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畫室每年的這天晚上都吃散夥飯, 一年一年累積下來,已經成了原木的一個節日。
祝你前程似錦, 祝我們以後都能順風順水。
再見,祝好。
跟往年一樣,今年也是趙成峰安排的, 學生們可以在确保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吃喝玩一條龍。
費用他全權負責。
就是這麽的簡單粗暴。
快八點的時候,飯還沒開桌。
因為人沒到齊, 差了倆。
謝三思握着手在門口來回走動, 脖子伸的老長,遇姐啊遇姐,你怎麽還沒過來,推着自行車走的嗎?你家的大狗快狂化了知道不, 吓死個人嘞。
江随蹲在花壇邊的臺階上,嘴邊叼着一根煙,星火在眼底忽明忽滅。
“來了來了!”
謝三思突然大喊大叫:“随哥, 人來了!”
江随嘴邊的煙一抖, 耷拉着的眼皮撩了撩,下一刻就是暴雨将至。
謝三思見來的不止是陳遇,還有于祁,兩人一道來的,這形勢不對, 他趕緊腳底抹油的撤了。
随哥醋壇子打翻了,那味道猶如新型武器, 熏得人鼻子都要掉了,受不了受不了。
江随維持着蹲在臺階上的姿勢,叼着煙眯眼看小姑娘:“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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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三個字,沒情緒,甚至沒起伏。
整個面部輪廓都籠罩在一線線煙霧裏,晦暗不明。
陳遇放車的動作一頓,他不高興,為什麽?
思慮幾秒,陳遇扭頭看一眼身邊的少年。
于祁會意地先行進了飯店。
這一幕落在江随眼裏,就是兩人怎麽怎麽有默契,于祁那孫子怎麽怎麽懂小姑娘。
媽的,氣到胃疼。
陳遇放好車,拿了車筐裏的背包背上,瞥瞥還蹲在那裏的人:”不過來?“
江随掐了煙,管不住手腳地湊了上去,帶着一身濃烈的酸醋味。
陳遇的腳步微微一滞,又接上了。
穿過轉門進了飯店,周遭的光線明亮起來。
江随偏頭的時候就變了臉色,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眼睛怎麽這麽紅?”
陳遇淡聲道:“沒事。”
“什麽沒事,都成小兔子了。”
江随下意識就要捏她的臉頰,手快碰到時改成伸出一根食指,戳着她的額頭讓她後仰一點,他附身靠近,“我看看。”
陳遇仰着頭,視線飄在大堂璀璨炫目的吊燈上面。
“裏面掉睫毛了?”
江随說着話,呼吸倏地一滞,小姑娘的眼睛更紅了,似乎還有……水花?
他愣怔着,忽然看到一滴液體滑出她的眼角,埋進她額角的頭發裏,落下一道淺淡的水痕。
她眨了下眼,烏羽般的睫毛潮濕,又是一滴液體掉了下來。
“……怎麽還哭上了?”
江随不知所措地拍拍小姑娘的後背,按按她肩膀,摸摸她長了一些的頭發,一通笨拙的安撫,嗓音沙啞低柔:“你跟我說,不是于祁他媽的欺負你了?我找他去。”
陳遇把頭垂下來,視線朦胧:“跟他沒關系。”
江随的喉頭攢動:“那是誰幹的?”
陳遇看了他一眼。
江随懵了。
幾個意思,這時候你看我做什麽?是我幹的?我幹什麽了?我有那膽子嗎我欺負你?
我考完就從考場趕過來了,傻逼一樣在門口等到現在。
陳遇抹把臉,調整好自己,恢複如常。
江随“啧”了聲。
小姑娘內斂的異于常人,非常的沉得住氣,平時情緒不外露,偶爾一次失控實在是罕見,而且很快就會清理的一幹二淨,就像現在。
不到一分鐘時間,就跟沒事人一樣了。
要不是眼睛還紅紅的,他都以為剛才的掉金豆是他的幻覺。
陳遇越過江随朝電梯那裏走:“有什麽事晚點再說,先上去吧,趙老師在等着了。”
“你也知道老趙在等啊。”
江随闊步跟上去:“這麽晚才來……你衣服怎麽破了?”
陳遇順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T恤左邊的衣擺開線了,被汪月拽的。
回想巷子裏那一出,陳遇的心裏還有些發怵。
汪月的狀态很吓人,死死扒着她不放,又哭又叫,瘋了一樣。
還好于祁去飯店的路上經過那裏,及時幫她解決了困境。
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只是喜歡了一個人而已,怎麽會搞成那樣子,精神都出現了問題,竟然還去跟蹤,更不覺得那樣做有什麽錯。
太偏執太瘋狂了。
把自己給毀了,還想毀掉喜歡的人。
何必呢。
陳遇不能理解的嘆口氣。
江随的面部肌肉一抽,又是掉金豆,又是嘆氣,衣服還破了,到底怎麽了這是?
操,待會他還想表白呢。
日子是不是沒選好,不該在今天,改天再說?
不管了,憋到高考完已經是極限了。
江随在電梯裏一直強熱度關注陳遇的衣服。
陳遇選擇無視。
江随:“你這衣服是在哪兒買的,質量太差了吧。”
陳遇:“地攤貨,不值得挂念。”
“……”就怼我。
江随伸手去拉她衣服那塊開線的地方,力道沒控制好,一拉,線更開了。
我操。
江随心虛地瞄了眼小姑娘,見她沒發現才松口氣:“那現在怎麽辦?”
陳遇看着電梯裏的數字不斷上升:“就讓它開着。”
江随不滿意這個回答,他拉着她衣服瞧瞧,開線的地方沒漏什麽,但是他強迫症犯了。
“你能把拖出來的那截線扯了嗎?”
陳遇眼角一抽:“別管它了行不行?”
江随來了句:“我給你扯。”
陳遇:“……”
出電梯的時候,陳遇衣服上的線已經沒了,在江随手裏。
江随沒扔,揣口袋裏了。
今天是他十九年的人生裏最重要的日子,決定他往後餘生能不能過的舒心,小線頭值得收藏。
前提是結果能讓他滿意。
要是不能……
那線頭更要留着了,有事沒事拿手裏撚撚,來個老掉牙的回憶年少。
陳遇走着走着,發現腳步聲沒跟上來,她往後看。
江随跟她四目相視,眉毛懶懶一挑:“等哥哥啊?”
陳遇面無表情。
江随見好就收,勾着唇邁步走向她。
陳遇邊走邊問:“哪個包間?”
“往前走。”江随說,“晚上他們可能會灌我們酒。”
陳遇的腳步停了半拍:“為什麽?”
江随喉嚨裏發出一聲笑:“嫉妒。”
陳遇沒有說話。
這反應不在江随的預料中,他以為小姑娘會繼續問為什麽。
沒想到卻是不吭聲了。
江随狐疑地盯了會,除了覺得她在飯店走廊的燈光下柔美的讓他想咬一口,其他沒盯出來。
畫室那夥人為什麽嫉妒呢,因為原木雖然規定不準談戀愛,但一顆心騷動了,情動了,該談還是談,偷偷摸摸來。
可是今年原木的這一批集訓生裏面,只成了他們這一對。
盡管真實情況是,還沒成。
陳遇跟江随一進包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過來。
齊刷刷的,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江随的舌尖抵了抵牙齒,這氣氛怎麽好像下一刻就有掌聲響起來,歡迎新郎新娘入場。
我他媽的還沒喝呢,怎麽就上頭了。
江随用餘光瞥小姑娘。
不動,也不出聲,看不出喜怒。
江随有點沒主意了,不會也發覺現場的暧昧,抵觸上了吧?
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微妙。
衆人面面相觑。
吵架了?
畢業就分手?
不是吧,那待會豈不是能看到大型老死不相往來現場?
應該不是,剛才進來的時候,狗狗的那位爺落後一步,看前面仙女的眼神還黏糊着呢。
我作證,原汁原味的江氏黏糊。
大家互相眼神交流。
謝三思作為男方家屬,老父親的心操的碎成渣了,他不得不出面扯開嗓子喊:“好了好了好了,人到齊了,開桌了!”
這話頓時引起一陣騷動,那份微妙緊跟着一哄而散。
“我的媽呀,終于可以上菜了。”
“他們再不來,你們就要給我收屍了,不誇張的說,我餓的都看見星星了。”
“誰不是啊,為了今晚這一頓,我三天沒吃東西。”
“三天算什麽,我一個月都沒吃飽。”
“你倆去前面對個戲,演一出。”
笑鬧聲連成一片,是獨屬于這個年紀的快樂。
“一個個的都挺來勁。”趙成峰說,“考完了放飛了是吧。”
“那必須啊。”
“下個月要哭的有幾個,舉手我看看。”
“……”
今年原木的學生單招變數有一點大,沒有達到趙成峰的期望值。
他算的是,上美院的能有十個,然而報名的都沒那個數,被錄取的也就只有三人。
還是同一個美院。
這事趙成峰就不提了。
至于統招過線的情況,那跟他意料的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五。
不管是省內還是省外,對于美術生文化課方面的分數要求,各個學校不同。
趙成峰希望混了幾個月,沒怎麽認真學,基礎不紮實的,或者技巧不錯,只是沒發揮好的能複讀一年,不要随随便便就奔去一個學校。
三四年的光陰不是那麽浪費的,将來後悔了就晚了。
但還是要看學生們自己的想法。
趙成峰的視線掃向斜對面兩個學生,也不知道他倆會選什麽專業。
他想的是,這倆孩子能有一個走純藝術類路線。
這個專業不好學,學進去了,就是國內藝壇的希望,油畫國畫都是不錯的選擇。
轉而搖搖頭,一個選了,另一個也會跟着。
陳遇不知道趙老師的計算,她在吃江随給挖的宮保雞丁。
江随盯着看。
陳遇被看得難以下咽:“你不吃啊?”
江随搖頭:“不吃。”
假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情人節那天他跟老天爺商量,要是給他遞枕頭,他就吃素三年,永久性戒掉游戲。
枕頭給他遞了,他也要遵守約定。
江随原先不是信這玩意的人,聽到誰這麽說,他會嗤之以鼻,送上傻逼二字。
這不是有所求了嘛,萬一他沒遵守,老天爺給他穿小鞋,讓他求而不得,那他真的承受不住。
江随桌子底下的腳碰碰她:“你說高考完給我做灌湯包的。”
陳遇之前沒把他的這個動作當回事,就覺得是皮,吊兒郎當的,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反應,心跳都快了:“嗯。”
江随咕哝:“那能不放肉嗎?”
陳遇表情詫異:“不放肉?”
“昂啊,”江随撇撇嘴,“包子餡放蔬菜,全素的。”
陳遇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你變異了?”
江随:“……”
過了會,江随又碰碰她手肘:“你怎麽跟于祁一塊來的?”
陳遇以為已經翻篇了,敢情還沒翻,她咬着炸的酥脆的秋葵:“半路碰到的。”
江随哼了聲:“那真是巧。”
陳遇喝口雪碧:“他也住在老城區。”
江随更郁悶了,語氣酸的不行:“你連這都知道?”
“怎麽了?”陳遇說,“我不也知道你家?”
那家夥跟你什麽關系,能跟老子比?江随正要發火,就聽她來一句:“我還去了你家,吃了你家的早飯,進了你房間,坐了你的床。”
他登時就服帖了。
包間裏開了兩桌,坐的滿滿的。
吃了一輪,喝了一輪,氛圍就飄了。
李洋帶頭起哄:“兄弟姐妹們,讓我們敬一下我們畫室的神仙組合。”
謝三思覺得這好:“那就祝我們每個人都能随遇而安,遇到幸福,得到幸福,和和美美萬事如意。”
話說得相當漂亮。
“來來來,幹杯幹杯。”
江随皺眉:“都他媽搞什麽呢。”
嘴上這麽說,眼裏卻沒一點不耐跟怒氣,爽死了。
包間裏的起哄聲在陳遇的反應下有所凝固。
因為她遲遲都沒有動,眼睛垂着,也不知道那裏面有什麽。
江随見小姑娘這樣,面色一點點沉了下去,他深呼吸,緩了緩煩躁的情緒才湊近她,低聲道:“鬧着玩的,別生氣。”
陳遇掃他一眼,那裏面帶着郁氣。
江随愕然,我說錯話了?
就在大家以為這組合真的涼了的時候,陳遇拿起了杯子。
江随愣愣看她。
陳遇出聲提醒:“杯子。”
“噢。”江随照做。
衆人:“……”
涼個屁。
後半場趙成峰被家裏電話催的先走了,結了帳走的,不忘叮囑穩重些的于祁,晚上多看着其他人,別惹事生非。
老師一走,包間裏更活躍了。
本來只有男生們喝啤酒,現在女生們也架不住好奇的嘗試了起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彌漫了一桌。
江随的計謀是喝酒壯膽,結果太上頭,加上大家的起哄麻痹了他的焦躁不安,讓他信心脹滿,膨脹了起來,原本等散場再表白的計劃提前了。
當着大家夥的面,江随幹了一大杯啤的,下一秒就抓住陳遇的手,腰彎着,額頭撞上去,低喘着氣,嗓音幹澀嘶啞。
“小陳同學,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陳遇愣在當場。
其他人沒聽見那句話,只看到了兩人之間的舉動。
什麽情況?
謝三思忙打哈哈:“那啥,我随哥喝多了。”
“随哥?”
謝三思起身過去,試圖把随哥拉起來,卻被一把揮開了。
“滾你媽的,老子沒喝多。”
江随怒吼了一聲,抓着小姑娘柔軟的手摩挲,眼神執拗地直直看她,眼底湧着幹淨純粹的情動:“好不好?”
酒精燒毀了他的理智,顧不上周遭一切,面子裝逼什麽的都忘了。
情緒壓不住地溢到了臉上,灑的全身都是。
熾烈又滾燙。
包間其他人都在看。
陳遇把手從江随的禁锢中掙脫出來,推推他:“先出去。”
江随的眼睛黯淡下去,寬闊的肩膀往下一塌,看起來挫敗而頹廢。
陳遇深深地看着他:“跟我出去,我有話要告訴你。”
說着就拉開椅子站起來,離桌,朝着包間門口走去。
江随沒有聽出她聲音裏的輕柔,甚至是在哄他。
出去說什麽?說他人很好,只是他們不合适?
去他媽的。
江随猩紅的眼瞪着地面,沉寂的可怕,像一只被主人殘忍丢棄的大狗。
随時都會發瘋。
包間裏鴉雀無聲,喝酒的吃菜的全被按了暫停鍵。
包括謝三思跟于祈。
前者的娃娃臉上是大寫加粗的懵逼,随哥剛才表白了?還失敗了?
卧槽,要死了。
後者則是悵然中夾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仿佛已經提前看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局走向,只是沒劇透給別人而已。
陳遇平靜地停在門邊,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江随,跟我出來。”
江随半阖着眼簾,眉頭緊鎖着,面部神色灰敗,只想聽她說一個字“好”,其他的都不想聽。
陳遇又喊:“江随!”
還兇我,江随難過的撇了撇唇角,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陳遇的心口猛烈顫了一下。
來的一路上她都在整理自己的感情,到了飯店也沒能整理好,只是暫時被她竭力壓了下去,封在心底的角落裏,她想等吃完飯,大家都走了再說的。
現在封口卻被強行撕扯出了一道裂縫。
沒能整理妥當的感情一窩蜂地竄了出來,沖進她的四肢百骸。
澎湃至極。
陳遇感到呼吸困難,劇烈跳動的心髒一陣陣發疼。
一串混亂的腳步聲從門口奔向桌子靠牆那邊,江随還沒回過神來,就在周圍的驚呼裏被捧起臉。
然後,他的小仙女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