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出戲是天女散花,開腔唱道:“祥雲冉冉波羅天,離卻了衆香國遍歷大千,諸世界好一似輕煙過眼。”綢舞身段相互映照,飄飄若仙,仿佛真的在雲端飛舞一般。
戲是精彩的,奈何有人不懂欣賞。
江茗強撐着才沒倒下去,一旁懷寅公主見了,同她說:“我也不喜聽戲,早知道今日參翁君弄這出,我就不來了。不如我們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罷。”
江茗連忙點頭,小聲問道:“這宸觞會,不會每次都這樣吧?”那這群年輕貴門子弟的精神世界,也實在是太匮乏了。
懷寅搖頭:“并不是的,每次都有些新花樣,只巧了你初來這次無聊。不過也說不準,還有人沒來呢。”
江茗這才想起,懷寅雖坐在這裏,卻時不時的朝門外看去,像是在等什麽人。不過無需懷寅說,江茗也知道,她等的自然就是陸湛之了。他原本就要在這裏一顯風頭,否則又怎麽能讓原主心儀呢?
想到這兒,她便故意問道:“還有誰沒來?”
懷寅想了想:“太子哥哥偶爾會來的,但說不準這次來不來。又琰哥哥也是偶爾會來,不過他那樣的性子,來了還不如不來。另就是陸湛之、鄒廣祁還沒來。陸湛之如今官拜中書省門下,雖每月十五有一日假,但他公事繁忙,人又奮進,也可能不來。”
說到陸湛之,懷寅的贊美之詞便不絕于口,臉頰都禁不住紅了,像個圓圓的蘋果,惹人喜愛。
江茗托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炒貨,想着倘若就這麽順着問陸湛之的事兒,怕懷寅公主會多想,便從中随意挑了個人:“又琰哥哥是哪個?得公主叫一聲哥哥。”
說到又琰,懷寅不由得嘆了口氣:“便是那昭南王的獨子,殷楚,又琰是他的字。”
江茗這才恍然大悟,之前在書裏見過殷楚這人,卻不曾知道他的字是又琰。也怪不得懷寅公主提起他,便是欲言又止,皆因此人實在是個混不吝的,華京當中人人都怕他。
按說這大胤朝的江山,原不應傳位給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靖文帝乃是先皇的第三子,昭南王則是先皇的長子,冊立的太子。誰知一日先皇突染惡疾,殡天了。重臣取出傳位诏書一看,上面寫的竟是靖文帝的名字。昭南王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爺,突然之間,竟連皇位都沒了。
但也有人說,當日靖文帝曾同先皇夜中深談,先皇似是不喜,屋內傳出了砸盞碎瓶的聲響,靖文帝氣沖沖的離了宮。當天夜裏,先皇就沒了。而诏書也是當今靖文帝夥同內侍篡改的,這皇位來的蹊跷。
可未等那些支持昭南王的臣子鬧起來,昭南王的幼子,在國喪的時候死,說是因思慕先皇,傷心過度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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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南王先失父皇,又沒了幼子,受到打擊,竟得了瘋病,每日胡言亂語,癡癡傻傻,住在京城的昭南王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料。而原先支持他的那些臣子,見事不好,也一個個成了啞巴,跟着衆人一起叩拜當今聖上,山呼萬歲。
這倒黴的昭南王的嫡長子便是殷楚,未及弱冠就被冊封了昭南王世子。
此人大抵也沾染了些昭南王的瘋病,這華京當中竟沒有半個他懼的人。今日打了禮部侍郎的公子;明天又将府裏的下人打包扔了出去;甚至連皇家的家宴,也敢稱病不去,結果被人發現在戲坊聽戲,精神好着呢。
靖文帝也不管教,只随着他性子胡來,還各種賞賜一茬接一茬的往他身上扔,聖寵不衰。
大家都說,這是因為聖上搶了他爹的皇位,又逼瘋了他爹,心裏有愧,這才對他格外開恩。不是真疼他,只是彌補咧。
但殷楚這人也不管別人怎麽議論自己,依舊我行我素。也沒人敢惹他,鬧到天上去,他也不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能躲他多遠就多遠,切莫牽連上了,以防沾一身麻煩。
可就這麻煩人物,在書中北胡入侵的時候,領命去守祁鳳城,竟然戰死了。真是一改江茗對他的最初印象,原來也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
一說到殷楚,懷寅公主臉都綠了:“他最好別來,上次他說參翁君裝模作樣,還把宴席上的盤子都收了起來,吃食灑的到處都是,把參翁君氣的卧床了兩個月。不過……”她話鋒一轉,又說:“我這位哥哥,倒也熱鬧,只要不被他牽涉其中,看着他鬧,是最有趣的了。”
兩人說着,臺上的天女散花唱完了,伴着兩名醜角的上場,江茗知道,貴妃醉酒來了。
那貴妃便是之前引路的旦角,身姿雍容,輕輕一彎腰,雙抖袖正冠,美态畢露。這大概是江茗見過最美的貴妃了,就算隔着那麽重的妝面,依舊能感覺到攝人的美感。那一騰身,一轉扇,眼波流轉。也不知這是哪方名角,能将貴妃的氣度展露的這般好。
待唱道“玉石橋斜依把欄杆靠”的時候,那套翻袖亮相的動作,鳳冠絲毫沒有妨礙,幹淨利落,敏捷妩媚。
開頭都好好的,可偏生到了貴妃飲酒之後春情頓熾,該與那高力士、裴力士二太監作種種醉态及求歡之狀時,這貴妃突然站直身子,一腳踹在湊上來的高力士肩膀上,罵道:“就你們兩個這麽難看,還想與我親近?”
這聲音是實打實的男人,半點戲腔都無。
臺下衆人原本渾渾噩噩,如今一聽,都瞪大了眼睛往臺上瞧。
江茗也愣了,這什麽情況?都演到這兒了,怎麽就突然鬧起來了?
她只聽懷寅在一旁顫顫巍巍的說道:“又……又琰哥哥?”
江茗此刻才設身處地裏體會到,什麽叫做華京第一混不吝。身為皇族、昭南王世子,扮成旦角給人引路,上臺唱戲,真是處處都想不到。
她這也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位貴妃往前一走,衆人俱都往後退,哪裏是給貴妃讓位,是給這位世子爺讓位啊!而參翁君也認出他來,所以才在齊思琦怒斥的時候,根本沒有提他那一茬。
臺上貴妃轉了兩圈,沖着臺下點道:“醜!太醜!驢臉、磨盤,你是男的還要看我?你家新買的丫鬟還不夠你折騰?”臺下被他點到的人,要麽氣急敗壞,要麽搖頭嘆氣,好好一出戲,真是被他鬧了起來。
貴妃點到懷寅,好歹看在是自己妹妹的份上,沒口出惡言,“小圓臉,今天的衣裳顏色選的不錯。”
他手指一頓,點到江茗:“新來的?什麽地方不好來,非要來宸觞會?可別讓你家那鸠占鵲巢的玩意兒,帶着你不吃不喝,風一吹就沒了。”
江宛垂下頭去,十足委屈。
說完,殷楚甩了下袖子:“各位看官老爺,戲都看了,賞錢總要給些吧。”
懷寅立即十分配合的從頭上拔了個發簪,着人遞了上去。衆人似是也習慣了殷楚這般胡鬧,紛紛掏出玉佩、首飾等等遞了上去。
江茗原想配合,剛要伸手拿發簪,卻聽臺上殷楚說道:“剛你誇我是頭牌,便放過你了。”江茗欲哭無淚,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沒曾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殷楚得了賞,還覺得不夠,只說道:“皇親貴胄唱戲,就賞這麽點,諸位是不是太小氣了?說出去讓人因為咱們宸觞會多寒酸呢。”
參翁君坐在前面,原本就瑩白的臉色愈加蒼白,只吩咐人又拿了幾支珠釵送上去。衆人見殷楚這不罷休的模樣,也只好再給。
殷楚這才翹了翹嘴唇,甩下一句戲腔“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就自顧自的下去了。
衆人面面相觑,只聽那邊齊思琦突然開口說道:“我們是都給了賞,可那新來的,卻是有手段。誰知道她是不是在市井裏混的多了,知道如何眉來眼去的勾搭人,引得世子青眼。說不定啊,我們這些珠釵,世子被哄的一個開心,轉手就送到她那裏去了。”
她想到剛剛潑自己一身水的人竟是殷楚,氣不敢出在殷楚身上,便把火頭轉向了江茗。
聽她這話,衆人皆看向江茗。懷寅公主卻是氣憤,剛想要幫江茗說兩句話,就被江茗截斷了。
江茗轉頭,看向齊思琦:“你氣什麽呢?今日戴的珠釵是最好的?舍不得?心疼?不過幾支珠釵,也能讓一位大家閨秀說出這麽難聽的話,怕是平日裏懂得不少。”
平白無故遭人污蔑,饒是不想同她一般計較,江茗也不能忍着。她掃了一眼坐在齊思琦身旁的江宛,這人方才還在低頭喝茶,誰知這麽一擡頭,眼圈竟然紅了。
江宛咬了下唇,似是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開口說道:“茗兒妹妹,我亦是不知,你何時同世子見過?我們家中之事,原本父親母親已經說好了的,你當日同我姐妹相稱,這些日子也無話不談。府中子女寥落,我本以為自己多了個親姐妹,尚在開心。可你怎能轉頭便于外人說,我是鸠占鵲巢的?若不是我親生父母俱已離世,我何曾不想見見他們,以盡孝道呢?而妹妹不在府中的這十五年,我對父親母親亦是……”
江宛語氣顫抖,說到一半竟眼淚直流,再也說不下了。齊思琦連忙去扶她,江宛伏在齊思琦的肩上,輕聲抽泣,那單薄的身板,此刻看上去格外嬌弱。
作者有話要說: 殷楚:我缺錢啊!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騙錢!容易嘛我!
江茗:我有錢啊,你為何要去賣唱?
前兩天有好多猜到了,貴妃旦角就是男主,你們都太厲害了!
感謝驚蟄kn的營養液~~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