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課間時,辦公室裏就剩裴灼一個忙着寫報告。
張月月探頭望了一圈,見裴老師在裏頭,蹑手蹑腳走了進來。
“月月?”裴灼停下活兒,擡頭瞧見她神情不太對:“怎麽,心情不好?”
半個月前他跟陸老師還暗中看着這對小情侶黏黏糊糊,這才過了多久。
“老師,姜況小考作弊,他偷偷抄前桌閱讀題。”張月月撐着表情告狀,就差在臉上寫着‘我要幹掉前任’幾個大字。
裴灼倒是沒發現這個,心裏把事記下,擡頭看着她:“你還好嗎?”
他不問,張月月還能憋一會。
這話還沒落地,小姑娘眼睛鼻頭一塊紅起來,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老師,老師我偷偷告訴您一事兒,您千萬別跟別人說。”
裴灼把紙盒遞給她,示意她坐下來先穩定下情緒:“慢點,不急,裴老師在呢。”
“姜況他就一王八蛋,”張月月聲音揚高幾分,猛地抽噎一下又惱火道:“我才跟他好一個月,他就偷偷帶着隔壁班那文藝委員出去看電影,他不是個東西!”
她一哭就容易嗆着,邊吸氣邊說話還得顧着鼻涕,坐在裴灼面前手足無措:“您說,哪有這樣的人啊,他怎麽能對我這樣呢?”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呢?”
裴灼又給張月月抽了張紙,輕輕拍着她的背,怕她哭着哭着咳起來。
現在的小孩都喜歡說談戀愛不影響學習,還能互相督促鼓勵進步。
話裏有幾分真他不清楚,但失戀肯定打擊大,這個沒得跑。
“我去找他問,您知道他說什麽嗎,他居然說我上回考試比他高,家裏條件比他好,他面子過不去。”張月月拿着紙巾猛擤一下,說話時氣的直打顫:“我真心喜歡他啊,我還想和他一起考同一個學校,他就一垃圾,王八蛋,不要臉。”
裴灼起身給她倒了杯水,示意她慢慢喝,自己盡職盡責的坐在旁邊繼續聽。
這時候說多的都沒用,教導她要好好學習別談戀愛,只會把學生推得更遠,以後遇到事都未必會來找自己。
就安心做只樹洞吧。
“結果到最後,還是他跟我提分手,覺得這戀愛談得沒意思。”
張月月邊掉眼淚邊往下說,說到意難平的地方,連肩頭都在抖。
“我每天晚自習都等着他一起走,那段沒燈的路上才敢偷偷牽一下他的手,他說沒意思……”
有些事沒法跟閨蜜講,人家一開始就勸過她,可她一直不聽,滿心想着這就是她初戀,她要從一而終。
現在才過一個月就打臉,疼的心裏發苦。
裴灼坐在旁邊,垂着眸子聽她一點點的講。
小孩談戀愛還有個好處,恨得快,忘得也快。
失戀也沒成年以後那麽難熬。
學校有社團活動,考試和作業也會越來越多,還有很多事情幫忙分擔一下。
過兩天就緩過來了。
他正聽着她倒苦水,窗外陸凜拿着保溫杯走回來,看見他們兩時腳步頓了一下,沒有馬上開門進來。
裴灼一眼就望見他,悄悄打個手勢,示意他回避一下。
陸老師氣場太足,真要是走進來,學生怕是哭一半都能把眼淚吓得收回去。
陸凜點了頭,拿着保溫杯站遠一點,特聽話的在外頭吹風。
“裴老師,您千萬別跟我爸媽說,他們會打我的,”張月月發洩完感覺好多了,心裏有些後怕:“也千萬別跟陸長官講,求您了。”
她把一整杯水喝完,一肚子壞情緒倒幹淨,突然又覺得這沒多大事,沒什麽放不下。
“不會跟他們講。還有八分鐘上課,你先去洗個臉,”裴灼往她掌心塞了一包紙巾,溫聲道:“整理好再進教室,安心聽課吧。”
張月月有些局促的站起來,有些不敢面對班上的那個人。
“裴老師,我有點怕。”她小聲道:“我能抱抱你嗎。”
裴灼張開手,輕輕抱了一下。
“有事随時來找我,都會過去的。”
“謝謝老師。”張月月感覺自己眼睛又要泛紅,沖着他鞠了個躬,快步跑了出去。
如今已是十月底,外頭風大。
裴灼确認張月月回去了,扭頭在拐角找到陸凜,沖着他招招手:“陸老師,快回來暖和一下。”
陸凜跟着他走回去,給茶杯續了些熱水。
裴灼瞧見他耳朵都凍紅了,看着有點不舍。
他想伸手幫他捂一捂,依偎着他說一會兒話,但暫時還沒熟到這個程度,得耐心等。
陸凜剛才看清楚辦公室裏的是張月月,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确認道:“他們兩分了?”
“确實不用拆。”裴灼慢悠悠道:“那男孩嘗個鮮而已,沒認真。”
陸凜微不可聞的嘆一口氣,心裏記挂着這兩個學生,怕那女孩太受傷。
“她這兩天估計上課會走神,您适當松點。”裴灼道:“也沒多大事兒。”
“我多鼓勵她。”陸凜應了。
十一月一到,高三的學生要提前開始準備自主招生考試,有幾個老師叫上裴灼,拜托他一起幫忙給學生們過口語。
裴灼閑着沒事,随手打印幾個議題,午休和晚飯時間去樓上坐一坐,聽學生們用英語讨論交流,時不時教一些常用會話技巧。
現在的小孩跟他們以前不一樣,家裏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從小上着外教輔導班,聽說有不少在初三時水平就能過四級。
“我給你們準備了兩個話題,”他挑了一個小組坐下,示意他們看自己手中的題目卡:“第一個是圍繞是否應該開發海洋能源展開讨論,第二個是我們應如何與自己相處。”
“好難啊裴老師,我這兩天嘴都說瘸了。”戴眼鏡的小男孩癱在桌子一旁喃喃道:“我想考對外經貿,是不是英語得說特好才行。”
裴灼笑着把草稿紙發給他們,聲音裏帶着安撫的力量:“有裴老師教你們,慢慢來。”
“先把思路寫一下,五分鐘後我們開始預演。”
空教室裏好些學生都在說話,英音美音夾在一起,時不時有人打岔冒出兩句京腔。
有個學生思路清晰,就是憋不出詞來,說一半悶頭猛翻字典,一臉悔不該當初。
裴灼随手把他忘的那兩個詞寫出來,後者如獲至寶地捧着紙,恨不得當場親一口:“對,就這詞兒!”
大夥又開始熱熱鬧鬧的讨論,個個都很認真,一塊奔着光明無限的前程去。
裴灼看着這些高三學生,忽然想起自己高二班上那些孩子。
還在瞎玩,估計得把下半年也玩夠了才收心。
等到了明年高三,估計就輪到他和陸老師一塊帶學生。
一中資源很好,自主招生名額多,也有好多學生直接考國外的大學。
好些家長提前五六年就已經幫孩子們鋪好路,就差背着他們往前猛跑。
裴灼有時候感覺自己像草原上的牧羊人。
前頭的小羊撒丫子猛跑,後頭有些落的遠,還在不急不忙的溜達着。
自己不屬于羊群,只是站在他們之中,陪着慢慢走一段。
陸凜上樓找同事拿文件,剛好經過這個教室,看見裴灼就坐在長桌的一側。
他一手拿着一根鉛筆,邊寫邊給學生們講着什麽。
耐心從容,不急不躁。
陸凜看了一會,覺得裴老師這人真是挺好的。
到了周末,每個班要派兩個老師去開會,陸凜叫上裴灼,兩個人一起在會議室裏等人。
其他老師都陸陸續續到了,陳主任路上堵車,一直沒有來。
陸凜坐了一會,見裴灼也在等,試探着開了個話頭。
“裴老師聽說合唱團的那件事了嗎?”
裴灼眨眨眼,發現這是陸凜第一次主動找自己閑聊。
其實他聽說過,但還是搖了搖頭。
“合唱團?”
陸凜見他并沒聽說過,說的慢了一些。
“有個外國的記者剛好過來采風,剛好瞧見學生們在唱《野蜂飛舞》。”
裴灼發現陸凜平日當班主任訓話的時候,聲音沉郁頓挫,跟軍官似的自帶氣場。
私下裏和他聊天的時候,卻帶着些小拘謹。
有些反差,很可愛。
“他聽呆了,還以為這些學生在放錄音帶,湊近又聽了幾遍,”陸凜見他聽的認真,說話時心裏也舒暢:“據說當天晚上就寫了篇報道發上外網,然後這事就紅了。”
裴灼笑着聽他往下講,他聽得很有興趣,但對陸老師更感興趣。
陸凜正講到事件的轉折處,陳主任急沖沖的快步走進來,伸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大聲道:“來了來了,大夥兒久等了吧,來來來開會!”
裴灼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陳主任,壓低聲音道:“有空再聊。”
陸凜點了點頭。
他好像很久都沒和誰聊過這麽多話。
陳主任抄着一根粉筆開始在黑板上龍飛鳳舞,老師們打着哈欠在下頭做筆記。
開會狀态其實跟班裏那些學生們也差不太多。
“這個是重點,一定要記下來!”陳主任說話時肢體語言特誇張,一邊講一邊跟做廣播體操似的雙手舉上舉下,POLO衫的領子都被汗浸濕:“等到了第二教學階段,我們還要注意作業方面……”
等這個會開完,已經到放學的時間,老師們餓的前胸貼後背,還得一一在陳主任那簽完名再走。
裴灼回家之後才回過神來,心想陸長官今天不光是主動帶我開會,還主動找我閑聊,進步确實挺大。
有一就有二,好事兒。
他拌了個牛油果沙拉,吃完以後照例帶着阿毛出去跑步,回家洗澡洗衣,等時間熬到九點多,才摸回窗上,第一次主動給陸凜發消息。
“陸老師,那件事兒後來怎麽樣了?”
對方回消息很快。
“然後那個外國的鋼琴家找到我們學校,請那些學生去參加他的演出。”
裴灼和他聊了五分鐘,在雙方感覺都很不錯的時候找了個好理由,把話題中斷。
沒有互道晚安,但是都聊得很開心。
他上課時節奏控制的一向很好,引誘陸老師時也是一樣。
聊天這件事,只要有一個開始,就可以不斷引導出更多的繼續。
一開始,陸凜找他一次,他就找他一次。
陸凜再找他一次,他隔一段時間也回找一次。
然後頻率漸漸放慢,等陸凜找他兩次了,裴灼才主動一次。
留着距離,又顯得不生疏。
兩人平日裏見面依舊平平淡淡,不知不覺間也成了熟悉的朋友。
隔一兩天聊些趣事,下班了也很有意思。
陸凜漸漸覺得自己話變多了。
好像總是有很多新鮮事可以聊,但是每天和裴老師聊天的時間只有那麽一段,根本不夠。
他心裏下意識地想要更多,但又怕打擾對方,自制的很謹慎。
在周四的一個晚上,陸凜看見陽臺上停着一只野生的小黃雀,借着燈光遠遠地拍下來,想發給裴灼看。
他點開相冊的時候手滑了一下,把先前無意存下的貓頭表情包發了出去。
小橘貓臉頰紅紅,笑的特別可愛。
不合适。
這個圖片感覺太親昵,發出去會很奇怪。
陸凜皺了下眉,立刻把這條表情撤回,有些焦躁。
裴老師應該沒有看到這個,如果看到了,也許會有誤會。
他不想因為這個錯誤,跟裴老師又變得生疏。
要不要解釋一下?
裴灼剛做完瑜伽,發現有條消息沒有讀。
他坐在床邊一臉淡定的打開手機,發現那個消息已經被陸凜撤回了。
撤回了?
裴灼怔了一下,頭一回有些坐不住。
陸老師說了什麽?
是已經暗戀自己很久了,發表白的短信試探一下?
還是不喜歡現在相處的方式,想委婉的拒絕自己?
他心裏有些亂。
裴灼等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再等到第二條短信。
他躺在床上打了個滾,開始上網搜怎麽查已撤回的內容。
毫無結果。
他又等了半個小時。
沒有解釋,連今日份的聊天都沒有了。
裴灼像鴕鳥似的窩在被子裏,握着手機沒松手。
他蹭了一下枕頭,垂着睫毛低低嘆息了一聲。
陸老師,教教我啊。
你想做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