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夏日天氣炎熱,總是呆在家裏吹空調容易生病。
裴灼剛好辦了卡, 拉着陸凜一起去游泳。
正是放假的時候, 泳池裏嬉鬧的學生很多,也有不少大學生過來找個消遣, 湊在人少的地方打水球玩。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泳池, 把旁側閑坐着的女生目光引走大半。
裴灼入水後游得不緊不慢, 更多是在冥想換氣, 感受水流拂過身體。
陸凜陪在另一條泳道,速度和爆發力均是佼佼者, 游起來仿佛江中蛟, 躍出潛入都利落漂亮。
裴灼游完兩圈覺得疲乏, 坐在旁邊漱口, 聽見遠處有女生在悄悄說話。
“你看到那個帥哥了嗎……等會去要個微信怎麽樣?”
“我也想要!他腹肌絕對有練過好吧,要不我們去請他喝杯咖啡?”
陸凜游完發覺隔壁泳道沒人了,一個深潛游到裴灼身旁, 破水而出時濺了他一身。
“再游一圈?”
裴灼俯身擦了下他側臉的水珠, 笑的促狹:“看見旁邊那幾個姑娘沒?”
陸凜漫不經心看了一眼:“怎麽了?”
“她們想要你的微信, 還想請你喝咖啡。”
陸凜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伸手一帶把裴灼拉了下來。
裴灼差點嗆到,本能地圈住他脖頸, 跟先前接吻似的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
“你……”他擦了下臉頰的水珠,小聲道:“松開, 快點。”
陸凜單手把他摟在懷裏,另一只手繞到他的後腦勺, 幫忙調整眼鏡帶的松緊。
看起來就像要按頭接吻。
裴灼下意識地看向遠處,那幾個姑娘顯然也發現他們是情侶,頗有些尴尬的裹着浴巾走開了。
“我覺得不太對。”裴灼小聲道:“不應該輪到我吃醋嗎。”
男人順勢親了下他的唇:“挺潤。”
他們游完泳剛好去附近商圈逛逛,正好要挑一套西裝應對之後的誓師大會。
陸凜向來穿的很正式,西裝也早就準備過兩套。
反而是裴灼不喜歡這種太程式化的衣服,家裏一件都沒有。
他先前不願意接裴爸爸的班,就是厭煩各種成年人之間的應酬交際,寧可跟高中生們多講兩道題。
櫃員脖子上還挂着卷尺,細聲細氣的問他們需要定做還是買現成的款式。
裴灼原來打算着挑件差不多的就好,看見燈箱裏的海報時突然有些心動,轉頭看向陸凜。
“……要不,我們定一身?”
用一樣的剪裁面料,一樣的對扣領帶。
想一想都很心動。
陸凜笑着應了聲好,拿着宣傳冊和他一起挑細節上的選擇。
櫃員轉身去幫他們倒檸檬水,裴灼玩鬧着拿領帶在他身上比劃,又用卷尺量他的腰。
陸凜縱容着他的親近,忽然動作頓了一下。
“別動。”他下意識地屏氣:“裴灼,你先讓開。”
裴灼意識到陸凜情緒突然變了,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門口一對中年夫妻陰沉着臉注視着他們兩人,似乎早就看見了他們剛才的親昵。
他怔怔地松開搭在陸凜肩上的手,緩緩站了起來。
同性戀的生存空間,其實是薛定谔的存在。
在一二線城市,他們大部分時間能自由出行,在酒吧和小場合裏親近擁抱,旁人也并不會給予太多訝異眼光。
但遇到中年一輩和老人,就好像突然被打成原型,變成面目扭曲的怪物。
裴灼在這一秒已經反應過來,這對偶然路過的夫婦可能就是陸凜的父母。
那對和他斷絕關系接近十年的父母。
陸教授兩鬓花白,臉上已經有了老态。
他一言不發地走了進來,在看清陸凜的臉時擡手就抽了過去。
裴灼伸手擋開,冷冷道:“有事說事,別動手。”
陸母叱責道:“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家的事輪得着你開口?”
櫃員正端着兩杯冰水匆匆走來,見到場面突然變得劍拔弩張,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陸凜沉着臉色道:“走吧,沒什麽好說的。”
“沒有?”陸母原本心裏還五味雜陳,被他這句話激的只剩怒意:“好,好啊。”
“陸凜,你出息了,考上大學轉頭就跟我們斷絕關系,生恩養恩全都不報,”中年女人反手一指裴灼,咬着牙笑:“現在還跟這男人厮混,怎麽,你還想當同性戀了?”
陸教授的目光驟然冷了下來,當着陸凜的面啐了一口,掏出紙巾擦自己的手:“真是惡心。”
裴灼壓着情緒抓緊了陸凜的手,一言不發的帶着他往外走。
陸母張開手攔人:“你有病啊?還搶我兒子?”
裴灼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氣場驟然就打開了。
他原本就是裴宏川的兒子,從小跟着親爹在酒桌上長大,看人眼色聽人話術都是日常。
裴宏川在家裏是個慈父,在生意上恩威并施,當着兒子的面也能在酒局上吓得下屬冷汗涔涔不住道歉。
裴灼面上是個軟性子,連學生都敢開他玩笑。
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其實也和他爸爸一樣,不會退讓半步。
他冷眼與陸母對視的那一刻,看得那女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陸凜抽開手腕,當着父母的面直接握緊裴灼的手,十指相扣仿佛嵌扣的鎖。
他們同時轉身離開,不願與這對父母再多言一句。
陸母忽然就失控了。
“你不可以走!”
“我養了你十八年,十八年!你離家出走的時候考慮過你爸爸嗎,他那天晚上直接心梗了你知道不知道!!”她聲嘶力竭的對他咆哮:“你考慮過我們父母的半點感受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孽子!畜生!!”
裴灼加快了腳步,不想和瘋子有任何糾纏。
商場裏的顧客們聽見了吵鬧聲,紛紛停下腳步在往他們這邊看。
他們的目光仿佛給了陸母勇氣,讓她用更大的聲音羞辱這個叛逃的兒子。
“你怎麽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你是怪物嗎!!”
陸凜驟然停住,轉身看向那一臉陰沉的父親,還有眼淚簌簌落下的母親。
“讓我差點變成怪物的,不是你們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瞳孔微縮:“十年過去了,你們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陸母已經失控,吼道:“那你也不能變成同性戀來刺激我們!”
陸凜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牽着裴灼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
背後傳來悲鳴般的撕裂哭聲。
其實背後并沒有人追上來,但他們連電梯都沒有等,從逃生樓梯一直往下走了四樓,一路都沒有和對方說話。
他們其實都活的很明白。
從學校到家裏,從公開到私下,他們兩人反反複複的在不同身份裏切換,平日哪怕一起出去吃飯也會盡量叫上霍鹿或者小黃,把風險規避到最低。
他們的相愛是個秘密,可能這輩子都不能與他人言說。
陸凜拿出車鑰匙的時候,裴灼伸手奪了過去,搶先一步進了駕駛座。
陸凜沉默地坐進了副駕駛,看着車開出陰暗潮濕的地下停車場,往燦爛天光裏開。
“我很抱歉。”
裴灼打着方向盤踩下油門,看着遠處很久沒有說話。
陸凜十年沒有見過父母,突然看見已經頭發花白的他們,其實心裏無數種情緒也在糾纏碰撞。
他半晌沒有說話,感覺有什麽在慢慢斷裂。
“你不應該道歉。”裴灼開到高架橋上才想起來自己沒有系安全帶,扣好以後終于看了他一眼:“也不該受這種傷。”
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知道生命裏缺失一角的感覺。
會隐隐作痛,會猶如深瘡般燒灼心口。
陸凜這十年裏,從大學起就在提前自立獨自生活,經受的壓力和難處不會比他少。
他是這樣好的男人,赤誠凜然,溫潤嚴肅,連随手寫幾個字都能讓他動心。
卻被他的父母形容為怪物,被盡數否定一切,仿佛連出生都是個錯誤。
陸凜閉上眼,半晌沒有說話。
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再來一次這個商場。
裴灼沒有帶着他回自己的家裏,反而是開車回了裴爸那。
霍鹿今天過去吃飯,嚷嚷着要吃鹵牛蹄筋和醬豬蹄。
裴灼拉着陸凜直接過去按了門鈴,也不想再解釋更多。
裴爸爸搓着手過來開門,見到他們兩時有點驚訝:“喲呵,來也不跟我打聲招呼,還好昨兒包了好些餃子,擱冰箱凍着呢。”
裴灼伸手緊緊抱了一下爸爸,松開時看着他道:“我想家了,過來看看。”
裴宏川笑着摸他的頭,仿佛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
又擡頭看向沉默的陸凜,很大方的也伸手抱了抱。
“回家回家,吃頓好的。”
陸凜有些錯愕,怔怔地轉頭看向裴灼。
他們這一路都沒有跟誰打電話說過這件事,可裴家父子兩的默契好像什麽都已經不用說了。
霍鹿叼着半截蝦沖出來,身後還跟着阿毛:“陸哥來了!陸哥快坐,我媽在炸蝦呢!”
裴灼拉着他換鞋坐下,把這個渾身冰冷的男人帶進這個暖融融的餐廳裏,多的一句話都不說。
狗狗在繞着他們轉圈圈,電視裏放着亂七八糟的娛樂新聞。
陸凜十分鐘前整個人都仿佛墜在冰窖裏,此刻又好像被硬生生捂了過來。
他抽了一口氣,緩了許久,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災難。
“等會啊,飯馬上就好,晚上留下來一塊吃肘子啊。”
裴爸爸沖去廚房幫忙,炸蝦炸小魚的香氣跟着散了出來,鍋裏還咕嚕嚕地煮着鹵水。
裴灼握緊了陸凜的手,把掌心覆在他突出的指骨上。
“你不是怪物。”
“陸凜,有什麽事,我們都一起扛。”
“我一直在。”
他看着他,眼神堅定聲音有力。
沒有半分的恐懼和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