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硬是把我按定在座位上。
臺面上,他的聲音聽上去異常平穩,“是啊,本來嘛,我們小米自己的确很有本事。不過眼光實在不怎麽樣,找了我這個賣藥的!”
我坐了回去,覺得無比心安,火氣即刻煙消雲散。
今時今日,哪怕他說自己是看門的,也沒有人敢小瞧他半分。之所以貶低自己,只不過是要擡一擡我而已。我自然也不能讓他丢臉。
我定定神,當下打定了主意,笑嘻嘻地看回去,“張先生,我們從前好像一點也不認識,何來久仰二字?
很有本事這幾個字呢,我也不敢當。只不過,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誇麥琦呢?”
整桌人都哄笑起來,氣氛一下子和諧了。
趁着布菜的機會,麥琦悄悄湊到我耳邊,“張洋的哥哥。”
“我已經猜到了。”
這下輪到他吃驚了,“最近你的确本事見長,當刮目相看啊!”
我附送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多謝誇獎!”
☆、Chapter 8_5
申市的春天是越來越趕早了,才三月初,氣溫已經上升到近二十度,連大衣都穿不住。
心裏估算着這時候美國各大學正是審核獎學金發放的階段。
于是按照原計劃,如果不出差的話,我就安排在每周一的晚上加班,利用辦公室的電話,給我申請的幾所大學的系裏負責人打越洋長途。
幸虧互聯網漸漸普及,作為IT咨詢公司的DET,也開始在辦公設備上全副武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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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不能做裁縫的紐扣嘛,否則怎麽說服客戶呢?
這倒是給我提供了極大便利。進入各個大學的網站,不由得贊嘆美國在這方面信息的全面性。
每個系都有自己的子網站,各個教授的簡介和研究方向,系裏各項事務的聯系人,email和電話都清清楚楚的列在上面。
聯想到中國的大學,要辦一件事就非得親自樓上樓下的一個個科室跑,還不一定能找到對的人,有時真能把人急死。
很容易的找到各個學校系裏管理研究生事務的委員會負責人,開始一個個聯系。
幾乎每個人接到中國學生打來的電話都非常吃驚。
不過仗着我跟客戶打交道的經驗,更可能是美國人熱情開朗的天性使然,幾個回合之後,有那麽一兩個教授就開始同我有說有笑了。
我不禁在心裏暗暗感激莫俊虎逼我應付客戶的策略,雖說他也存了私心,可是無意中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可見,只要勤懇好學的話,哪怕是平時不見得怎麽重要的事,不知道哪一天就派上了用場。
只有不上心的人,沒有白費的功夫。
這裏頭就有Boston M大的一個叫Mark的研究生主任,非常和藹的老頭,口音很重,自我介紹他是年輕時從希臘來的。
這倒不要緊,成年後移民進美國的,誰沒有口音呢?我也有口音嗎不是?說的都是英語,能聽懂就行。
本來,申請者幾分鐘的詢問電話,對這些教授來說,不算是什麽新鮮事。
可是每周能在固定時間接到從中國打來的越洋電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再加上我自我介紹在DET申市辦事處,以及在中國申請者中還算正宗流利的英語,無疑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
幾周以後,美國時間的周二早上,當Mark教授接起電話的時候,已經開始以“嗨 Ellen,你這一周過得怎麽樣?你那兒天氣好嗎?”起頭了。
終于有那麽一次,寒喧過後,他終于切入正題,“Ellen,我調閱了你的申請資料,成績和履歷無懈可擊,令人印象深刻。
我只有一個疑問,希望你能解釋,為什麽你要堅持申請讀碩士呢?
要知道,以你的實力,如果申請讀博士的話,去年就可以拿到獎學金了。你願意再考慮一下嗎?”
這從很大程度上應證了我對去年申請結果的猜測。略微思索了下,我決定據實以告,
“我覺得申讀博士需要動力,需要很多的自律,毅力和堅持,這超過了我在研究方向上願意付出的熱情。
我希望到美國來學習最新的技術,來幫助自己在職業生涯上的發展,然後回到工程界,而不是搞學術研究。
對我而言,拿個工程學碩士,也許日後再讀個MBA的學位是更合适的長遠計劃。”
電話的那頭,他似乎有些吃驚于我的回答,然而只不過一瞬間,他用了然的語氣說,
“多謝你對我如此誠實。老實說,我看了你的材料,感覺是一樣的,你可能更适合一個助教獎學金的位子。”
我在電話這頭已然是一頭冷汗,這老頭真是個實在人。還好剛才沒有裝腔作勢表示一大堆要把科研進行到底的決心,要不然可就被人一眼看穿了。
是誰總說美國人老實沒心機太傻來着?那幫人到底見過幾個老美沒有?我真該感謝自己的坦誠以對。
聽他的口氣似乎有戲,于是我就趁熱打鐵 “這下我們達到共識了!我的英語是不夠完美,可是做個助教給本科生講講習題還是綽綽有餘的,你說呢?"
他哈哈大笑,“對,你很稱職,也很有趣,會是個好助教的!"
我也笑,然後認真地說,“看,我聽過很多亞洲的學生一開始為了得到獎學金去申請讀博士,後來卻試圖以碩士畢業直接找工作,這不可避免會導致與教授的糾紛。
我不想這麽做,寧可在這之前多花功夫直接申請碩士。我的确是想要那份獎學金,但是這不光是錢的問題,而是個人對前途的選擇,你能夠理解,對吧?”
挂電話的時候,他說,“我真高興能和你談得如此深入,看來你的目标很明确,這是好事。
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承諾,但是給我一點時間,看看我能為你做點什麽。”
至于Florida H大那頭,等我打電話去的時候,才得知王林果然守約,已經到系裏跑了好幾趟。
管事的教授和我在電話上談過後,又親自追加了一個email說,資金不夠,他們本來是打算給我個半獎的,現在他還要再去找錢看能不能給我個全獎。
本來,萍水相逢,我也沒報什麽指望,沒料到王林這人倒挺上心,而且信守承諾,說到做到。
心裏還是非常感激的,只是這麽一來,欠了個大人情,于是趕緊認認真真的寫了個email給他以表感謝之意。
跟幾位教授有過交流之後,我心裏已大抵有數了。看來,申請碩士的劣勢,完全可以用幾通電話秀英語的方式彌補。
不但如此,在幾千個來自中國的申請者中,先入為主的好印象,遠遠超過了一紙申請材料上的內容。
對這些教授來說,我從幾行平面的紙上數據,轉眼變成了一個立體的真實存在的個體。
而且,還是一個幽默真誠開朗的服務于美國公司海外辦事處的職業女性。
如果手頭資金充裕的話,還有什麽理由不想起我來呢?
趁着春天,再一次陪我去廣州出差的時候,麥琦就帶着我大街小巷地四處閑逛。
前兩次來是秋冬季,雖說是南方,還是有點冷飕飕的。這一次,天氣回暖,突然間各種路邊攤都冒出來了。
從夜市的大排擋,到各種從香港來的舶來貨小商品,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校園裏隔壁的幾條街上。
浸在初春的陽光裏,整個人從腳底到發根,每個毛孔都覺得暖洋洋的。我們就從每天早上的港式早茶,一路吃到各式有名的海鮮和煲湯。
一時間,只覺得時光回轉,把我們帶回剛開始約會的那個秋天,也是經常這樣手拉手的在申市的街頭晃悠。
麥琦肯定是來過這裏很多次了,他把我帶到江邊設在漁船上的餐館。
這種漁船,門面是飯店,後邊卻是一個大大的直通江水的魚倉。客人可以直接去後面江水裏挑了海鮮,現殺現煮了上桌。
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我,除了魚缸和水族館,哪裏見過這等熱鬧架勢,頓時得意忘形,高興得活蹦亂跳。
都說樂極生悲,稀裏糊塗地胡混了好幾天,莫俊虎終于來檢查工作了。
☆、Chapter 8_6
這天從外面回來,一腳踏入酒店大堂,擡眼就看見莫俊虎正在前臺辦入住手續。
我把頭一低,企圖拉着麥琦繞過那塊區域溜進去,還是被老虎瞧見了,“貓咪,過來過來。”
我只好松開麥琦的手,硬着頭皮不情不願地蹭過去,“咦,你怎麽來了?”
莫俊虎露出他猙獰的虎牙來,“嘿嘿,我再不來,小姑娘被人賣掉了都不知道。”
“哪有?麥琦你也認識,他也是來出差的。對了,我可沒有耽誤工作哦,白天我們分頭去上班的。” 我厚着臉皮說。
他朝我身後麥琦那邊望了一眼,不懷好意地奸笑着,“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來查勤,不會去跟你父母告密的。
不過我現在還沒吃晚飯,餓得很,這頓飯... 哈哈,麥琦請了吧!”
我這才放心。裝腔作勢地吓我一跳,只不過想訛一頓飯,至于嗎?!
三個人坐下來吃飯,才知道莫俊虎是在附近的城市談下個項目,臨時起意,趕過來看看這個工程的進度。
不愧是同行相遇,才幾杯酒的功夫,這兩位就開始讨論起晚飯後哪裏去按摩和洗腳最爽。
我堅決表示,“我也要跟去洗腳!” 他們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你一個小姑娘,跟去幹什麽?”
這麽一問我就更疑心他們不是去幹好事了,沖着老虎一板臉說,“你一來就把我們麥琦帶出去做亂七八糟的壞事!”
莫俊虎一副被冤枉的委屈面孔,“天地良心,小麥做Sales的日子比我還長,怎麽成了我帶壞他了?
哎,對了麥琦,你一定是平時在她面前裝老實,自己說,誰帶誰?”
麥琦只好摟着我,試圖安撫道,“好了,你乖,男人的事情不要瞎參和。我和老虎出去單獨聊聊天,保證不幹壞事。
過兩天周末,我叫人去弄個深圳通行證,帶你去深圳,好不好?”
我心裏明白,關起門來怎麽發脾氣都可以,人前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不過,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單獨聊天,不幹壞事?就這兩位?鬼才相信。
過了兩天,這兩個家夥果然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幾張通行證和一輛車。
麥琦又叫上他們自己公司廣州辦事處經常去深圳出差的Jenny陪着一起去。
Jenny看上去比我大好幾歲,成熟又親切有禮,整天的行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不叫人操一點心。。
莫俊虎有時候調笑兩句,得意忘形之時未免過火,她也能應對得體,實在是個能幹又不張揚的女人。
我平日裏很欣賞這種類型的人,可以點到即止,共事不容易出岔子。言談舉止又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怎麽看都像是一道風景。
可不知怎麽的,我就想起夏奕宇以前說的話來了,“你要是看見一個人挑不出錯來,就必須小心了。這個人要麽是聖人,要麽是掩飾的好。”
我當然明白前者的可能性有多大,故此就留了個心眼,這一注意果然就看出問題來了。
晚上回到酒店,我坐到床上發呆,麥琦問了我好幾遍要不要去洗澡都沒聽見。
最後他站到我面前來,“怎麽了?我都問了你五遍了,你到底要不要去洗澡再去吃飯?”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像是在夢裏,“麥琦,她和你什麽關系?”
他坐下來扶着我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什麽什麽關系?又哪裏不對勁,貓咪小爪子伸出來亂撓人?”
我突然間覺得很惱火,真當我是傻瓜嗎?我還認識這個男人嗎?他到底在外面有過多少次所謂的逢場作戲?
我一把推開他,“別碰我,離遠一點! Jenny 看你的眼神,完全不正常。不要告訴我她單戀你而你不知道,這太蹩腳了!”
他的神色嚴肅下來,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最後說,“我就說過你最近本事見長,連這你都看出來了。坦白講,以前有過,現在沒有。”
“以前?什麽以前?多久以前?”
“Jenny是我原先在LS的同事,廣州辦事處的。我們不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出差時和她發生過幾次關系。
後來我到了MK,就把她也引薦到MK廣州辦事處了。
你也看見了,這個女人做事是無可挑剔的。我一向公私分明,把她挖過來很值得。
我們現在只是一般朋友了。她怎麽想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反正沒打算跟她再有任何瓜葛。”
我應該覺得氣憤,傷心,哭鬧,可是都沒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可笑之至。
是啊,在我們第一次分手的那一年,我不是也跟夏奕宇糾纏了半年多?他只需要用簡單的一個時間段,就擋住了所有可能的紛争,不是嗎?
不過,有一個問題我必須搞清楚,“你對她評價很高,為什麽你不幹脆跟她在一起?”
他輕拍我的手背,“有些不可能的事,從頭就不要去想的比較好。你外公那頭也是老寧波了,家裏的規矩,你不曉得嗎?”
我默然不語,像他們家和我們家,要是想娶一個或嫁一個外地的,哪怕是申市郊縣的,家裏七姑八婆的反對意見,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
一片混亂中理了半天思路,還是決定揀頂要緊的問,“那我呢?你和我在一起,就因為我是申市的?”
他嘆了口氣,“我發現你本事很大,每次都能把不相幹的事往自己身上扯。
不要這麽絕對,婚姻這種事,是要講感覺,也是要講外部條件的。我對你,是兩者兼有。
而且,因為相似的家庭背景,以後兩家就更容易互相接受。反過來,你自己想想,要是沒有這些條件在,你大小姐會願意跟着我?
現在外企持有各國綠卡的海歸也不少,在各棟樓進進出出,我相信對你有興趣的,不是一個兩個,你曾幾何時朝他們多看過一眼?”
我無話可說,他是對的。我和他在日常生活上的默契合拍,從吃飯穿衣,到如何處事說話,的确是無人可比,常常只要半句話,另一個就心領神會了。。
麥琦看着我神色稍緩,總算松了口氣,“好了,以後能能不能不要再為別的女人動不動跟我生氣了?
我早說過,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句話,我還從沒有對任何其他女人說過。”
我緊緊地抱住他。這麽多日子以來,他在我身上用的心思,旁人都能看得見,指責他不真心是沒有道理的。
算了,我跟夏奕宇的那一段,他可是從來只字不提。什麽事情都這麽較真的話,這日子就不用過了。
再說,我還能有多久留在他身邊?想到這裏,我不由臉紅心虛起來,到時候可要怎麽交代呢?
周末後,麥琦先回了申市。我和莫俊虎又一起工作了幾天,才同機返回。
莫俊虎在電腦上聚精會神地看小電影,我從旁打量他好幾次,他才關了電腦問,“想說什麽?我聽着呢!”
想着跟老虎同事加朋友混這麽久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我就索性挑明了,“你覺得Jenny對麥琦...?”
他瞥我一眼,“先說說,他怎麽同你交代的?”
我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雙手一攤,很不以為然,“那豈不是很簡單?男人嘛,你要給他一點面子,也留點空間。以前的事了,你打算怎麽追究?有時候要學着裝裝糊塗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要怎麽回答呢?有心問問莫俊虎,莫太太是不是就是這樣十幾年如一日的一路糊塗裝到底,才贏得了丈夫的歡心?
然而這樣的婚姻與我而言,又有什麽實際意義呢?
我撇撇嘴,終是沒有那個勇氣當面質問老虎,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一籮筐反駁的話快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莫俊虎又狡黠地眨眨眼,“別怪我多嘴啊,退一萬步說,你要是今年能順利出國的話,你還欠他一個解釋呢吧?”
我一聽這話,頓時洩了氣,不安地抓緊了座椅扶手問道,“原來你也知道了?Cindy 說的?”
“Cindy沒說,我猜的。我先聽人說了你請一個美國回來的家夥在西郊吃飯。
聯想到這幾個月我簽你辦公室電話帳單的時候,發現有些電話是直接打去美國的,又不是公事,估計就是這麽回事了。”
我立馬很識相地表示,“電話帳單有問題的話,私人電話我自己掏錢。”
“切,我跟你算錢了嗎?埋在辦公室項目帳單裏算啦。不過我要問問你,你跟那美籍華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是打算同麥琦分了手去美國同他會和嗎?我可沒跟麥琦提啊,要真這樣的話也沒啥不好,我倒是比較放心。”
我啞然失笑,想像力太豐富了,幾個電話就能引出這麽一串問題來。
于是認真給他解釋,“那人和我沒關系,同學的朋友,捎帶點東西。他自己主動幫忙去幫我盯教授,我只是樂見其成而已。
各個辦公室裏遇到那些有綠卡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幾斤幾兩我心裏有數。老實說,跟着這種人去美國,我還不如留在這裏跟着麥琦呢。
我沒那麽清高,不會為了證明自己高尚不愛錢堅持去嫁個窮光蛋的,拿了綠卡過窮日子也沒什麽意思。
我這人比較貪心也有點完美主義,男人是要看總分而不是單項的。去美國或留在國內,人情世故全世界大抵總差不離。”
莫俊虎啧啧稱贊,“你這兩年果然進步很大,剛認識你的時候,那麽單純的一個小姑娘,現在說起來一套套的。”
我讨好地笑,“那是,跟着莫大哥你,強将手下無弱兵嘛,多謝栽培!”
他的手指在合着的電腦上輕輕敲擊,“你知道一開始我是怎麽注意到你的嗎?
在隧道工程的時候,有一次你在那裏封一個信封,你把它封上了,再按一下,确保無誤才送走。
那時我就覺得這個女孩子做事不是一般的認真,值得提攜。果然,我看人還是很準的。
小姑娘,去美國吧! 我以前在研究所的時候跟去考察過,國外的環境,以你的個性,應該會喜歡。你會适應那裏,并且做得更好的!”
萬裏高空,陽光直射進機艙。我看着他自诩伯樂得意洋洋的樣子,只覺得無限感慨。
原來,一件不經意的小事,有時候就決定了在你面前的是康莊大道,還是羊腸小路。
人生,就是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偶然堆積起來的。
我忽然意識到莫俊虎對我的了解,或許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更進一步,從朋友的角度看,其實有時候他也蠻順眼的,不是嗎?
☆、Chapter 8_7
從廣州回來直奔辦公室,進門便看見桌上躺着個大紅的燙金信封。
依據以往經驗,一定又是什麽朋友的喜帖,唉,又是幾百塊要出去了。
打開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給袁佳月挂電話,“喂喂,你要結婚了?怎麽也不事先露點口風呢?”
“決定得匆忙,黃志傑的加拿大技術移民快批下來了,正好把我帶進去。
婚禮就在下個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出差,多久才回你爸媽那兒,所以單獨給你寄了一張,保險一點。”
震驚帶着困惑,最近忙着跟進廣州的項目,出差幾趟,這世界就天翻地覆變得不認識了。
除了在大二時拉着我一起去考了趟TOFEL,袁佳月從未再提過要出國的事,怎麽如今這麽突然?
下班後特意拐了個彎去舅舅家蹭晚飯。舅舅舅媽臉色不太好看,話裏話外的對這門親事不滿意。
我自然十分清楚個中緣由。黃志傑的父母都只是工人,家庭條件一般,文化程度并不高。
對我們這樣滿門親戚都至少是大學畢業的家族來說,這幾乎是不可原諒的一個下選。
若不是加拿大技術移民的光環擺在那兒,舅舅舅媽恐怕早就一跳三尺高,拿起掃帚柄把人給轟出門去了。
飯後,幫着舅媽收碗,她半開玩笑半責備地抱怨道,“小米,問了你好幾次,你也不肯告訴舅媽佳月跟誰在一起。
現在好了,來個先斬後奏,直接就移民,搞得我們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
我只好尴尬地笑笑,“舅媽,佳月的男朋友一直在換的。我又不好見風就是雨,謊報軍情。
我也是出差回來才收到喜帖的,她事前可一點口風都沒露。” 天地良心,這倒是句大實話。
我找個機會對袁佳月使了個眼色,收完桌子洗了手就一頭鑽進她的小房間去。
她似乎早已料到我要來盤問的,心照不宣地跟進來并肩坐在床沿上。
我環顧房間四周牆上貼着的獎狀,海報,寫生畫...全部充滿了我們年少時光的足跡,好多都還是我幫忙一起挂上去的。
多少年了,從初中開始,我們姐妹躲在這間小屋裏,有過無數次徹夜長談。
我們分享過收到的那些青澀的情書,交換閱讀各類小說的心得,互相幫忙修改文章....而今,她就要嫁了。
家庭背景對人的影響不可小觑。我對黃志傑缺乏足夠的了解,只是家庭落差如此懸殊,佳月嫁了過去,天長日久,只怕有的是苦頭吃。
然而,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在她面前說話還是要委婉些,我于是小心地問道,“你決定了嗎?你到底是為了跟着出國,還是真心喜歡他,非嫁不可?
舅舅舅媽看上去對這婚事很不滿意。當然,要是你心意已定,我是一定站在你這隊,幫你說話的。
可要只是為了出國的話,就太不值了。為什麽不自己想辦法考出去呢?”
袁佳月坦白地看着我,“我從小不如你聰明,成績一直追不上,就連進十中,也是勉勉強強。考大學,差點連本科線都上不了。
象你這樣用一年多的功夫去考一次GRE,我自認不是那塊料,吃不了那種苦。更何況,你那個分數,資質不夠,再用功,我也考不到。”
“那為什麽是黃志傑呢?他長得一般,大學不是名牌,家裏更是連個半個知識分子也算不上。
就憑這幾條,在我們的圈子裏,比他條件好的比比皆是,還怕找不到人跟出去嗎?”
她聳聳肩,“你是完全被麥琦寵壞了,老覺得這世上只要你開口,他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你說得輕松,這樣的人選,看上去很多,真正願意做那個承諾,又對你死心塌地的男人,能有幾個?
再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是知道我的,最不耐煩那些繁文缛節,也不喜歡太一本正經的男生。
黃志傑嘛,他和我們接觸的大部分男人不一樣,是個很有趣的人。平心而論,我還是喜歡和他在一起。”
我心下黯然。從顧超昕,夏奕宇,到麥琦,實實在在說過願意娶我的,還真只有麥琦這麽一個。
男人,戀愛時的許諾可以随便給,到了真金白銀要兌現的時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實,女人不也是一樣?平日裏再憨厚老實好說話,誰結婚的時候又不是結合現實的考量,把得失全算得清清楚楚的?
罷了,只要袁佳月覺得他合适,自己心甘情願,旁人的意見有那麽重要嘛?
第二天跟麥琦在西郊附近吃午飯的時候,宣布了袁佳月的婚訊。
他隔着桌子就低喊起來,“有沒有搞錯?就這種層次的人也好嫁的?你們家裏人怎麽會允許呢?你也是,都不勸的?”
我很委屈,怎麽袁佳月要嫁給黃志傑,人人都覺得是我的錯?又不是我要嫁給他!有個離經叛道的表姐又恰好是你的閨蜜,這檔子事可真叫人頭疼。
“怎麽會不勸?也得有人聽不是嗎?舅舅舅媽現在還怪到我頭上來,總之意思就是說我間諜工作沒盡職。又不是我慫恿她找的黃志傑!”
他聞言頓時嬉皮笑臉,“那倒是,你的眼光比你們袁佳月好得不是一點半點。”
我送他個白眼,沒見過臉皮這麽厚這麽自誇的,這個要好好打擊一下,“不是眼光的問題,你不是她那盤菜!我們佳月根本瞧不上你,懂了吧?”
“好好好,你表姐對我這類人沒興趣,我無所謂,我又不要娶她! 那她又看上你那未來的姐夫哪一點了?”
“我也不十分清楚,她說,黃志傑很有趣,和我們接觸的大部分男人不一樣。” 要命,我對這個答案,自己覺得底氣不足,說話時聲音都小三分。
麥琦哈哈大笑,一拍桌子,“正解!他這個人的确是很有趣。我跟你說,要是你表姐對男人只有“有趣”這一項要求的話,我們應該恭喜她找對了人。
不過,等她以後發現婚姻裏其實還需要其他東西的時候,希望她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我聽着這話,心裏就更不安了。麥琦說的對,一段婚姻,再加上還要飄洋過海地移民去加拿大,絕不是僅僅“有趣” 這兩個字就夠了。
這麽匆忙的近乎急功近利的決定,日後如果有任何差池,我那嬌生慣養的佳月姐姐,可要如何自處?
在整個家族的一片反對聲中,袁佳月的婚禮仍然有條不紊地籌備着。
黃志傑結婚後打算近期啓程先登陸加拿大,租房子買車找工作,等一切準備就緒,袁佳月明年初再去與他會合。
所以他們只是在外面象征性地租了房子住幾個月,這就只需要一個像樣的婚禮就能交代了。
眼見着就是後天了,我正在電話上和老媽商量着明天先回家,我們一家好在第二天一起出席,莫俊虎慌裏慌張地跑到我辦公桌邊來。
他手裏拿着一張傳真,沒好氣地往我桌上一扔,我接過來一看,廣州的工程出了問題。
西門子自帶紅外線遠程遙控的一套設備,陳偉國和他的那支三腳貓似的隊伍,怎麽也無法把現場遙控器連接到主控室的軟件上。
試了多日,客戶已經很不耐煩了,傳真發給莫俊虎,要求辦事處立刻派人到現場協助調試。
我嚴肅地對老虎說,“這個周末可不行,我表姐結婚,不能缺席。你得跟他們說,最快我也得周六晚上才能飛過去,星期天開工。”
莫俊虎對着我又打躬又作揖的,“哎喲,貓咪,救場如救火,等不得啦,你最好今晚就過去!這次算我求你幫忙好吧?
工程已經耽擱好幾天,客戶老早不耐煩了,再下去他們完全有理由向我們索賠。
你看,我平時都不會這麽逼你的,這次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樣,你打算送你表姐多少禮金,我來出雙倍,算補償,好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想着老虎平時給我的種種好處,事到臨頭,我總不能翻臉不認人。
我在心裏,則早已把陳偉國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什麽破博士,什麽正宗的美音,感情全是半瓶子水晃蕩,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我敢打賭,肯定是說明書沒好好讀通,哪裏設置沒調好出了問題才連不上的,現在還連帶着禍害我! 這厮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幸好我平時裝有出差行頭的小箱子就放在辦公室裏,為的就是應付這種意外情況。
我趕緊去儲藏室翻出箱子來,叫辦公室助理定今晚的機票,然後坐下來給一衆親戚打電話賠禮道歉。
隔着電話都能感到袁佳月深深的失望,“你們公司怎麽能這樣的?就不能商量一下嗎?兩天而已。”
“姐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拿着這種高工資,就意味着他們對你有超過常人的要求。
我要是還想要這份工作,就只能讓步。這樣吧,等我回來,我請你和姐夫一起吃飯賠罪。”
最後一個電話打給麥琦,他一聽就表示,“我這次可不能陪你過去了,這麽突然的行程,公司裏安排不過來的。
還有,貝寧路那裏有房子開盤,離我現在住的地方不遠,本來想叫你一起去看。這種地段的房子,搶手得很,要是等你回來,只怕就賣空了。”
我遲疑了幾秒鐘,才問,“怎麽突然要買房子了,你不是有房子的嗎?”
“袁佳月結婚了,你沒有打算嗎?要結婚的話,現在一室一廳的房子就顯小了,拿這套房子娶你,我怕被人罵小氣哎。”
我心裏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回答。本來想着可以再拖一陣的,現在随着袁佳月結婚,這個問題居然這麽快被提到桌面上來了。
我試探着問,“你這算是正式求婚嗎?”
他爽快地回應,“算又怎麽樣?我們之間還需要正式求婚嗎?你真想我鑽戒玫瑰下跪求婚的話,等你回來補。
總之,別人結婚有的,我只多不少,一樣也不會缺你的。我對你也沒什麽要求,以後你上不上班自己決定就好,老婆小孩我總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