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陸老師是語文老師,閱讀理解題做的比任何一屆高三學生還要多。
分析題目時一向篤定果斷,不會有絲毫遲疑。
——對待這句挑釁也是一樣。
他沒有說話,直接起身端起餐盤離開,腳步很穩。
裴灼也吃的很少,喝完湯就帶着酸奶走了,路上還停下來逗了逗流浪貓。
這次見面之後,他們又回到了平淡簡單的相處狀态裏。
不僅對話少了,連私下的交流也在變少。
裴灼面上不動聲色,漸漸心裏開始想自己是不是下錯了一步棋。
這是激怒他了?
陸長官依舊在人前疏離冷淡,人後也失了溫度,兩人仿佛關系退回到了最初的那一點。
從前他們同時站在班裏的時候,陸凜會安靜的注視他,眼神明亮又溫和。
可是現在這些眼神也消失了,不在他身上停留半寸。
裴灼又等了幾天,不确定感開始加深。
……是我說錯話了?
他在生氣,還是已經根本不在意這件事了?
裴灼有幾次都想找他談談,或者通過微信輾轉的問一句,最後也沒有這麽做。
如果貿然發微信問這樣的話,對方放置着不肯回複,自己的劣勢會更多。
只能等。
可是一晃就到了周末和元宵節。
他們已經有一整個星期都毫無交集,連一句晚安都沒有。
放假時裴灼從周五等到周一,拉着霍鹿連着出去看了四晚電影。
霍鹿一開始不知道情況,後來聽他解釋了幾句,覺着有些好奇:“陸哥不像在生氣啊?”
“不像嗎?”
“我們語文組最近天天開會,我就坐他對角來着,”霍鹿回憶道:“他最近好像還心情挺好,偶爾跟我們說話時還會笑。這男人笑起來真是挺好看。”
裴灼趴在咖啡桌上悶悶道:“他好久沒有主動找我說話了。”
也好久沒有看着我笑。
“你再等等。”霍鹿按住他的肩:“裴将軍,軍心不能亂。”
“我是想讓那悶木頭開點竅……”裴灼揉着額角:“頭疼。”
不管怎麽樣,裴灼明面上都裝的很好,半點小心思沒露出來。
但元宵節一結束,他是最早到學校的。
這天早上起了白茫茫的霧,辦公室裏泛着濕意,空氣有些冷。
裴灼照例把桌子擦了一遍,開始整理散落的試卷和書頁,順手拿曲別針把它們一一分類排好。
辦公室的門忽然打開了。
陸凜提着包走了進來,深灰色風衣裁剪得度,腳下踏着風。
裴灼動作一頓,聽見腳步聲時擡頭看他,然後瞳眸縮了一下。
像是聞到天敵氣味的獵物。
男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打開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語速不急不緩:“裴老師,早上好。”
裴灼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他的氣味完全籠罩。
是潘海利根的鹿頭勳爵。
英國老牌香水裏最古典的一款。
他怔怔地擡頭看他,說話時遲了半拍。
“……早上好。”
男人傾身把文件放到了他的面前:“這是教務處的文件,需要你簽個字。”
幹邑白蘭地,沉檀木,零陵香。
還有一味與他一模一樣的琥珀。
低郁萦回的香氣交融碰觸,像是獵人無聲的張開了籠子,在等待着他的自投羅網。
裴灼不受控制的又嗅了一下,匆匆彎腰簽下名字,連文件內容都沒有看。
“簽好了。”他快速道。
“不要急。”陸凜又翻開了一頁,一手按在他的左肩上,聲線低沉:“裴老師……還有這裏。”
手掌隔着外套沒有溫度,可這個動作已經把裴灼整個人都扣在懷裏,讓他無處可逃。
男人原本就胸膛寬闊,肩線漂亮。
這個動作讓他像極了掠食者。
如果是先前,裴灼還不會亂。可是他連着十天都沒有和陸凜有任何互動,現在突然距離縮進到最短。
白蘭地的醇厚酒香在近處似隐若現,讓他的手指都有些發抖。
“我知道了。”裴灼不敢擡頭看他,像野獸在佯裝馴服:“您讓開一點,我來簽。”
“為什麽呢?”陸凜單手将他圈在懷裏,唇側就靠在耳畔,話語裏帶着淺淺笑意:“裴老師在擔心什麽?”
“覺得我會親上來?”
裴灼被擊中了心思,抽了一口氣卻被他的氣息俘獲更深。
“陸老師……這樣不合适。”
雖然時間還早,可是辦公室外随時都可能有人,窗簾剛才也被自己完全拉開,什麽都擋不住。
這個距離太近了,不可以。
他抓着鋼筆的手開始顫抖。
“什麽?我們不是普通的同事關系麽。”陸凜不解,言語之中唇瓣卻像是順着他的耳廓淺吻而下,輕巧的氣息在點燃他的神經末梢。
“還是說,你已經等很久了?”
連低笑聲都好像沾上了零陵香。
裴灼本能地側開右耳,卻因為這個動作離他更近。
他對視上那一雙深沉墨眸,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已經被鉗制住後頸的獵物。
只要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就會……
陸凜笑意加深,緩緩低下了頭。
他們的呼吸再度交錯,距離越來越近。
裴灼已經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卻被輕碰了一下鼻尖。
“其實這一頁什麽都沒有。”
男人抽走紙張,側身坐回了辦公桌旁。
“謝了,裴老師。”
裴灼重新睜開眼,一時間還保持着被壓制的姿勢,臉頰都泛着紅。
陸凜徑直翻開本子寫教學日志,鋼筆字流暢漂亮,像是早晨無事發生過。
“裴老師在想什麽?”他擡起眼睛,俨然關心同事的班主任:“身體不舒服麽?”
裴灼匆匆坐了回去,背對着他不肯再說話。
若是一個人常常都有香水伴着,蠱惑優雅也會如同日常。
陸凜永遠都是一副內斂沉悶的樣子,突然有天沾上了帶着雄性荷爾蒙的鹿頭勳爵,反而殺傷力比什麽都強。
裴灼在他靠近的那幾秒裏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其他同事陸續進辦公室之後都沒有完全脫離剛才的狀态。
那似有若無的味道……就像是獵人放下的餌。
辦公室裏開始熱鬧起來,裴灼沒有聽見他們在聊什麽,還在對着電腦屏幕走神。
他不知道該為先前食堂裏的那句挑釁懊悔還是慶幸,被碰觸的耳側這會兒還在微微發燙。
原來陸老師還有這樣的一面。
如果剛才抱着他索吻,會不會嘗到更多?
陸凜就坐在他的身後,依舊是那個正經嚴肅的班主任。
同時也是侵略意味極足的男人。
上午兩節數學兩節英語,學生們日常笑鬧着拜托他少布置點作業,以及感慨兩個老師之間的區別。
小孩們現在都很喜歡英語課,上課時沒有一個發呆走神的,下課了也纏着他問問題聊天。
“裴老師,陸老師要是像你一樣這麽愛笑就好了。”
裴灼正背對着他們在黑板角落布置作業,又想起來早上的那一聲低笑。
他縮了一下手,突然忘了下一行要寫什麽。
學生們突然安靜了下來,兩三下就把零食袋折疊好藏進兜裏袖子裏,飛快地坐回了位置上。
明明是午休時間,氣氛突然跟上課一樣。
裴灼還在想是讓他們背誦課文的哪一頁來着,過了幾秒才想起來回頭看。
陸凜就站在他的身側,還在給學生們布置周四全校大掃除的順序。
“第一組去操場西南角。”
“第二組去高低杠那邊,其他組不變。”
“左小葉,把今天情況彙報一下。”
裴灼匆匆把最後兩行作業寫完,拿起教案就準備走。
下一秒就被抓住手腕拉了回來。
“裴老師等一下。”陸凜保持着握住他手腕的姿勢,右手的筆還在寫班長報出來的名字。
裴灼被他拉回了身邊,發覺所有學生都在看着他們兩個。
“另外劉圓圓和陳宇今天的英語作業沒有交。”班長把記錄本念完,想了想又道:“不過上課紀律都挺好的,沒有人說話。”
陸凜站在講臺上,一手就搭在裴灼的右肩,動作自然到仿佛并沒有什麽暧昧。
可突起的指節便靠在脖頸旁,不經意的碰觸讓他幾乎戰栗。
“裴老師平時上課認真負責,下課時間也一直在為大家答疑題目。”陸凜不緊不慢的訓導着:“希望大家能夠尊重老師的付出,也尊重裴老師的每一節課。”
幾十個學生望着他們,齊齊道了聲好。
裴灼低低應了一聲,說了句謝謝陸老師。
陸凜一松開手,他就快速走出了教室,衣服後擺都揚了起來。
陸凜掃了一眼裴灼的背影,笑的溫文爾雅。
裴灼幾乎是逃回了辦公室,忽然又反應過來這也是陸凜的辦公室,自己其實沒別的地方可以躲。
他把辦公室的清潔做完,側身擦了一下脖頸上的細汗,忽然又聞到了熟悉的香氣。
白蘭地,琥珀,沉檀木。
自己像是被标記了一樣,已經沾上了他的味道。
裴灼背靠着牆壁站了許久,一手還扶着旁邊的櫃子。
當初他挑釁他的那一句話,是覺得這戀情太平淡溫存,可以适當的加上一把火。
可他原來以為這火只是燃如晨星,被不聲不響地醞釀了十天之後,卻成了全然失控的烈火。
陸凜不是呆板無趣,不是笨拙沉悶。
他只是因為那一份喜歡把所有的欲望和侵略感都收了起來。
一切都只是溫柔的僞裝。
裴灼深呼吸了一口氣,想要擦掉脖頸上的香水,下一秒就聽見了辦公室門的又一聲響。
陸凜進門時随手松開了領帶結,瞥向了不遠處的他。
“裴老師吃過飯了麽?”
裴灼抽回了手,簡短道:“吃過了。”
“吃的什麽?”
“……”
陸凜忍不住笑:“那便是沒有。”
他走近他,俯首又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走吧,陪我出去。”
反正下午也沒有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