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裴灼再睡醒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亮的。
其實早上五點半天還沒有全亮, 窗外夜色蒙蒙亮, 雲霧中隐着一輪模糊的毛月亮。
可一想到自己已經開始戀愛,就好像一切都改變了一樣。
他早早洗漱好遛了兩圈狗, 然後在清晨的冷風裏一路小跑到了學校。
門衛還沒睡醒, 嘟哝着一邊揉眼睛給他開門。
“是我起早了。”裴灼跟大叔道了聲謝, 拎着包走了小半截路, 想起什麽似的擡頭看了一眼。
辦公室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他放輕了腳步,屏住呼吸上了樓, 在窗口不出聲的看。
陸凜在打掃辦公室, 兩個保溫杯都已經泡好了茶, 是他喜歡的祁門群芳最。
裴灼瞧了好幾眼, 重新恢複一臉淡定的樣子緩步進門,點頭道:“陸老師早上好。”
男人應了一聲,轉身去擺弄綠植, 給老趙養的吊蘭澆水。
裴灼放好東西, 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了一下, 親了下陸凜的脖頸道:“陸老師在不好意思?”
他發現他們兩人都有點這樣。
感覺上來的時候熱烈到一接吻能連着親半個小時,一回過神冷靜下來又收的有點拘謹,兩種狀态能一天切換好幾次。
陸凜捉住他的手背吻了一下, 聲音有些不确定。
“我今天沒有噴香水。”
裴灼忍不住笑:“又不是因為你噴了香水才喜歡你。”
陸凜和他一起把那幾盆多肉放到向陽的位置,看着窗外操場上晨跑的學生道:“那裴老師喜歡我噴嗎?”
“喜歡的。”
“不噴呢?”
“也喜歡的。”
陸凜轉身看他, 繼續往下問:“談戀愛的時候,裴老師喜歡我來主導嗎?”
“喜歡的。”
“我被動些呢?”
“也喜歡的。”
裴灼回答到這裏, 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我這人挺奇怪,對不對?”
就是都很喜歡。
“我今天起床的時候,”他擺正了文竹,用紙巾把邊緣濺出來的細土一點點擦幹淨:“第一個念頭是,我開始和陸老師談戀愛了,真好。”
男人怔了一下,停下動作認真道:“我也是這樣。”
他頓了幾秒,覺得有些可惜。
“本來想約你一起去看電影,但是這個月都要去家訪學生,抱歉。”
裴灼忽然想起來班主任之前被叫去開會就是因為這個,好奇道:“我可以一起去嗎?”
陸凜擺了擺手:“是個苦差,裴老師回去休息吧。”
班主任這種位置看起來威風潇灑,其實和做醫生差不多,雞毛蒜皮的事情什麽都要管,碰到奇葩家長的概率很大,兩邊都吃力不讨好。
裴灼眨眼道:“陸老師怕給我添麻煩?”
陸凜本來想說是,憑借多年的做題直覺感覺這不是正确答案,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我以前也做過班主任,有經驗的。”
陸凜很聽他的話,轉身把家訪表拿了出來。
“上次家長會,有幾個學生的家長沒出席,我準備優先去看看這幾個孩子的情況。”
年級安排這件事,其實也是在為高三做準備。
大部分孩子都有父母照應着學業和生活,唯一要操心的就是怎麽離手機遠一點,合理安排時間學習和休息,不要熬夜看小說玩游戲。
但也有些孩子有額外的負擔,需要通過走訪才能了解具體的情況。
裴灼出于謹慎,還是和年級主任報備了一聲。
“裴老師能幫忙那太好了,”胡主任精神道:“車票油費咱們年級給報銷啊,餐飲費也報的,你們剛好吃個夜宵放松一下!”
裴灼簽完了知情同意書和登記表,胡主任接過紙嘿嘿一笑:“一般家訪都是兩個老師,以前陸老師是和老趙去,但是老趙回去陪媳婦兒生娃去了,我還發愁怕他累着。”
班裏一共有四十個學生,每天家訪兩三個,這個月內就能完成任務。
下午五點半一到,陸凜拎了車鑰匙,帶着裴灼出了學校。
裴灼心細,趁着下午沒課做了一張地圖。
四十個地址被标注在不同城區,還按着遠近劃分好了組,每個組的筆跡顏色都不一樣。
等紅燈的時候,他把這張彩印的地圖拿給陸凜看。
男人凝神看了一會,變綠燈時親了下他的臉,繼續往前開。
裴灼把地圖收好,慢條斯理道:“你又在想事情,想了還不肯告訴我。”
“嗯,是在想。”陸凜打着方向盤道:“在想怎麽沒有早點追,裴老師實在太可愛了。”
裴灼笑起來:“是該好好反思下。”
前兩戶家訪都很順利。
住的離學校近的家庭,大部分都是租了學區房,或者家産豐厚在這兒早早就買過了房子。
家長們熱情洋溢的端來水果熱茶,不住地攔他們兩留下來吃飯。
“真不用了,謝謝哈。”
“那您兩位路上注意安全,辛苦辛苦!”
家長一路把他們送到小區門口,也跟着感慨:“為了這臭孩子我們付出太多了,小時候哪兒這些規矩啊,還得跟着陪讀。平時上班隔着老遠,光是坐地鐵就得一個小時。”
“也是為了孩子,都不容易。”
等汽車再次發動,陸凜算了下時間,感覺時間充足,還能再走訪兩家。
裴灼用手機比對着地圖的位置,感覺哪兒不對。
“杜仲他們家好像是住在棚戶區?”
“哪條街道?”
“貓眼胡同旁邊。”
陸凜應了一聲,調轉車頭開了過去。
北京很大,各種元素堆砌在一起,有種違和又融合的感覺。
摩天大廈外隔一條街就是老胡同口,穿過長巷能瞧見民國名人故居,路口的老樟樹活了好幾百年,如今依舊枝繁葉茂。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胡同裏安靜到能聽見蛐蛐叫。
裴灼怕被學生看見,沒有牽陸凜的手,只是靠的很近。
兩人在迷宮般的胡同裏按着導航連着拐了幾個彎,終于再次串了出去,找到了那個棚戶區的位置。
這一片都等着拆遷等了好幾年,是亂糟糟的城中村。
碎玻璃片和垃圾袋堆積的滿地都是,道路狹窄泥水遍地,按摩店的燈光泛着暧昧的粉紅色。
這裏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和瓦房。
小胡同裏的人雖然住宿條件不好,但都帶着本地人的自信,其實日子過得都挺順快。
一部分外來人口則蜷縮在比平房還要簡陋的小區域裏,天蓬上壓着塑料紙和石頭。
陸凜握着裴灼的手腕,帶他趟過了瓦片斜翻的泥水路口,數着門牌號找到了杜仲的家。
剛才給家長打電話沒人接,雖然是早早的确認過,但這時候可能不在。
裴灼敲了敲門,側耳聽見了細碎的跑動聲。
“杜仲在不在?”
他對這個學生記得很清楚。
剛開學那會兒,他上課發言聲音很小,說話時帶着房山地區的口音,頭發剪得不是很整齊。
“杜仲?”
鐵門被嘎吱一聲打開,燈光映的紗網門滿是灰塵。
“裴……裴老師?”學生有些驚慌:“您也來了?”
他急促的拿衣角擦了擦手,給他們開了門。
進去還沒走兩步,裏頭就傳來了濃厚的黴味和酒味。
一個中年男人橫着睡在沙發上,肚皮外露口涎四流,汗衫上都泛着酒漬。
男孩拘束的說了不好意思,匆匆去洗瓷杯給他們倒水。
裴灼皺眉叫住了他,問道:“你平時在哪裏學習?”
“在這裏……”杜仲指了指電視機旁邊的角落。
陸凜走了過去,伸手按了按書桌。
桌子腳缺了角,松開手以後還在微微搖晃,像個不堪重負的老人。
中年男人夢呓着翻了個身,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陸凜問道:“垃圾桶和簸箕在哪裏?”
杜仲有點慌亂:“老師,您不用幫我們收拾的。”
裴灼已經把掃帚找了出來,又找了塊幹抹布。
“就是過來幫你的,不要怕。”
他們帶着這孩子把家裏的雜物能扔的扔能收的收,書桌上堆積的易拉罐和酒瓶全都拎出去賣給收破爛的,還得了五塊三。
學生窘迫極了,可背影也透着一股如釋重負。
陸凜幫他把全是灰塵的臺燈和舊桌子重新修好,被嗆得連着咳了好幾聲。
裴灼站在旁邊幫忙拍着背,又道:“再打桶水來。”
他們連着清了六七袋垃圾,其中大部分都是那父親扔在牆角的酒瓶易拉罐,少部分是吃完沒有扔的方便面盒。
等一個半小時過去,家裏雖然燈光昏暗,但好歹四處都規整幹淨,通風以後空氣好了不少。
“這才像個家。”裴灼拍了下陸凜的肩:“走,我們買電燈泡去。”
“剛才出去丢垃圾的時候順手買了。”陸凜從兜裏掏出紙盒,找了個凳子去換燈泡。
裴灼在旁邊扶着他的腿,順口問了下杜仲的情況。
母親離婚後就很少回來了,父親平時對他并不怎麽關心,工作完基本上都是喝酒度日,很少清醒。
“他打你麽?”
“不打,就是偶爾會吐,我幫着擦幹淨就好了。”小孩已經習慣了這些事,說出口時也不覺得委屈,但看着兩個老師還是有些內疚:“給你們添麻煩了。”
陸凜跳下凳子,去把燈光按開。
客廳裏便亮堂堂的一片,哪兒都照的很清楚。
“現在申請貧困生都有身份保護,不用擔心其他人知道。”陸凜平靜道:“這件事我來幫你處理,不用多想。”
學生點了點頭,小聲道:“謝謝陸老師,謝謝裴老師。”
“高三快到了,以後就安心學習,有困難随時和我們說。”裴灼把抹布擰幹,最後一處窗子也完全推開,讓恣意清涼的風灌了進來。
“不慌,老師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