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誰知這話竟然落到了一旁緩步而行的懷寅公主耳朵裏,她早就看見江宛神色略帶不屑,如今聽見江茗這麽說,方知兩人并不對付。又聽了江茗這肆無忌憚的話,只覺得眼前這位将府真千金,多了幾分可愛。
那旦角将她們帶到一處院落當中,此處原本是桃花園子,待到春日芳菲時,滿園的粉嫩桃花初綻,翩然而下。食客席地而坐,舉杯三兩盞,談詩論道,偶有花瓣落于盞中,于清儒酒色相襯,別提多風雅了。
如今正是秋末,桃花無從可看,這園子就暫封了。參翁君卻別出心裁,将這園子包下,在滿園枯枝當中架了一個唱戲的臺子,臺下放了水缸若幹,以作擴聲之用。配上這引路的各位戲子,立意便清晰了然。
因知道江府有兩位小姐前來,提前給江茗安排了座,就與江宛挨着。每席上皆有各色戲子招待,什麽奸臣枭雄、美人天女,俱都下凡了似的,好不生動。席上放着應季的水果、千春樓的精美糕點、易樂居的炒貨,都以上好青瓷盛着,伴有骨瓷茶盞,處處精致。
江茗掃了一眼這席上的物什,她已暗地裏經商多年,上面的糕果暫不知價錢幾許,但這盛物的家什們,可供普通一戶五口人家過上一輩子的了。人人都說華京貴門嬌奢,如今得以親處其中,方才知此言不假。
懷寅公主一入席,就着下人來請江茗過去同坐。江茗定然不會違背公主的意願,也不知自己為何入了她的眼,只想她大抵是為了落江宛面子,便施施然去了。
江茗一坐下,懷寅公主便問:“你叫江茗?之前在何地?”
江茗對這公主的關心并沒有什麽惶恐之情,懷寅雖長了張刀子嘴,卻是豆腐心。比如她雖看中陸湛之,卻從未要求父皇為自己賜婚,只在陸湛之面前努力表現,期盼他也能中意自己。
只因在宮中長大,多少受了些影響——你若不自己把架勢做足了,宮裏就像個會吃人的怪物,專挑老弱病殘下手。
江茗回道:“在臨安府。”
懷寅雙眼瞬時變得亮晶晶的:“臨安府?之前只在書裏讀過,是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的那個臨安府嗎?”
江茗:“正是。”
懷寅湊到江茗身邊,問道:“我聽說,臨安府有個好厲害的太和樓,裏面出的衣裙首飾,和我們華京有所不同,無論雕工還是圖樣,都要強上百倍。臨安府的貴門女子,皆以佩戴太和樓的首飾、穿着太和樓的衣裙為榮,真有那麽漂亮嗎?”
江茗聽她提到太和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華京貴胄喜愛繁複奢華,臨安府中意自然簡約,兩處喜好多有不同,并不可比的。”
兩人說話聲音大,又提到了太和樓,旁邊已入席的女子便留意起來。只聽懷寅又說:“你也無須同我打官腔,竟說這個好,那個也不差。你就同我說,你更喜歡哪個?”
江茗毫不猶豫:“當然是太和樓。華京衣裙首飾雖美,但卻更添成熟,又有固定的制式。太和樓則是量着使用者的年齡和長相,無論你是長是幼,圓臉長臉,都能找到合适般配的。畢竟人才是主體,首飾衣物無非是陪襯人的,若是喧賓奪主,亦或是凸顯人的缺陷,豈不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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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江宛坐在一起的少女,聽她這麽一說,擡起頭來,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說的就像真的似的,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見過?我聽說那太和樓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她在臨安府也只不過是個小商賈的養女吧,好似只有一家小綢緞鋪子。”
說話的少女名叫齊思琦,家中是個昭武校尉,因同皇家沾親帶故,又得江宛推薦,這才擠進了宸觞會,自然唯江宛馬首是瞻。
鎮國大将軍府認回親女雖未張揚,京中卻已經人人皆知。她一見江宛便問,江宛也如實回了她,順帶連江茗前兩日如何懲處惜隽一事,也說了。
齊思琦家裏好幾個姨娘婢妾,兄弟姐妹也多,對這些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早已熟門熟路,自然明白江宛的意思,便出言辱沒。邊上的人一聽江宛的來歷,眼神便多了幾分玩味。
江茗掃了她一眼,說道:“這你卻有所不知,太和樓廣收客源,無論貧賤富貴,皆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東西。”
齊思琦嘴角一挑,陰陽怪氣的說道:“空有一張嘴說,誰不會呢?太和樓如何,畢竟在臨安府,我們都無眼見過。只是我想,若是做那些平民的生意,貴門女眷是絕不會去的,憑得辱沒了自己的身份。若太和樓真的如此,想必名聲也不會這般大吧?”
她這話一說,邊上的人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若是讓他們同那些平民在一個屋檐下買東西,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啊,你也未曾到過臨安府,光憑你那張驢臉想,肯定是想不到的。”懷寅公主對她不滿,便出言挖苦道。
齊思琦被公主這麽一擠兌,縱有千萬般話語,也只能梗在嗓子裏,眨了眨眼,忿忿地坐下了。
江茗喝了口茶,又将茶盞輕輕的放在桌上,這才又說:“太和樓究竟如何,日後你親眼所見便知。”
懷寅公主驚道:“怎麽親眼見?我們又不能去臨安府,西湖風光只在書上見過,路途遙遠,怕是終生難得一見。”
江茗笑道:“我來之前,曾聽人說起,太和樓欲在華京開鋪子。到時不是一看便知了嗎?”
齊思琦冷笑兩聲:“你又知道?說的好像自己同那太和樓的掌櫃相熟一般,無事不知似的。”
江茗未再多說什麽,同這樣的人拌嘴,真是無謂極了。卻未想那齊思琦突然驚呼一聲,指着一旁扮做貴妃的戲子罵道:“你是怎麽倒茶的?怎得能倒在我身上?”
那旦角也不吭聲,把茶壺往桌子上一擱,自顧自的走到懷寅公主這一席,衣角一抖,翩然坐下,倒不似來伺候的,而是受邀來參加這宸觞會的。
齊思琦出門前好好打扮了一番,自知雖不及江宛那般清麗,但也不甘落于他人之後。誰知剛坐下沒多久,一身紗裙便被澆了個透涼。最氣人的莫過那罪魁禍首,竟然連話都不答她一句,轉身就走。
“參翁君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嗎?這都請的是些什麽人?”奈何衣裳盡濕,齊思琦不能站起身來追着那貴妃旦角罵,只好隔着幾席怒道。
被稱為參翁君的,便是左相孫女豐弗,她已聽得下人禀報,施施然走出來,掃了齊思琦一眼,冷聲說道:“帶齊家小姐去後面換身衣服。”
齊思琦咬牙切齒,指着那邊的旦角問道:“那她呢?你不問她做了什麽好事?”
豐弗看向那旦角,雖只有一瞬,但她面露驚訝,似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她轉身對自己的丫鬟說道:“還不快帶齊家小姐去?天氣寒涼,莫要落下病根。”硬是把這旦角的過失給略過去了。
江茗來這宴席,還有一個原因,是想看看這參翁君的真容。原書中她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為人又有情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清隽,是同江宛在華京平分秋色的人物。只可惜後來亂世,她在随家出逃的時候,不幸被北胡所擒,淩/辱一番後,便自刎了。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今眼前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便在之後各有各的歸處。
眼見着豐弗如同書上所說,一身素白長裙,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眼角微微上挑,唇薄,肌膚瑩白,神色也是不加遮掩的倨傲。
齊思琦在她面前,氣勢弱了不是一星半點,瞪了半天眼睛,只能讪讪的去換衣服。
衆人見熱鬧散了,便自顧自的說着話,唯有懷寅公主低下頭,悄悄湊到江茗身旁問道:“你是不是真的同那掌櫃相熟?”
江茗挑了下眉毛,豈止相熟,本人就坐在你面前。但她只是點點頭:“有過幾面之緣。”
懷寅公主扶了下胸口:“可否替我捎兩句話?下個月就是我的生辰,我想戴些京中女子沒有的飾物。這華京裏,女子以瘦為美,首飾皆做的單薄,就那齊思琦的驢臉,戴上都比我好看些。我想買些能襯我的,不知道有沒有。”說完,她又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是太強求你了,若是做不到,也無妨的。”
她也想着,只有幾面之緣,又有何地位去同那太和樓的掌櫃提呢?那太和樓的掌櫃據說還有好多處商鋪,各個都聲名在外,說是富甲一方也不為過。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茗竟然應下了,她壓低了聲音對懷寅公主說:“好。但是有一事,切莫讓他人知道是從我這兒走的。不然大家都張嘴,我可沒那麽大的面子。”
也許是江茗多心,她總覺得那貴妃旦角在聽到自己同太和樓掌櫃相熟的時候,朝自己看了一眼。不過她也未曾多想,畢竟太和樓的名頭太大。
江茗答應懷寅公主,自然也是因為她性子可愛,而且對一個日後如此壯烈殉國的公主,能讓她在生前多些快樂日子,不也挺好的?更何況此事對自己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懷寅公主連忙點頭:“你可有小名?我一見你,就覺得性子同我合得來,但若江茗江茗的叫你,未免有些生疏。”
“茶茶”,江茗答道:“我養父叫我茶茶。”
衛氏也未曾問過她可有小名,只叫她茗兒。江茗原以為這小名就同臨安府一起遠離了,日後再也不會有人這麽親昵的叫自己,卻沒想到竟然是這位書裏的嬌蠻公主,第一個如此有心。
“茶茶”,懷寅公主将兩個字碾在唇中,“好可愛的小名,取它的人定然很疼愛你。可惜我沒小名,父皇叫我懷寅,大家都叫我公主。你也叫我懷寅便是。”
“好。”江茗應下。
懷寅公主這才又說:“你在鎮國大将軍府過得可好?可有不适應?北方不比南方溫暖,眼見就要入冬了,可千萬要注意保暖。”
“一切都好,多謝公主。”江茗答道。她在心裏苦笑,倘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到現代,第一個要沖到書下留言,懷寅公主真人可愛貼心至極,給這樣的女主當配角,簡直就是辱沒她了。
待到人已不少,參翁君說今日先請各位聽戲,再等等那些遲了的,那候在席旁的一衆戲子方才退去,大抵是準備登臺了。江茗只覺得愁苦,世上這麽多好玩的玩意兒,為何非得要聽這咿咿呀呀的東西?
她歪着頭對憐莺說:“我一聽這戲就想打瞌睡,若是睡相太差,或是出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你可得把我搖醒。若是搖不醒,掐一下也行。”
憐莺哭喪着臉:“小姐,我哪敢掐您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閃開!我要裝逼了!
讀者:說好上線的男主呢!?!
阿嶼:你們仔細看啊~今天還動了呢~~
懷寅公主說的那段“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是出自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
另外解釋一下:雖然中國古代有士農工商階級一說,但也有朝代例外,宋朝便是如此。南宋黃震曾說:“國之四民,士農工商,同是一國齊民。”在宋朝,商人的子孫也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地位很可以了~所以不用擔心女主的地位問題。
女主之所以沒被人認出來是掌櫃,後文會有交代,大家莫慌~~總有她裝逼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