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盡犁花月又西
積雪的死原本是驚動不了康熙的,只是前一晚他剛好聽了宜妃的訴說準備第二天派人調查此事,誰知還沒等他吩咐完,就見一旁的梁九功陰沉着臉,戰戰兢兢地回道:“皇上,昨夜端嫔娘娘那裏死了個宮女。”
一向處變不驚的玄烨初聽此言還有些失神,這邊他剛要查人,那廂便有人離奇死亡,這還是他的後宮還是他的家嗎?很快玄烨便冷靜下來,原本不過是小小一件多言的事端,竟然發展成了人命官司。他開始分析若不是有人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要查她,而殺人滅口,那就是有人栽贓嫁禍,想來個死無對證,但是到底怎麽樣,他一時倒也有些猶豫了。
如今佟貴妃、溫貴妃、宜妃還有端嫔都牽涉其中,太皇太後、太後都不宜驚動,惠妃、榮妃不堪大用,那麽剩下的只有德妃一人了。
下午,玄烨的旨意就到了永和宮,命令寧德徹查此事。只是寧德不知道的是,這件事将會帶給自己怎樣大的影響,甚至改變了她的一生。
臨近新年,寧德實在沒有什麽興致再起波瀾,她唯願安安靜靜地過個新年,可惜偏偏不能如願。這樣一個燙手山芋接過來,溫貴妃天天遣人來看她,她又不好不見。一時又怕佟貴妃多心,免不了又常去佟貴妃那裏請安。佟貴妃似乎也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常常說一些意味深長、晦澀難懂的話,需要她細細揣摩。便是宜妃也隔三岔五地到永和宮裏坐坐,不外乎旁敲側擊地打聽宮女一案的情況,連避忌在延洪殿多年的端嫔也親自上門來哭訴,要求為自己正名。
寧德一面賠笑和她們應承,打着馬虎眼,一面卻派出了得利精明的心腹在後宮中明察暗訪。只是越察越覺得阻力巨大,連額娘寫信遞進宮的時候都說家中不知為何突然收到了一疊巨額的銀票。家中門窗完好,可是第二日起來阿瑪的書桌上卻憑空多出了這厚厚的一疊銀票,沒人知道那銀票是從哪裏來的,問遍家中的仆人都說夜晚不曾聽到什麽響動。
這邊頭疼,梁九功那邊也沒歇着,三天兩頭地來向她詢問進展,說是皇上催得急,大過年的三位主子就那麽關着也不成事啊。五公主終于逮着機會親自鬧到皇上那裏去了,再下去就要驚動太皇太後和太後了,這無疑是皇上最不願看到的結果,連榮妃都來勸,如今最重要的是有個結果罷了,畢竟從南京開始折騰,一路回到北京,此事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是越鬧越邪乎了。
靜下心來,寧德不由得承認榮妃說的話極有道理,如今不但被關的布貴人等三人翹首以盼自己的結果。皇上、佟貴妃、溫貴妃、宜妃還有端嫔都等着自己的回話,這幾個人中又是以端嫔最沒勢力,她不知道剩下的幾人中到底有什麽貓膩。只是她明白這個後宮最需要的是穩定,如今風聲鶴唳的,連自己的娘家也驚動了,無非就是要自己給出一個利于後宮穩定,利于大局的結果,而端嫔似乎就是那個可有可無,必須犧牲的角色了。
她仍舊有些猶豫,畢竟這有違于她的良心,如今情況未明,而且蹊跷,但是宜妃所說卻是衆人樂見的。只有是端嫔做的,佟貴妃和溫貴妃兩人的面子都不會受損了,若說宜妃是栽贓陷害的,那麽她要撼動的可就是整個後宮的力量了。
寧德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眠,第二日一早她禀奏玄烨,端嫔宮女積雪已着太醫院和刑部仵作查證是自缢而死,并無可疑之處,懇請皇上聖裁。
這看似說了等于沒說一般的回複,其實卻是寧德表态同意了宜妃之說。既然是自缢,便與旁人無關,便是有關那也只是在延洪殿之內的事了,無論事實怎樣,端嫔似乎都處于風口浪尖了。後宮之中連素無偏頗的德妃也默認了此事,而又無人肯出來為端嫔辯解一句,她的日子也應該到頭了。
聖旨下來,軟禁的兆佳氏、章佳氏、萬琉哈氏即刻釋放,其中章佳氏、萬琉哈氏晉貴人身份,兆佳氏賜蘿絲嵌寶石金簪五只、金鑲玉花卉文镯六只、百子如意紋金镯一對。端嫔董氏奪封號,禁足延洪殿,以觀效尤。
這是不輕不重、不明不白的旨意,只是這個旨意下來卻似乎并沒有人對此有什麽意見,正好相反的是,後宮之中皆大歡喜。布貴人、章佳氏、萬琉哈氏,都只是這宮中微不足道的人物,真正掌握後宮力量的人在她們的身後,而她們的身後又有着朝廷裏大臣的影子。這似乎變成了一場有趣的角逐,一場微妙的試探,而最終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并且明白現在動手還太早,哪方都沒有勝算。于是這一次的鬧劇仍舊以後宮的權利平衡而收場,唯一倒黴的似乎就是熬了那麽多年才得到端嫔稱號的董氏,現在連個嫔位也沒有了,而且被禁足延洪殿,似乎這一輩子都不用想放出來了,而她的滿腔幽怨卻沒有人理會。
宜妃坐在儲秀宮明亮寬敞的堂屋之中自然想象不到延洪殿此刻的陰郁寒冷,地下鋪着的地龍把寝宮溫暖得和煦如春,滿室流光溢彩的珠寶、古玩皆是上品,也不負她如今春風得意的身份。
她嘴角噙着一抹張揚的笑意,非但沒有讓她變得庸俗無趣,反而生出一股淩然高貴之氣,長長的蔻丹戴着碧玉掐金絲的指套,輕輕折了邊上擺的一枝紅梅,随意把玩了幾下,就丢到一邊,一時花瓣慘落,倒是辜負了它傲雪鬥霜之姿。只是宜妃卻并不在意碎落在腳邊的花瓣,心思都飄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她咬牙切齒,發出了“端嫔,安怡,你們一個一個我都記住了,不要叫我得勢,我若得勢,你們個個都沒有好下場!”的誓願,十年之後,敬嫔早已被她鬥倒,而如今端嫔生死人滅也只在眼前,當初端嫔一定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秀女竟然會有這樣的力量,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宜妃不是君子,她是女子,徹頭徹尾的女子。孔子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見聖人之話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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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宮的另一邊,一向是煽風點火、無事生非的端嫔,這一次卻是憑空遭到了飛來橫禍,真可謂是莫大的諷刺。自從敬嫔死後,她一改往日作風,韬光養晦,閉門不出,就是怕樹大招風,之前得罪過之人會來尋事,誰知這次無端就替人背了黑鍋,自己刺破手指用血寫的辯解折子連遞都遞不上去。人人見了她就似見了瘟疫般轉身便走,宮中之人不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哪裏會有人雪中送炭。董氏蜷縮在殘破不堪的薄被中瑟瑟發抖。自從被禁足的旨意下來後,寝宮裏的地火龍也被停了,內務府送來的幾斤粗木炭,剛開始她還嫌氣味難聞,誰知到後來連這幾斤粗木炭也沒了。數九寒天的,生生要凍死人。
端嫔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四周的一切。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從康熙七年進來的妃子,在宮中論資排輩她都是最高,當年她心比天高,為什麽到今日連個小小的宮女、太監都可以肆無忌憚地作踐自己:我有什麽錯,竟落到如此地步!
四年前的冬天,敬嫔死了。死之前她遞給自己的紙條上如咒怨一般地寫着“下一個就是你”,她便開始害怕了,她不得已深居簡出想來避禍,誰知宜妃竟然記得那麽牢,這樣都不放過自己。
在人人歡天喜地過大年的時候,自己卻形單影只,關在這個一股子黴氣,寒冷,無人理睬的冷宮之中……
在宜妃微笑着享受複仇帶給她的滿足感之時,在端嫔用最惡毒的言語指天罵地之時,永和宮裏卻是其樂融融。
章佳氏回來了,還帶着一個貴人的封號。雖然還沒到大封的時候,但是玄烨特旨已經給了她貴人的身份,接受着貴人該享有的待遇,如今她終于有了名分,而且她還年輕,她知道自己一定還會再升,說不定還能和德妃娘娘平起平坐。她偷偷笑着,得意而歡欣。年輕是她最大的優勢。
寧德手裏抱着剛滿兩歲的烏玉齊,看着門外五歲的胤祚在哈哈珠子的照看下滿院瘋跑,永和宮裏的鞭炮響得分外賣力,像是昭示着這裏的喜慶。如今她有皇上的信任、後宮的地位,又是兒女雙全,便是宮中最尊貴的佟貴妃、溫貴妃也要羨慕她的好福氣,或者說羨慕她的肚子,為何那般争氣。若說她再有什麽不滿足的,連老天也要嫉妒了。所以現在的寧德很知足,很幸福,不過很快她就會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此時,如佟貴妃和溫貴妃一樣,福凝也是一臉羨慕地望着寧德,寧德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問道:“你這樣瞧着我做什麽,難道是我臉上髒了嗎?”說着便要喚人取鏡子來。
福凝在寧德身邊總是十分随意,聽了寧德之言,她癡癡地笑着,過了一會兒拉住寧德的手輕聲問道:“姐姐,你有沒有什麽方子可以叫人産子?”
這話說得突然,寧德臉上一陣緋紅,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笑罵道:“你這個丫頭,真是一點兒也不怕羞!我平時也太慣着你了,問出這樣的話來,幸虧是在自己宮裏,不然傳出去看你怎麽做人!”
福凝知道寧德素來溫和,也不怕她惱,仍是紅着臉小聲道:“姐姐,這有什麽羞的,宮裏誰不想懷上皇上的孩子,聽說翊坤宮的那個袁氏還去太醫院拿了方子來吃的,就是想早些受孕,不過到現在也還沒有什麽用。”
寧德無奈,看着她好氣又好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原來她也聽說過,不過産子一事多是命中注定,急也急不來。太醫院裏确實有些婦科聖手會開些方子調理調理,不過這也只是固本培元而已,要是真有什麽靈丹妙藥可以助人産子,後宮也不會惹出那麽多的風波了。
見寧德不說話,福凝有些着急,她看了看左右,見宮女們都立在遠處,悄悄地拉了拉寧德的袖子道:“姐姐,姐姐,你不要惱我,我實在是有些心急了,要說宮裏這些日子,我侍寝的最多,可是肚子一直不見響動。前些日子聽說景仁宮裏的通貴人也有喜了,皇上不過寵幸了她幾次便懷上了,我進宮也有三年了,可是一直無出,旁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姐姐,你真的沒有什麽竅門嗎?”
寧德忍住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這可沒問對人,我還真沒尋着這樣的法子。你且不要多心,別人想說就讓別人說去,現在又不是你一個人沒有孩子,阿靈寶和你一同進的宮,不是也沒有懷上孩子嗎?滿宮之中,沒有孩子的主子還不多嗎?”
福凝撇了撇嘴,似是心有不甘,不過随即又笑道:“聽說榮妃娘娘愛吃石榴,都說石榴多子,未嘗不可能。姐姐,現在大家都在傳吃石榴易孕,要不我們也叫人送些石榴過來嘗嘗?”
寧德斜睨了她一眼,終究無奈,只好笑道:“罷了,随你,不過話說在前頭,這筆銀子我可不幫你出,要石榴和琉璃說一聲,讓她去辦吧,就從你的月錢裏扣了。”
福凝拉着寧德的衣擺,一味地只是癡纏,“好姐姐,好姐姐,你何嘗那麽小氣,這點兒銀子也和我計較。”
寧德沒好氣地道:“說吧,你又把錢花到哪裏去了?上個月借我的銀子還沒還呢,現在又來打我的秋風。”
福凝一臉的委屈,“姐姐,你上次不是還贊我送你的梅花钿漂亮嗎?我就是拿你借給我的銀子打的,我在佟貴妃那裏見着漂亮,手工都是一流的,所以叫師傅多打了一份,借花獻佛,姐姐就不要和我計較了吧?”
寧德正想開口說話,卻看到玄烨從外面踏雪而來,站在門邊盈盈笑道:“德妃要和福凝計較什麽啊?倒把這個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吓得可憐巴巴的。”
見玄烨來了,寧德和福凝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寧德替玄烨脫去大氅,遞給一邊的琉璃,莞爾笑道:“皇上就知道幫着福凝妹妹,她竟是要賴我的賬呢,皇上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福凝接過下人拿來的熱帕子,遞給玄烨,也在一旁撒嬌道:“皇上來得真及時,奴婢不過是欠德姐姐十幾兩銀子,德姐姐就記挂上了,一直向奴婢讨呢。”
玄烨斜眼瞧寧德,忍不住打趣道:“朕的德妃何嘗變得這樣小氣了,她欠你多少錢,朕幫她還上便是了。”
寧德故作嗔怒,扭過頭不去瞧他,只是啐道:“一大一小都沒個正經,不理你們了。”說着跺了跺腳,轉身就要往裏面走。
胤祚原本在外頭玩,看見玄烨過來一早跑了進來,看見寧德佯怒,小孩子還信以為真,咚咚咚地跑過去攔在玄烨面前,拉着玄烨的衣襟,奶聲奶氣道:“皇阿瑪,你不要欺負我額娘。”
寧德忍不住笑了,只是斜睨着玄烨,見他一臉的無辜,抓了抓腦袋道:“皇阿瑪,沒有欺負你額娘啊,我們在鬧着玩呢。”
胤祚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寧德,問道:“額娘,你們是在玩嗎?就像我和六姐姐一樣?”他口中的六姐姐是貴人郭絡羅氏木蘭的女兒,又稱恪靖公主,只比他大兩歲。因為成嫔之子胤祐和他年歲一般大,在成嫔移宮前胤祚就和胤祐親善,兩人常在一起玩耍。如今胤祐去了宜妃所在的儲秀宮,他們仍舊時常在一起玩耍。恪靖公主由宜妃養着,和胤祐、胤祚年齡相仿,最是愛調皮的年紀,只要那些精奇嬷嬷一個疏忽,三人便玩到一塊去了。
玄烨點頭笑道:“是啊,我和你額娘就同你們過家家一樣在玩游戲呢,祚兒要不要和皇阿瑪一起玩啊?”
胤祚看了一眼寧德,堅定地搖頭道:“不行,今天兒臣還沒溫書呢!”
玄烨奇怪道:“祚兒,不是還沒上學嗎,哪裏來的溫書?”他擡頭問寧德,眼中盡是欣慰之情,“德兒,倒是想得深遠啊,只是不要太苦了孩子。”
寧德笑道:“倒不是我想得深遠,只是這個孩子自己喜歡,看到我看書嚷着也要看,我以為小孩子沒常性,必然不喜歡這些咬文嚼字的漢文,連我們自己的滿文都沒學全呢,所以只是挑着有趣的講了些。哪知他還真能理解,這些日子還迷上了背唐詩。臣妾想着他今年也該去上書房跟着師傅學習去了,先打下點兒基礎也好,于是倒也不拘他,憑他自己喜歡,每天都讀些東西。”
玄烨來了興致,問胤祚:“哦,都學了什麽,跟皇阿瑪說說。”玄烨自己就極重視學習,不但通曉滿、漢、蒙三種語言,而且如今又跟着幾位西方傳教士學習代數、幾何、天文、醫學等方面的知識,可謂是學貫中西。幾個阿哥也都是言傳身教,立下規矩從五歲起便随外傅讀書,從寅時到酉時,中間只有中午用膳的時候能休息,而一年之中又只有春節的前後三天能休息。從滿文、漢文,到騎射武藝樣樣都學。
胤祚道:“昨天額娘講了《論語·學而篇》。”
玄烨面露鼓勵之色,笑道:“哦,會背嗎?知道講了些什麽嗎?”
胤祚點了點頭,絲毫不見忸怩之态,背誦講解一氣而成,“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那是說君子如果不厚重,就會失去威嚴;如果努力向學則不會固執鄙陋;所以我們要溫故而知新。行事必須以忠信為主;假若發現朋友的某些修為超過自己時,應該加倍努力迎頭趕上,以達無友不如己者之境界。萬一真有過錯的話,則不能怕改正,應該有勇氣來改過。”
玄烨大吃一驚,适才他從慈仁宮過來。五阿哥胤祺今年六歲,早已過了進上書房讀書的年齡,無奈他一直由太後撫養,太後對胤祺卻是十分寵愛,教育問題上很是固執己見,堅持只讓胤祺學蒙古語和滿語,不學漢文。玄烨對太後又十分孝順,不肯忤逆她的意思,導致胤祺才學匮乏。剛才在慈仁宮就連一篇《三字經》都沒有背下來,更別說什麽四書五經了。
兩相比較,越發覺得胤祚天資聰慧,口舌靈便,頗得他心。一時又不免沾沾自喜,得子如此,不但這一篇論語背得滾瓜爛熟,而且講解頗有心得,竟不似一個五歲小兒能說得出口的話。
福凝站在一旁連聲贊嘆道:“真正的神童啊,也只有姐姐這樣的人方能養出六阿哥這樣的人才。”
寧德溫婉一笑,謙辭道:“哪裏哪裏,妹妹過獎了,倒不要誇壞了他,不然又該驕傲了,比起幾個哥哥,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她又向玄烨躬身道:“祚兒莽撞,讓皇上見笑了。”
玄烨滿目都是驚詫,臉上洋溢着從心底而發的喜悅,他甚是高興,那是為人父的開心與自豪,沒有半點兒虛假。
“德兒,不必謙虛了。福凝說得對,祚兒如此乖巧有你一半的功勞,也只有你這樣的額娘才能教出祚兒這樣的孩子。祚兒在你身邊,朕很放心啊。”
“德妃,祚兒今年便要入學了吧?”他笑呵呵地問道,不待寧德回答,便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梁九功道,“去取宣州進貢來的古法胎毫、夢筆生花、蓮蓬鬥筆給六阿哥。朕還有一塊藏了很久的‘狻猊’墨品一并也賜給祚兒了吧。”
寧德吃了一驚,古法胎毫、夢筆生花、蓮蓬鬥筆還罷了,雖為筆中精品,價值連城但是到底還是有價之物。那一塊“狻猊”墨品卻是宋朝被喻為“墨仙”的制墨高手潘谷所制,那塊“狻猊”具有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的優點,被稱為“墨中神品”,已經不單只是墨具,而是舉世無雙的古董了。她咋舌推辭,“皇上,這也太名貴了吧?皇上便是有心,也等祚兒長大些吧。”
玄烨微笑搖頭道:“不礙的,朕的東西以後都是要留給孩子們的,早些晚些都是一樣的。”他靠近寧德,低聲笑道,“有你在,朕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寧德低頭不語,只是臉上面露微笑。
胤祚得了賞賜,十分開心,拿了三只筆不住地把玩,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道:“皇阿瑪,七弟今年也要入學了,上次見他,他還沒得毛筆,兒臣可不可以把其中一支筆送給七弟?”
玄烨聽了大為感動,他最怕出現兄弟阋于牆之事發生,如今見胤祚與胤祐親善,更是高興,連連誇獎道:“古有孔融四歲讓梨,如今朕的兒子也不遑多讓啊!你去吧,朕把筆賜給你就是你的,你愛送誰就送誰!”
胤祚心熱,得了玄烨的話便想立刻跑到儲秀宮。寧德笑笑也不攔着,只是囑托了精奇嬷嬷們在後面看牢了,不要忘記到時間回來用膳,就由着他興高采烈地跑出去了。
福凝望着胤祚離開的背影,忽然道:“姐姐就那麽放心讓六阿哥一個人出去?”
寧德笑了笑,似乎沒有領會福凝的深意,只是道:“祚兒也不是第一次去儲秀宮找胤祐了,後面又有一大群的乳母、太監跟着,哪裏有什麽不放心的呢?小鷹長大了,總是要自己飛的,我總不能圈着他一輩子。”
不過寧德不知道的是,這一次是她最後一次看見活蹦亂跳的胤祚了,若是她知道接下去要發生什麽事,便是寧願一輩子圈養着胤祚也不會願意撒手的。然而,誠如她所說,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一般,無可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