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凜之前沒談戀愛,怕做錯事說錯話,特地找了個時間去問小黃。
黃老師教一班和四班的化學,正坐在紫藤蘿架子下改作業。
難得又是大太陽天又沒什麽風,先前霧霾連着十幾天,學校連晨跑都免了,把學生們悶在暖氣管子咕嚕響的教室裏讀書寫作業,小孩都沒什麽精神。
黃老師抱着一摞練習簿在慢慢改,遠處好些女生在跳皮筋踢毽子,看見他們時擺手打招呼,聊幾句又笑成一團。
陸凜在小黃的身邊坐下,看着遠處蹦跳的學生們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黃俊,我想追個人。”
黃老師紅筆一劃差點戳到自個大腿上。
“你認真的?”他伸手用大拇指猛擦白褲子上的紅筆印,側了側身看陸凜:“我沒聽錯吧?你想談戀愛,還想追人?”
陸凜點頭:“認真的。”
“哪個老師啊,我感情經歷其實不豐富,但是對年級的老師都熟,應該能幫到你,”黃俊感覺自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把紅筆蓋好壓低聲音道:“五班那個語文老師?還是七班那個歷史老師?”
陸凜還在看操場上打籃球的一幫男孩,想了很久才再次開口。
“男的,裴灼。”
黃俊開始慶幸自己把紅筆蓋好了,不然他大腿今天得遭殃好幾回。
“男……男的啊……”他摸了摸後腦勺,有點為難:“我還真不熟這個,裴老師那邊你确認過嗎?”
“還沒有。”陸凜低聲道:“我去百度了,但是方法都不太靠譜。”
“網上那些就別信了。”
兩個老師抱着保溫杯坐在花架子下頭看了許久踢毽子,半晌都沒說話。
等快到上課的時候了,黃俊才開口:“陸老師,你得自己問問他,不能上來就追。”
“可是怎麽問都可能有嫌隙。”
“談戀愛這事就是要挖空心思攻城略地,”黃俊站起身看他,眼神變得很嚴肅:“你要這樣想,陸哥。”
“裴老師如果是直的,那咱們保持距離就行,以後該怎麽做同事還是同事。”
“但如果他跟你一樣,你們以後真談戀愛,從牽手接吻到上床,你們什麽事都得做全套。”
“現在第一步你都猶豫,之後就別提有多難了。”
陸凜前幾天才确定心意,根本沒想後面那麽遠。
黃俊嘴裏冒出一個詞,他腦子裏就出現對應的畫面,低頭緩緩抿了口茶。
“我還得上樓交差,你好好想想。”
另一頭,裴灼還在忙着出卷子。
再過半個多月就是期末考試,他挑了幾篇閱讀都覺得不滿意,在逛外國的新聞網站找素材。
張姐拿着一沓意向表推門進來,跟發錢似的一人桌上拍了一張,不一會兒就繞到裴灼面前。
“裴老師啊,”她順手把筆都推了過來:“這是元旦去溫泉旅行的意向表,你要不現在填了給我,我幫着一塊捎上去?”
裴灼前兩天生病了,微信群聊都沒怎麽看:“元旦學校有活動?”
“是啊,聽說是去懷柔泡溫泉。”坐後頭的趙老師插嘴道:“學校包車,周六早上八點走,裴老師去不去?”
裴灼接過條看了半天,對着張姐笑的有些抱歉:“還沒想好,回頭我确定了自己交吧。”
“你可得快點,再找個靠譜的一起住,”張姐一臉嫌棄的看向數學老師:“老趙聽說有腳臭,他就算了。”
“哎我上回那是買的襪子不對,老張同志你不能毀我清白的!”
工作優先,裴灼花了些時間才弄完卷子,聽着廣播開始看意向條。
泡溫泉……而且還是單獨住一個房間。
他開始走神想可能發生什麽。
“裴老師。”
“在的。”裴灼擡頭,看見陸凜就站在自己桌前。
男人說話依舊沒什麽情緒:“意向條還沒有填?”
裴灼避開了他的視線,繼續看字條上簡短的說明:“您等一下,我現在寫。”
陸凜坐在他的桌前,淡淡道:“如果去的話,住宿有想法嗎?”
裴灼筆尖一頓,沒有看他。
“陸老師是怎麽想的?”
兩個人其實都有點緊張,聊天時也別開視線沒有對視,像是在跟空氣說話。
“我問過二班的莊老師了,你可以和他一個屋。”
筆尖停了許久,繼續往下寫。
“好。”
莊老師愛幹淨,做事情也周到,是很好的人選。
陸凜覺得自己現在對他有私心,兩個人哪怕是住标間也不合适。
裴灼有點惱,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來,紙條一推就起身走了。
結果從周三一直到周五,兩個人都沒再聊什麽話。
陸凜是還在研究戰術,他不願輕舉妄動造成不愉快,做事風格偏保守。
裴灼忙着給高三的學生最後過一遍口試,暫時懶得敲打這木頭。
等到了周五元旦聯歡會的時候,兩個人才重新碰面。
高二比高三清閑歡脫,學生們還有時間報節目過節,早早提前兩個星期就在空教室裏練街舞。
裴灼總算忙過一階段,去聯歡會的時候手裏還拿了個小本子,準備找空隙開始補寫點複習方案。
班長領着他穿過禮堂找到位置,遞了瓶水道:“裴老師,您跟陸長官坐這兒,這兒視野特好。”
裴灼目光偏移,看見陸凜時點了個頭,坐下之後身體往另一側空座位靠,不想離他太近。
前排後排的學生們在大着膽子玩手機,瞧見兩老師坐一塊了,忍不住湊過來找他們聊天。
舞臺兩側還在試音響,吵吵哄哄的亂成一團。
“裴帥哥裴帥哥!你等會一定要聽咱文委說的相聲,他可好玩兒啦!”
“裴老師,你喜歡看魔術嗎,我聽說二班班草魔術拿過市裏的獎!”
裴灼聽他們叽叽喳喳聊了一會,旁邊的男人安靜沉默,忽然壞心眼就上來了。
“對了,”他坐正了些,目光看向學生們:“為什麽你們管陸老師叫陸長官?”
男人目光一動,旁邊一群熊孩子笑成一團。
“我說我說,哈哈哈哈不行你說,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我來說,我說!”
個子高的一女孩捂着嘴直笑,旁邊幾個也樂不可支。
“我們剛軍訓那會兒,陸老師被人當成軍隊來視察的領導了哈哈哈哈!”
裴灼有些驚訝:“真的?”
“沒騙你,好幾個教官都以為是上頭空降的人,一見他走過來背挺的筆直,等他走了還互相問這是誰。”
陸凜氣質就像個軍人,平時不茍言笑慣了,第一次跟學生們見面的時候吓得小孩兒們不敢說話。
“然後有個教官吃飯的時候還悄悄摸過去給他敬酒,結果旁邊老師忍不住說這位也是老師的時候,簡直是超尴尬的好嗎!”
陸凜聽着他們的取笑,側頭去看裴灼。
裴灼還在聽學生七嘴八舌講以前的故事,笑的眉眼溫潤,眸子裏都蘊着光。
陸凜看着他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心裏開了一朵花。
氣氛無形中放緩了不少。
後半段表演裴灼都沒怎麽看,抱着筆記本昏昏沉沉地補着覺。
等所有表演結束,禮堂外頭天都黑了。
他把作業抱給課代表,示意他們發下去拿回家訂正,拎着包就準備回家。
剛好陸凜迎面走過來,兩人打了個照面。
裴灼已經習慣了跟他日常點頭致意,算是辦公室陸氏專用禮儀之一。
等走進了,裴灼準備點頭,卻瞧見陸凜站定在他面前,認認真真道:“裴老師,明天見。”
裴灼揚唇笑起來:“好啊,明天見。”
說得好像明天是單獨約會一樣。
裴灼回家之後帶着狗溜了一圈,然後開車把它送去了爸爸家。
明天要在懷柔過夜,沒時間回來照顧他。
門一開,阿毛就伸舌頭支起身子去夠裴爸爸的手,霍姨在後面笑罵一聲出息,示意裴灼進來坐坐。
“給您帶了盒醬鴨舌,雖然是微辣,還是少吃點。”
裴爸爸這邊狗盆狗糧什麽都背着,抱着阿毛揉了好半天頭,簡直把它當自己的第二個親兒子。
“幹脆讓阿毛在家裏呆半個月,我忙不過來了再還你。”
裴灼不置可否,接過霍姨遞來的熱奶茶抿了一口,解釋道:“明天是學校有活動,大家一起出去玩。”
裴爸爸拿了把針梳給狗子梳毛,随口道:“你換學校好幾個月,實驗那邊沒人再來煩你吧?”
裴灼沒有接話,擡手放回杯子,起身時語氣有點冷:“我先走了。”
“哎人家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哪壺不提開哪壺,”霍姨瞪他:“這事過去了就不要提了,別搞得小裴難受。”
“我這不也是想讓他在新學校小心一點,”裴爸爸辯解道:“之前那事本來就不是我兒子的錯,我只是擔心他……”
“知道了,爸,霍姨,你們注意身體,我周日回來接阿毛。”
裴灼面上很平靜,握着門把手的時候指節還是微微用力:“以後不要再提那件事。”
“好好好!你路上回去的時候小心啊!”
“嗯。”
一直到第二天上大巴車的時候,裴灼都情緒不太好。
他行李拿的不多,站在熱鬧的人群中垂着睫毛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登上去。
陸凜坐在靠前的位置,有個女老師順勢擠了過去:“陸老師旁邊沒人吧,我就坐這兒啦?”
陸凜還沒說話,裴灼先開了口:“抱歉,我有點暈車,能不能讓我坐這。”
女老師半信半疑地看他:“你吃點暈車藥試試?”
“方老師,不好意思,我和裴老師路上還要談班裏的事情,”陸凜起身道:“方老師要是喜歡坐這兒,我跟裴老師找前面的老師換個位置。”
“沒沒沒不用,”方老師慌忙道:“算了我坐後面吧,你們坐。”
裴灼本來心裏繃着火氣,見陸凜是向着自己的,又好像被順了順毛。
薄荷香氣從男人的身側散了出來,淺淡低郁,聞着讓人覺得安心。
他坐下來沒多久大巴車就發動了,載着一車老師往郊外走。
有老師提議要唱歌,唱着唱着又開始成語接龍。
裴灼走神了許久,不知不覺就在吵鬧聲中昏沉睡着,車身一晃就靠在了陸凜肩上,自己卻毫無察覺。
陸凜在被他碰觸的時候身體僵了許久,等确認他是睡着了,才緩緩側眸看他。
鼻梁高挺,皮膚白淨,唇的形狀很好看。
他唯恐被他發現,先是快速地掃了一眼,又去望另一側的同事。
大家鬧了好一陣,這時候也都睡着了。
陸凜收回視線,調整姿勢讓他靠的更放松些,發覺裴灼還皺着眉頭,像是在為了什麽而不開心。
男人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不太放心地看了好幾眼,最後靠着椅子緩緩睡着。
裴灼再睡醒的時候,車已經停好了,大夥兒在笑鬧着往下走。
他路上總感覺自己像蓋着薄被子一樣很暖和,但睜開眼什麽都沒有,也許是開車的師傅把溫度調高了。
陸凜遞了他一瓶水:“潤潤喉嚨?”
“好,謝謝。”
一覺睡醒,裴灼精神好了很多,放好行李之後便開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其他地方瞎逛。
這家溫泉山莊布置的很精巧,前半場是秋意盎然的果園和種植園,中間是住房溫泉池,後山上種滿了竹子,山腳一大片鵝黃色的臘梅花開的正好。
英語組的姑娘們拉着裴灼和霍鹿去山上看風景,語文組和數學組去了采摘園,在一片果林裏跟着果農轉悠。
少部分年紀偏大的走不動路,一人領了個漁夫帽在遮陽傘下面釣魚,也有人扛不住餓,左右招呼着同事生火燒烤。
霍鹿體能比親哥差遠了,爬山爬了一半就覺得腰腿胳膊得一塊斷,索性坐在秋千上等着他們原路下來。
她玩了會兒手機沒等到灼哥,無意中擡頭時一眼就看見了陸凜。
而且陸凜還抱着一草籃的石榴果,個個紅透了聞着都甜。
“陸長官留步!”霍鹿直接精神了,手機一關湊過去看:“這些都是陸長官摘的麽?”
陸凜點了點頭,眼睛在往遠處看。
“裴老師在山上呢,”霍鹿笑嘻嘻道:“這石榴分我點成不成?”
陸凜從籃子裏拿了一個給她。
霍鹿又道:“總不能一籃都是給他的吧,再分我點呗,我拿去跟黃老師他們一起吃。”
陸凜又拿了一個給她,霍鹿默默接了。
您這偏心是真偏心。
等到了晚上,大夥兒聚在一塊喝酒吃肉唱歌,玩的差不多去泡單間露天小溫泉,氣氛相當不錯。
有對小夫妻好像是起了什麽矛盾,從吃飯的時候就在拌嘴,旁邊的老師勸了幾句,勉強是停了下來。
可等到晚上就寝的時候,樓上的争吵聲又響了起來,隐隐約約能聽清楚在鬧什麽。
“你帶孩子累,我就不累嗎?我白天不用上班的嗎?”
“是是是,你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
“什麽叫沒辦法?這就是你結婚前說的要對我好?”
裴灼在新環境入睡慢,被迫聽了十五分鐘。
不遠處的莊老師翻了個身,撓了撓頭也坐了起來。
“是李老師在和家裏人吵架,”他為難道:“李老師是我哥們,結婚之前本來挺爽朗的一人……”
裴灼聽他往下講,裹緊了被子沒說話。
樓上的聲音越來越大,開始有歇斯底裏的尖叫聲和摔杯子聲。
“得,肯定是陳老師開始發躁了,”莊老師穿上拖鞋就推門出去:“我過去攔着點,別真打起來。”
很快樓上就傳來莊老師的說話聲,女人開始幽幽的哭,又有其他老師的聲音出現,也是在幫着勸架。
過了二十分鐘,莊老師踩着拖鞋下來,一臉抱歉:“裴老師,你方便跟陳老師換個房嗎?”
裴灼沒有睡,起身道:“和陳老師換房?”
“啊,是,”莊老師一手拉着雙眼通紅的李老師,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陳老師跟她朋友去标間擠着睡了,李老師這會兒也難受,我得陪陪他。”
“發生了什麽?”
莊老師看了眼李老師,還是實話實說。
“他們兩剛才打起來,搞得滿地玻璃片和酒,被我們拉到陸老師房裏談和,結果談着談着又吵起來,還把人家的床單床墊也給潑濕了。”
“所以……您要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跟陸老師睡一晚?”
裴灼愣了半天,回過神才道了聲好。
“床單被套都已經請服務員換了,就是……就是那房是大床房。”莊老師拉着兄弟給裴灼鞠了個躬:“對不起對不起,他們這也是鬧着要離婚才折騰成這樣。”
“裴老師,今天就委屈您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