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曲角欄幹群雀鬥
慈仁宮。
佟貴妃下了轎子,知道太後無事素喜在暖閣裏歪着,所以扶着宮女,緩步進了暖閣,果然看見太後坐在炕上,吸着水煙。她請了安,太後嘆了一口氣,說:“起來吧。”
她謝恩未畢,已經忍不住連聲咳嗽,太後忙命人賜座,待她咳喘着緩過氣來,道:“因連日身上不好,沒有掙紮着過來給皇額娘請安,還請皇額娘見諒。”
太後撂下煙袋,自有宮女奉上茶來,太後卻沒有接,只是微微皺着眉說:“我都知道,你一直三災八難的,後宮裏的事又多,這幾年真是難為你了。”
佟貴妃見太後這樣說起了自己,行禮道:“額娘過譽了。如今幾個妹妹幫襯着,多半也還過得去。”
太後像是沒有聽見她的回話,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鎏金錯銀的紫銅熏爐,半晌才回過神來,聲音裏透着無可抑制的倦怠,“唔,佟妃啊,明天和塔家的姑娘進宮來帶她去見見老太太吧。皇額娘一直都記挂着科爾沁草原上的人呢。”太後說完朝佟貴妃笑了笑,雖是笑着,佟貴妃卻感覺有些凄涼。
她們都明白太皇太後能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經是越來越少了,為使太醫院全神貫注地處理太皇太後的痼疾,康熙下令暫停太醫院對妃子、皇子的例行問診,集中精神照顧太皇太後,就連康熙自己的例行請脈也都暫停了。佟貴妃勉強直起身子,寬慰着面前這個守寡多年的中年太後,“皇額娘放心,都已經辦妥了。原先臣妾還擔心把人放在慈寧宮裏會不會吵到老祖宗休息,不過如今聽了皇額娘的一番話,只怕還是這樣更好些。和塔家的格格臣妾見過,是知禮娴靜之人,定能讨老祖宗喜歡的。”
太後點了點頭,她是太皇太後的侄孫女,算起來還是和塔親王家格格的堂姐。只是輩分隔得遠,自打大行皇帝去了,她二十一歲便做了太後。二十一歲的太後啊,仁憲太後嘴角泛起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其實便是自己做皇後的時候,順治爺也不怎麽寵着她,他的心思全在那個叫做董鄂氏的女人身上。
科爾沁草原上出的是全天下最尊貴最美麗的女人,可是這些女人都留不住順治爺的心,董鄂氏很美嗎?其實她一點兒也不美,在仁憲太後的眼裏,她哪裏及得上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廢皇後、後來的靜妃來得璀璨奪目。自己有時也偷偷對着鏡子比較,自己青澀秀致的臉龐絲毫不輸于董鄂妃,只是為什麽皇上愛的是她?
說心裏話,她并沒有恨過董鄂妃,但也說不上喜歡,當姑姑咬牙切齒高聲咒罵董鄂妃為賤人的時候,她在心中已經泛不起一絲波瀾。她只是後宮中的一個擺設,一個儀表堂堂的皇後。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照着別人告訴她的去做。相比起遙不可及的順治爺,其實她心中更加親近、依靠的是如今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後。
在這個宮裏,她是真的把太皇太後當成了自己的額娘,她從心底裏佩服自己的這個婆婆,她一直是那麽堅強,讓人可以徹底地相信她,依靠她,不會有絲毫的害怕。順治爺走的時候,她和所有後宮裏的女人一樣除了流眼淚和徹底的慌亂,其餘什麽都不會做。是昭聖太皇太後(即孝莊太後)手把手地教會她怎麽來做一個太後。可以說昭聖太皇太後是她這一輩子裏最重要的人了,而如今她卻再一次感覺到害怕,比順治爺要離開的時候還要顯得無助與擔憂。
佟貴妃似乎覺察到了太後的憂慮,低聲道:“皇上最近也在考慮着要把政務全部轉到慈寧宮偏殿,以便随時侍奉老祖宗。”
太後嘆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皇上何苦呢。”
佟貴妃低了頭沒有言語。
慈寧宮。
幾日前,惠妃将要為大阿哥立福晉的事情和佟貴妃說了,兩人一合計,索性都放在慈寧宮中,一來熱鬧,二來又可以省卻許多麻煩,三來還可以博太皇太後一笑,她們幾個年輕的丫頭也不會感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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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早上,佟貴妃、溫貴妃并四妃以及若幹低級嫔妃都到齊了,珠冠鳳衣,一律大妝。烏玉齊、胤禟等幾個有些懂事了的阿哥、公主早就被教導好了,見了太皇太後,便迎了上來跪安,用滿洲話道了吉祥如意。
寧德挨着榮妃在一旁的江西瓷墩上坐了,見太皇太後身邊站了一個盛裝打扮的年輕姑娘,并不穿旗裝,而是典型的蒙古人裝扮:長袍外穿套着無袖坎肩,表着青色的貂皮冠,後垂紅飄帶,凸花銀客箍,銀發夾雕刻玉花的雙發套,雖然不像錫盟蒙古的女人長得那麽健碩高大,但是立在太皇太後身邊也顯得身姿高挑。她明亮的雙眼中神采飛揚,不同于後宮女人們的謹言慎行,笑容裏帶着從蒙古大草原裏來的豪爽利索。
寧德心中明朗,這位便是科爾沁來的小格格了。瞧她和太皇太後親昵的神色,同太後依稀相仿的長相,又記起這段時間後宮裏并不是空穴而來的風言風語,她忽然有些驚覺,這樣鮮亮而身份特殊的女子初入宮廷,背後該有多大的含義啊。
大阿哥和太子都已到了适婚之齡,反正尋常百姓家這兩人都已是極為出挑的人才,更何況還是天潢貴胄,一個是皇上的長子,一個又是未來的皇帝,人品自不用說。只是寧德隐隐地聽說大阿哥與太子兩人不過是面上客氣,心中彼此并不服氣,兩人又是衆多阿哥裏頭的翹首,其餘幾個年紀還小,見了他們也不過唯唯諾諾而已,因此兩人倒是素有心結的,只是礙于玄烨的面子客氣而已。
至于那個博爾濟吉特氏向來是出中宮皇後的地方,若不是當年科爾沁三等公吉阿愚溪女博爾濟吉特氏早早地薨了,現在的後位也未嘗不是她的。寧德常在慈寧宮走動,因此也深知太皇太後和太後以皇上身邊未有博爾濟吉特氏的後妃為憾,如今這位小格格入宮恐怕是不止一家盯上了,不知還要惹出多少風波來。
寧德一時思緒連翩,不防身邊坐着的榮妃倒是言笑晏晏地對她說了一句,“還真是個美人坯子。”寧德一時來不及回答,只是點頭微笑。身後站着的福凝忽然俯下身子,悄聲笑道:“可惜帶了太多的镯子和鏈子,像是要把她家中的首飾都戴在身上。若她能少戴一點兒,她就會更好看了,不會遮住她秀麗細膩的脖頸和手腕。”
寧德聽了撲哧一笑,不過細看那個其其格倒還是真如福凝所說,打扮得稍嫌華麗了,不知怎麽就給人一種庸俗之感。
寧德心存厚道,記着這是在慈寧宮中,其其格又是太皇太後的客人,不願對人多加評論,于是淡然一笑,“她是年輕女子,穿得鮮亮些也是應該的。”
見其其格用蹩腳的滿語給衆人請安,佟貴妃含笑點頭,倒是宜妃拉着其其格的手誇了她好久,又說眉眼極像皇額娘,順帶贊了太皇太後。
“剛進宮的時候給太皇太後請安,臣妾就在想光瞧老祖宗如今的這身氣派,年輕時該是如何一個神仙般的人物啊,恨不能早生幾年得仰老祖宗的風姿。後來見了皇額娘就越發相信科爾沁是出一等一美女的地方,如今見着格格竟是和皇額娘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想來太皇太後年輕的時候一定就更漂亮了。”
她那一張嘴素來是伶俐,插科打诨倒是把衆人都逗笑了,連太皇太後都忍不住顫着身子笑罵道:“這個宜妃啊,真是猴崽子,連我都編排上了。”
其其格見宜妃漢話說得快,她不大明白漢語因此立在跟前倒是有些不明所以,見衆人都笑了也只好傻傻地賠着笑,一時大夥笑得更開心了。
佟貴妃等笑聲漸漸停息下來,才彎了腰說道:“老祖宗,皇上本來現在就想過來,不過後來讓西北的事給耽擱着了,讓臣妾轉告太太(滿語:奶奶的意思)他一會兒就過來。”
太皇太後笑了笑道:“不用他過來了,正事要緊。我們祖孫幾個自個兒取樂就好,他來了你們反而都不自在。”
絮絮地說了半天,衆人才想起殿中還立了幾個命婦家的姑奶奶,也都是一等一的家裏出來的,又記起今日還要為大阿哥選福晉的事情。
人選其實早就定下了,大家心知肚明,所謂見見也不過是走個程序。玄烨也想過借胤禔的婚事來沖沖喜,老太太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能多撐幾天也是好的。這個道理在座的人多少都明白,于是便見環肥燕瘦、莺紅柳綠的少女們或拘謹或腼腆或刻意地在人前道了福。
惠妃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些許欣慰,她的孩子終于要娶妻了。望着面前豆蔻年華的少女們,她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老了啊。
因為先前便得了消息,所以此次她刻意多打量了幾眼伊爾根覺羅氏家的姑娘,只是如今看來怎麽都覺得不如意,許是惠妃太在意或是高看了自家的兒子,便是覺得九天玄女下凡也不過堪堪而足。伊爾根覺羅氏是标準的滿人面孔,小眼睛,扁平的額頭,倒是鼻子高挺,從側面看過去極為小巧。只是惠妃在宮中見慣了美女,伊爾根覺羅氏家放在民間又是大官的女兒,或者可以稱得上是明珠,不過落在皇室也不過是明珠蒙塵,成了魚目。
這樣想着,她不免對伊爾根覺羅氏有些倦怠,只是來前皇上有過交代,似乎已經內定了這個伊爾根覺羅氏,因此倒有些躊躇。正猶豫間,她擡頭看見立在太皇太後身邊,正被太後拉着手用滿語說個不停的博爾濟吉特氏其其格,英姿勃發,倒是比立在一旁唯唯諾諾的伊爾根覺羅氏好看了許多。她一想到博爾濟吉特氏的家世,心中又不免有些活泛起來,為什麽我們家胤禔不能娶這個博爾濟吉特氏,這樣天仙般的人才配得起我們家的胤禔。
惠妃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可惜她不知道先前明珠為了這麽一道折子不知已經被皇上猜忌過多少遍了,不然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件事上鬧騰。
她正計較着,忽然見乾清宮的太監進來,原是皇上要到了。慈寧宮裏如今站着的幾個未出閣的姑娘見了皇上還是多有不便的,佟貴妃便安排着人領着她們從側門先避開了。宜妃見幾個姿色尚可的女子聽到這個消息未免有些悻悻,只能無奈地在宮女的指引下退了下去,她微微冷笑了一下,心中暗啐了一口,“一幫小浪蹄子!”
見那些內大臣家的姑奶奶退下了,宜妃笑着對榮妃道:“姐姐,你可看上哪個丫頭沒有?”
榮妃是個老實人,不知宜妃是拿自己在打趣,因此疑惑着問道:“不是幫大阿哥選妃嗎?惠姐姐不是還沒定嗎?”
宜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惠妃姐姐請我們過來是做什麽的,做參謀嗎?惠姐姐看人一向是極準的,哪用得着你我說話啊。今天說是幫大阿哥選妃,權當給你練兵來的,趕明兒等老大娶了,你家老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寧德見她拿榮妃打趣,正在一旁偷笑,沒想到正被惠妃拿住了,她指着偷着樂的寧德道:“妹妹,你還真別笑,她們家老三要是娶了親,你們家老四還會晚嗎?”
說起四阿哥,寧德心中有些不自然,佟貴妃還在上面坐着,想來要是給胤禛娶親了,那也是皇上和佟貴妃的意見,自己這個庶母到底還是做不得數的。如此一想倒也覺得沒意思了,只是她向來感情不流于人前,因此也只是笑着對宜妃道:“何必扯上四阿哥,你們家老五和禛兒也沒差幾日,到時候自然也少不了你去了,宜妃姐姐,你剛才可見着幾個可心人了嗎?”
宜妃撇了撇嘴,笑道:“那是自然,我瞧着烏爾錦噶喇普郡王家的姑娘就不錯。可惜如今太小了,不然指給大阿哥做福晉也是一等一的,現在只好等着我們家的老五長大了來娶吧。”宜妃歡快地輕笑着,雖說她是在開玩笑,但是寧德不得不承認宜妃看人的眼光還是極準的。剛才那個丫頭雖然年紀尚小,但是舉止有度,俗話說三歲看到老,日後她必是一個溫婉柔媚,宜家宜室的可人。
太後見衆人拿着阿哥們的婚事打趣,如今面前坐着的四妃是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的生母,獨獨少了太子胤礽的額娘,因此她們也沒提胤礽的婚事,就從三阿哥說起。太後記起胤礽的身世,又想起仁孝皇後的千般好處,有些傷心,不由得念叨了一句:“怎麽不提老二呢?”
話很輕,底下的妃嫔大概沒有聽到,只是在炕上歪着的太皇太後卻聽到了。太後的話落到了太皇太後的耳朵裏,太皇太後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
一陣腳步雜沓,由遠而近,玄烨三步并作兩步進殿,一甩馬蹄袖跪了下去,道:“孫兒恭請皇祖母聖安。”又朝着太後道,“兒子恭請太後聖安。” 太後忙吩咐人給皇帝看座,坐定後,寧德等一衆妃嫔站到玄烨身前,整齊地跪下,“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其其格因為身份特殊,并沒有随着那些大臣家的女兒們一道退去,依舊神态親昵地立在太後身側,如今見到皇上駕到,并不見忸怩之态,倒是落落大方地站出來行禮道:“博爾濟吉特氏其其格見過博格達汗。”她雖然身材高挑,但是語調裏透着一種小女孩似的天真可愛,顯現出能見到玄烨的歡欣喜悅之情。
“啊,原來你就是和塔家的姑娘。”玄烨笑得很和藹,用蒙語問道,“在宮裏還住得慣嗎?”
其其格甜甜地笑了,臉上不知怎麽布滿了羞澀的紅暈。她福了福,也用蒙語回道:“我在宮裏住得很好,太太很疼我。阿爸說讓我乖乖聽話,不要吵到老太太休息。”從大草原來的其其格并不像宮裏的那些女子禮教森嚴,因此對皇上也是“我啊,我啊”說個不停,并不懂得尊卑之分,只是從心裏敬佩皇上,并不知道在宮裏還有三綱五常。
底下坐着的妃嫔們倒有大半不懂蒙語,有幾個懂的也沒有寧德那麽熟,因此怔怔地聽着他們兩個的對話,又見太皇太後和太後高興地笑着,一時有些被排擠在外的感覺。
寧德瞧着其其格與剛才的英姿飒爽截然不同,如少女懷春般嬌羞,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偷偷地打量着皇上。寧德心中湧過一絲不安,只是臉上沒有什麽表露,仍舊淡淡地看着他們。
玄烨倒是很寬容地笑了笑,并不以為意。只聽太皇太後溫和地笑道:“和塔那個人啊,自己五大三粗的,生下個那麽懂事的女兒倒還要他來提醒了。”她把頭轉向其其格,“在我的宮裏拘着你了吧?現在正是愛熱鬧的年齡,陪着我這個孤老婆子多沒意思啊。”
太皇太後用漢語對玄烨說道:“不如讓其其格搬到德妃的寝宮去住吧?”她向寧德笑了笑,一時讓寧德的心不自覺地加快了跳動,她迅速壓下讓自己擔心的猜測,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
“德妃素來是個好脾氣的,又會講蒙語,跟着我那麽久了,又去過大漠,對科爾沁的風俗也熟,讓其其格跟着德妃學學宮中的禮儀、滿漢語言也是好的。”
玄烨對太皇太後的安排也愣了一下,六宮裏頭住的都是他的後妃,讓一個未出嫁的格格住到永和宮裏去,太皇太後的心思他多少有些驚覺。玄烨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正想推辭,卻見太皇太後忽然咳嗽起來,他忙叫人遞水,一時把剛才欲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等太皇太後氣順了之後,玄烨因為外頭還有政事要處理,便先告辭了,衆妃見皇上走了,事辦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也一一起身告辭。
因為要等其其格收拾好行李一道走,寧德便叫福凝先走了,自己留在慈寧宮裏等。片刻,卻見其其格蹦蹦跳跳地從內寝中出來,倒也不認生,拉起寧德的手便欲走。寧德有些奇怪,忍不住柔聲問:“不帶上你的行李嗎?”其其格撇了撇嘴,“那麽多行李我怎麽可能整得完?阿都沁夫待會兒會幫我帶過來的啦!”
寧德見她這樣說,也不好反駁,點點了頭,又吩咐了海棠留下等阿都沁夫整好其其格的行李再回來,自己便和其其格一道先走了。
其其格不喜歡坐轎子,說是嫌它悶氣,一路上,只是拉着寧德的手,問個不停。饒是寧德這樣冷性的人也架不住她的熱情,只好一件件細細講解給她聽。
眼看着永和宮就在前頭了,其其格的腳步卻慢下來,問道:“德妃娘娘,你還記不記得其實我們早就見過面的?”
寧德愣了愣,努力思索卻怎麽也找不到關于她的任何回憶。其其格見狀,嘻嘻笑了一下,提醒她道:“其實那時我才九歲,德妃娘娘和皇上到草原上來,是我們科爾沁最尊貴無比的客人,自然不記得我這個小屁孩了。”
寧德經她這樣一說驀然想了起來,五年前她和皇上一起北巡古北口,後來又去了烏拉行圍,蒙古的王公大臣都是帶着家眷來朝賀的。當時她跟着玄烨見了那麽多的蒙古人,恐怕其其格就在這裏面。這樣想來,似乎當時還确實是有一個太後族裏的小丫頭老是圍着他們的大營打轉,還引得一場虛驚,莫非就是眼前的其其格?
于是寧德做恍然大悟狀笑着對其其格道:“唔,是了,我記起來了。你是不是還到我的帳中來玩過,沒想到如今都長這麽大了。”
其其格見寧德仍舊記得她,興奮地點了點頭,“是啊,娘娘。那就是我,就是那一年在古北口見到了德妃娘娘和博格達汗之後,我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到北京來的。”說完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德妃娘娘還是和五年前一樣漂亮,一點兒都沒變老。”然後她的語調中有些不經意地流露出仰慕之情,“不過,博格達汗比五年前更有男人味了。”
寧德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其其格的額頭,莞爾問道:“你那麽小便懂得什麽叫男人味了嗎?”
其其格挺了挺她發育良好的小胸脯,一臉自豪地道:“博格達汗就是男子漢。我阿爸也是男子漢,他們都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群狼見了他就四散奔逃,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寧德被她這樣一說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有意想要試一試她,也好探探她的口風,問道:“那太子呢?你五年前應該也見過我們大清國的太子吧?他是博格達汗的兒子,俗話說虎父無犬子,太子應該也能算是男子漢吧?”
誰知其其格竟有些不屑,“太子?太子哥哥是只驕傲的大孔雀,不是草原上的雄鷹,連鄂齊爾爺爺家的烏爾衮哥哥都打不過。”
寧德聽了心中默然。她原想着其其格的家世要是能與胤礽相配的話,無論是太皇太後、太後一族還是赫舍裏氏一脈怕是都會樂見其成的。誰知其其格的記性會那麽好,時隔五年了還記得胤礽當年與烏爾衮打架的事。從剛才的那一番對話中,寧德看得出其其格是個直性子的姑娘,在家中必定是被人養得嬌慣了。她不樂意的事只怕不好逼她。又想起剛才談起玄烨時其其格臉上流露出來的一臉崇敬,心中越發不安。她忽然想起剛才在慈寧宮中惠妃偷偷打量其其格的神色,于是渾然無意地又問了一句:“那大阿哥呢?你覺得他怎麽樣啊?”
其其格側着頭微微思索了一下,有些猶豫,最終卻是勉強點了點頭,“唔,他還行啊。”
寧德漫不經心地與她對答,“是了,不過我記得五年前他并沒有跟着我們北上的。你是何時見過他的呀?”
其其格不假思索地答道:“哦,就是我和阿爸來京城的時候,是大阿哥來接我們的。阿爸一直在我面前誇他人好,阿爸的話應該錯不了。”
寧德臉上并不露什麽神色,只是心中卻狠狠地跳了一下,默默思索怕又是明珠的安排吧。可惜他還不夠了解皇上,皇上給你的,才是你的;皇上不給你的,你絕不能存有這個心思。明珠越是一心高攀,看似表面風光無限,其實摔得也越快。
她微微地甩了甩頭,似乎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了。後宮不幹政,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安全,看得太清反而危險。寧德決定把自己的這個想法深深地掩埋起來,對誰也不說,其其格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
胤礽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其其格對他和胤禔的評價,又不知是哪個嚼舌頭的傳了話,說是明相在自己背後作怪才有了這件事。他早就對自己的舅舅被明珠處處壓一頭而感到不滿,于是那一天便趁着課餘在無逸齋裏質問胤禔。想來兩個阿哥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先忍不住動了手,兩個人當着師傅和衆多小阿哥的面打了起來。幸虧邊上立着伺候的太監和侍衛。饒是如此,前去勸架的漢文師傅湯斌臉上還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第二日上早朝的時候眼眶還是黑的,跟個熊貓似的,便是在乾清門當值的太監見了都忍不住偷笑。
這樣的事一出,皇上自然震怒,把兩個阿哥都抓來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又罰他們抄了五百遍的《朱子治家格言》,沒抄完不許去睡覺。饒是如此,玄烨見了惠妃依舊沒有好臉色。委屈得惠妃想哭又不敢哭,只能暗自傷心。
只是又不能說是兩人為了一個女子打架,傳出去着實不雅。玄烨原先和寧德的想法一樣,也想将其其格指配給胤礽,如此一來倒不得不有些顧慮了。從毓慶宮傳過來的消息,胤礽對這件事仍舊耿耿于懷,似乎連帶着對其其格也讨厭上了。玄烨自然不願把這件事告訴給太皇太後和太後,于是也慢慢将此事冷淡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