷楚掃了一眼江茗,她臉上的笑意已然無存,只瞪大雙眼,一臉驚訝的看着自己。看這模樣,她之前顯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這場含沙射影,還是自己勝了一籌。
他得意的說道:“湛之,你來的可巧,我正與江府千金游園呢。不說不知道,這新來的千金,竟比舊的有趣多了。”
說罷,他轉眼看向江茗,揚了下眉毛,嘴角微微挑起,用嘴型說着:“驚不驚喜?”
他哪裏知道江茗這般驚訝的表情,并不是因為得知他是昭南王世子殷楚,而是因為他不是陸湛之。江茗只呼書本害人,就沒有人告訴她,這園子裏除了陸湛之會出來,還有個禍首殷楚。
陸湛之見江茗這幅神情,暗忖她似是不知道眼前男子便是殷楚。他心性端方,确實如書中所講溫潤如玉,便開口為她解圍:“懷寅公主方同我說起千金,不知去了何處,十分挂心。不若千金随我回桃園,也免了公主挂懷。”
江茗哪兒願意同陸湛之一起回去?如今還不夠亂,非得再加一個嗎?而且自己原本就是為了避陸湛之,既已經到了這地步,便一做到底罷。
她看向殷楚,臉上笑意更甚:“原來是貴妃娘娘!民女參見貴妃娘娘。”說着,便認認真真的福了個禮。
陸湛之早聽了殷楚的荒唐之舉,扮做戲子唱了半出貴妃醉酒,還讓人打賞。他聽江茗這麽說,便問道:“千金竟沒認出世子?”
江茗故作委屈:“我哪兒認得出來啊。臺上雍容華貴,風情萬種,臺下好似換了個人,只可惜了……”她後半句話沒說完,只幽幽嘆了口氣,有些惋惜。
“只可惜什麽?”陸湛之問道。
殷楚側着頭,想聽她待如何講。就聽江茗說道:“世子如此這般聲色俱麗,可堪西子之景。只可惜世子定然從未去過臨安府,不然人景相應,照相輝映,又是一景。”
殷楚相貌之美,确實是華京中人一衆認可的,但真當着他的面,這般不要面皮誇贊的,這還是頭一個。
陸湛之聽了,只覺得此女擅長阿谀奉承。可惜這殷楚并不是個能被拍馬屁的主,即便你在他面前說再多好話,他也權當你在放屁。心情好了無視你,瘋病上來說不定還要着人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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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着,他便對江茗的感官有些不好。
誰知殷楚倒笑着,似是對這份誇贊極為受用。陸湛之心裏嘆了口氣,只怕自己原以為是個誤會,誰曾想這兩人倒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便不欲多管了。
江茗見陸湛之面色冷了下來,這才舒了口氣,趁着兩人不備,瞪了殷楚一眼。
宸觞會諸人也在此時從桃園出來,見這三人站在一處,懷寅湊了上來,拉着江茗的手說道:“我還怕你在這如意居裏迷了路呢,剛想着人去尋你。”
江茗笑道:“在這裏面走了片刻,剛要回去,就見到世子同陸大人。聽聞要移處了,便未進去,只在這裏等了。”一句話将兩個人撇的幹幹淨淨,什麽剛才同游園子,俱當未曾發生。
殷楚也并未說什麽。小厮前方畢恭畢敬,将衆人引到了用膳的小樓當中。
此刻夕陽已近,燈燭燃起,将殘餘的夕晖延續到了小樓之上。臺閣之上又有繡着仙鶴展翅、青松峻崖的輕紗簾幔,随着晚風旖旎生姿。遠遠看去,紅雲映日,飄飄忽忽的,似是仙人貪戀人間浮華,偷偷鑽進了這一處樓閣,偷得半日閑。
進了小樓,江茗又見這輕紗似是換了個顏色。外面看着缥缈若仙,近裏看着輝宏妙麗,團團菊景深淺遠近,好似真的坐于一處盛秋庭院之中。甚至連那些略顯疲态的蚱蜢都一并做在上面,好似披着蒼黃的輕紗,壽數被無限延伸,夏蟲也得語冰了。
待得細看,原是用了雙面繡的技藝,正反皆成景致。只是這雙面繡并非市面上流通的,将兩張繡面合為一張。若是如此,在外看便不能有飄飄欲仙之感,只顯累贅。這雙面繡是真真在一張薄紗上繡成,手藝可見一斑。
“好看?”殷楚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在江茗耳邊問道。
華京如意居的大名,江茗早前就聽過。當日只想這如意居的掌櫃是個風雅富庶之人,得親身見了才知其奢。但她從經商的角度出發,對于對方的舉動,也有些不贊成。能支撐的起這個園子,花費定然不少。此地又是風雅之所,走的是精貴路子,極有可能就入不敷出。
她笑了笑:“好看是好看,但如意居這般大,裝飾若是都同這小樓似的,怕是這園子主人,也未有那麽長命,能玩賞全部。”
殷楚也跟着笑了:“說的極是,他原本就應是個短命鬼。”
懷寅公主在旁笑道:“你有所不知,這處的紗簾原本就是父皇賞給又琰哥哥的。可他又将這紗簾賣給了這如意居的掌櫃。換了別人,哪敢将禦賜之物轉手于人?他非但沒被罰,父皇還說又琰哥哥辛勞,賞了他個金制的食盒呢。”
江茗問道:“金制的食盒?”
“對呀。”懷寅解釋:“意思就是又琰哥哥乃皇親貴胄,自當享受俸祿一生,受帝王護佑一世。父皇疼又琰哥哥,可比疼我要足的多了。”
江茗看了一眼殷楚,他只看着那紗簾,臉上倒有幾分不舍之意。江茗輕嘆了口氣,大抵是自己想多了。她在現代最喜歡看三國,三國諸人之中又最愛清正雅方的荀令君。但荀彧下場不好,乃是曹操賜他空食盒,他體會其意,自殺身亡。
她正想着,殷楚卻猛地回頭,見她眉頭微蹙,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嘴角一挑,一把拉住江茗袖子,拽着她與自己坐在了一席之上。
胤朝男女大防沒那麽重,有些地方甚至婚前還能相看,京中男女又多仿前朝風流雅興,便更不在意了。宸觞會的酒宴向來是兩兩一席的,一開始懷寅公主還想過來解圍,江茗見她今日好不容易同陸湛之說上了話,便笑着讓她去了。
殷楚坐在席前,歪着身子,一手撐住下巴,把玩着手中的酒盞。若是不說話不動作,遠遠看上去也是極盡潇灑的一個人。只可惜衆人皆知他是什麽性子,便怎麽看也欣賞不起來。
倒是江茗,有些嫌棄的說道:“你與我坐這麽近作甚?”她對殷楚也并不客氣,這人明明可以避開,卻故意如此,加上之前的事情,可不就是抱着看自己笑話的心?
殷楚歪了下頭,略帶玩味的說道:“這席子就這麽大,我偏喜歡橫卧,如今因為你在此,已經有所收斂。”
江茗端坐嚴辭道:“世子請自重。莫要再無故壞我清白。”
殷楚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低聲說道:“怎得說是‘再’呢?莫非早先曾壞過?我可記不得了。你莫要看我是個世子爺,貪圖我身份,上趕着往上湊。”
聽這人市井無賴似的說法,江茗不屑一顧:“那你坐遠些。”
殷楚硬是将厚顏無恥發揮極致:“這地方甚大,我想坐哪兒坐哪兒。而且方才茶茶不是說我聲色俱麗,可堪西子之景嗎?讓你同西子同席,算是你天大的福氣。”
茶茶?他還有臉叫自己小名?!
若是換了別人,江茗也便無妨,可這殷楚是華京裏有名的瘋病,一旦沾上,後患無窮。她只想好好做生意,若是弄得人盡皆知,處處都有眼睛盯着,那就麻煩了,便自顧自的往邊上挪了挪,與殷楚保持距離。
她聽着周圍的人談論,江宛那邊湊了一堆高門女眷,只聽齊思琦在其中說道:“江宛可是已經有了婚約的,你們便是翹首也無用。鎮國大将軍當日救主有功,聖上便賜了這門婚事,江宛又與太子殿下自小熟識,都知有這麽一紙婚約,只等着江宛及笄,便娶過門去做太子妃呢。”
她說這話的聲音頗大,想來是故意說于江茗聽的。那态度嚣張傲慢,仿佛與太子有婚約的是她一般。
江宛在一旁臉羞的通紅,只嬌嗔道:“思琦你別胡說,那婚約應說的是嫡女,我只是個養女,自然是不會嫁過去的。”
齊思琦瞥了一眼遠處的江茗,拿腔作調地說:“婚約又沒說明是哪個女?而且也得看人不是?那小門小戶出來的,怎麽就能嫁過去了?憑得辱沒了皇家。”
殷楚看了江茗一眼,卻見她根本毫不在意似的,有心打趣:“小娘子原已有了八擡大轎。”
江茗也不知道這殷楚是個什麽意思,便打着官腔回道:“太子位重,江茗自認配不上。”
殷楚只覺得她有意思,同人說太和樓的時候,據理力争;與自己獨處時,針鋒相對,像是十足十的嫌棄自己;被人看到與自己同游的時候,瞬刻又油腔滑調。怎到了這終身富貴的事情時,又退了?他倒也不覺得江茗是在故作羞赧,實在是這人臉上的神情,同羞赧毫無半分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此人不要臉。
殷楚:要臉娶不到媳婦。
謝謝C-玲玲玲玲、三碗的營養液~~好喝好喝~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