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陸凜不深想,只當是因為學生們太鬧騰紀律差。
他講完課,學生們躲在課本後頭偷着瞄他,下課了都只敢偷偷地吃零食。
陸凜聞着辣條的味兒了,也沒擡頭眼神警告,作業布置完就回了辦公室,聽着老師們的閑聊繼續寫教案。
做老師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早上剛進辦公室,一眨眼就晚自習結束,學生們玩着手機邊聊邊走,銀色的光亮散落在樓梯上下,像紛飛的鳥。
回家的時候,時間又過得很慢。
陸凜住在四環,開車回去最快也要半個小時。
夜裏一個人開車自高架上往回走,就像在穿越一片燈海映着的無人森林。
世界開闊明亮,只有心裏孤寂。
遇到裴老師以後,陸凜下班時漸漸開始想一些事情,不再望着紅燈發呆。
一開始只是記着,班上來了一位新老師,要多關照一些。
後來會回想他朋友圈裏拍的那些照片。
卷着尾巴舔水龍頭的流浪貓,學校北邊天際有一大片燦爛至極的火燒雲。
等一頓飯吃完,他知道了裴老師也喜歡話劇和音樂劇,心裏放松了一些。
好像這片森林裏,遠處也是有同路人的。
連着一個月養成了習慣,忽然又斷了。
裴老師最近日子很充實,不發朋友圈。
這個剛認識的朋友離他有些遠,影子都有些瞧不見。
陸凜握着方向盤望着紅燈,燈變綠了還在發呆。
後面的車等了一會,不耐煩的按了幾聲喇叭。
他回過神,繼續往前開。
住處不大,一居室五十平。
屋子裏昏暗一片,隐約能聽見樓上租戶電視劇的對白。
門口放着的咖啡杯一直放到現在,暗褐色浸的深了些,像是一圈傷口。
陸凜按下開關,燈沒亮。
他在黑暗中有些茫然的想了一會。
哦,上個星期忙着跟課題,電費沒交。
男人在月光下放了包,放任自己陷在了沙發裏。
手邊就是一個相框,裏面框着一家三口。
青年的那一部分被撕掉過,後來用透明膠粘了回去,和父母身邊隔着一條裂紋,一直沒有拼好。
他借着冷光看了眼相框,半晌沒動。
除了工作之外,其他的不值一提,也不該碰。
電話突然響了。
“陸哥,我小黃啊,”電話裏小年輕笨手笨腳的哄着孩子,遠處妻子在和婆婆說笑:“你最近還好伐?”
“還好。”
“陸哥明天要大降溫了啊,你注意着點,別感冒,”小黃抱着娃手裏還捏了個花鈴铛,哭笑不得道:“這種話都該你女朋友關懷來着,我是瞧見你最近忙的腳不沾地,怕咱一班頂梁柱累跪了。”
電話那頭的煙火氣很足,熱鬧的讓陸凜幾乎能看到畫面。
小孩呀呀了兩聲,奶聲奶氣的還不會說話。
“謝謝。”陸凜不太會回應這種熱情,想了想重複了一遍:“謝謝。”
“你看我當了奶爸以後,天天急着回家買菜做飯,也沒時間拉你出去喝酒。”小黃拿肩膀頂着電話,雙手抱着娃晃來晃去:“沒碰着合适的人,不談戀愛也沒啥,就多多交朋友呗,別成天自己悶着。”
“就這,我媳婦催我洗尿布去,先挂啦。”
微信電話一斷,畫面自動跳回聊天框。
陸凜看着裴灼的頭像,沒來由的想找他聊聊天。
聊什麽呢?
班裏的插班生,陳主任那邊布置下來的任務,還是自己喜歡的那部話劇?
他坐在黑暗裏,對自己說:“別打。”
不會交朋友,不交了吧。
別打擾人家。
轉眼就是星期五。
裴灼開着車帶霍鹿一塊去了粵菜館,順手帶了兩瓶好酒。
裴爸爸今年五十三,看着像六十七,頭發全白了,臉上皺紋也深,都是被歲月給磨糙的。
他身居高層,就算是過生日也免不了談生意。
酒桌上坐了十幾個人,要麽也是公司高層,要麽是核心合作夥伴,都借着這由頭來互通有無,順帶聯絡下感情。
大夥兒一見着這兩兄妹,一塊站起來打招呼,小裴小霍喊得親切,跟過年見着親侄子似的。
裴宏川站在前頭迎他們過來,指了指右門旁梳着油頭的青年,沖着裴灼眨了下眼:“這是奇莘藥業的小顧總,叫顧牧,今年二十八,你們兩認識一下?”
顧牧一見到裴灼,聲音都揚高了一些,伸手跟他套近乎:“先前伯父就提過您幾次,果然氣态不凡。”
霍鹿一個箭步就替親哥擋了身體接觸,握着顧牧的手搖了兩下;“顧總好,謝謝您來給我爸過生日。”
顧牧還望着裴灼,點了點頭:“應該的。”
霍鹿望着桌上的菜,又想早點過去落座動筷子,又怕她哥被這人惦記,腳尖動了兩下,憋了一句道:“顧哥要不坐我旁邊,我跟你聊。”
顧牧心想這小妹子還挺熱情。
中年人的飯局來來回回都是一個套路。
推杯換盞,互相敬酒,場面話車轱辘說好幾遍,然後開始商業互吹。
“哎呀,這小裴不跟着你老裴來做生意,我說真是可惜得很,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老方,今天老裴過生日,你起碼喝這麽多吧,啊?不喝豈不是不給裴總面子?”
場上統共就三個年輕人。
小顧總游刃有餘,說話敬酒滴水不漏。
霍鹿全程吃肉,偶爾被套話就找她裴哥幫着擋槍,笑的沒心沒肺。
裴灼有些游離。
他突然有點想陸凜了。
雖然他們兩沒什麽關系,現階段進度條只推到普通朋友這裏,平時連閑聊都避開了。
但是如果坐在身邊的是陸凜,不是另一個董事會的陌生大叔,感覺一定很好。
陸凜也許會默不作聲的抿酒,聽人說話時微揚着頭,下颚線利落好看,有些小性感。
自己會在桌子下偷偷握着他的手,無聊時蹭一下彼此的手心。
“小裴,我敬你一杯。”顧牧第一眼就喜歡他,有意多認識認識:“回頭加個微信,咱還是校友。”
裴灼回過神來,笑着謝了一聲,陪他喝了半杯。
有點索然無味。
霍姨招呼着他們兩兄妹吃菜,還記着把裴灼喜歡的砂鍋蓮藕湯推到他面前,眼神示意他多喝點湯。
裴灼笑着點了點頭,起身給她敬了一杯。
飯桌上酒過三巡,他吃個半飽就停了筷子,心裏開始記挂阿毛,靠着椅背開始想狗狗抱着球打滾的樣子。
提前離開不好,但出去接個電話不算失禮。
他走了出去,假裝自己并不認識洗手間在哪,順着長毯在寂靜的長廊上慢慢走。
顧牧很快追了過來,兩三步一晃就站在了他的面前,笑容有些青澀。
“裴叔叔跟我提過你,”他意有所指:“聽說你是單身,你要是覺得合适,咱們處處看?”
裴灼搖搖頭:“不了,謝謝。”
他暫時對旁人都沒興趣,多說幾句話只是出于禮貌。
顧牧有些失落,拿出手機想和他交換個微信號,站的近了一些:“那……有空一起去看個展?”
他很少見到這麽有氣質的男人,連說話的分寸都有些顧不上,就怕行動太慢,被人捷足先登。
裴灼礙着父親的面子跟他掃了個碼,似乎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他下意識地轉身,一眼就望見了那雙松煙入墨的深眸。
陸凜站定了,也凝視了他一眼。
裴灼今天穿的很靓,水綠色的寬松外套襯着很年輕,看着像二十剛出頭。
“裴老師也在這裏?”陸凜看了一眼他身側那個穿着西服的年輕男人,淡淡道:“巧了。”
這兩個人站的很近。
裴灼還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心想怎麽剛好是同一家館子。
“這位是?”顧牧問。
“朋友,”裴灼側了下頭:“您先回去?”
一個字就把兩人的界限分清楚了。
陸凜聽見這個字,心裏舒坦了些。
顧牧聳了聳肩,轉身回了包間,只留他們兩人站在長廊上。
偶爾有服務生端着托盤走過,很快就消失了。
“今天我爸過生日,我來陪陪他。”裴灼望着他,大大方方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陸老師今天這身風衣挺好看。”
他雖然沒有問,但陸凜下意識地也想解釋一句。
“我陪領導開會,過來吃個飯。”
裴灼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随手給他遞了一枚檸檬糖。
“吃顆糖。”
男人伸手去接,剛好碰到了他的指尖,溫熱的觸感在掌心很真。
陸凜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他又覺得裴灼和自己很近,先前的距離感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心裏好像松了口氣,甚至有些慶幸。
男人素來不笑,可眉眼一彎,笑顏就俊逸疏朗,沒有人能比得上。
裴灼看着他,心裏開始默念裴灼你要沉住氣,一定要沉得住氣。
“那,周一見。”
他有點不想走,還想賴在陸老師身邊多說幾句話。
多站一會兒也好,就看看他。
但面上依舊是一副平靜從容的樣子,小心思藏的很好。
“嗯。”陸凜握着糖,聲音溫了幾分:“裴老師也少喝點酒。”
“好。”
裴灼走了,陸凜還在笑。
他忽然心情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喜歡。